小宛自忖经过上次那件事她对下棋没有心理阴影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事,自己心态真好,心态好的人总会活得长久些。
她尚在自我逻辑不通地说服自己,齐如山却是并未踌躇地就应下来,说:既如此,那奴婢多谢夫人了!这玉棋子珍贵,夫人小心一二,奴婢这便告退了。
齐如山望到天色已经不早,比起棋局什么的更重要自然是陛下的晚饭还有他自己的晚饭。
小宛在他走后,一颗一颗把白子拣回棋盒,又一颗一颗布回去;再把黑子拣回棋盒,演布了一遍。反复两次之后,她信心满满收拾棋子,将剑挂在腰带上,抱着棋盒回了沧海殿。
这两盒棋实打实的有些沉,看来不是假货。
次日,刚过晌午,齐如山就遣了个小内监去通知小宛说申时之前请夫人布棋。齐如山提前两个时辰来说,便是怕小宛来不及做。
他不知小宛丝毫不着急,心宽地等到了未时六刻才动身,不紧不慢地花一刻时间踱步到了御花园梅花亭。
觅秀仅抱着剑,小宛则抱着棋盒,因谨记齐如山说的要小心着棋子,她便没有交由觅秀来做。
她进了梅花亭,放下棋盒,极其小心地拣出白子来,照着昨日的记忆一颗一颗布好,再绕到对面,拣了黑子放置上去。
布完棋仿佛不过眨眼,看得觅秀目瞪口呆:姑娘是随便布的棋吗,会不会教人看出来啊?
她们主仆俩显然都是不懂棋的,觅秀看着各个棋局都长得一样,也不知姑娘是不是随便布置用来糊弄齐公公。小宛拍了拍手,好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觅秀,你远远地看着,别叫人动了棋子。
觅秀终于知道为什么姑娘这么多日婉拒她跟着,只有今儿叫她来。
小宛随即往上曲垣去。
上曲垣是一块花木围出的空地,筑了宽阔木质低台,小宛也不知道它原本是开辟出来做什么用的,觅秀当时表示可能是用来观赏摔跤的地方,小宛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它是这么大,她正好用来练舞。
旁边还有一片梅花桩,技艺高超者可以在梅花桩上起舞,她其实也行,但最近身体不大好,她不敢轻易尝试,唯恐从桩上摔下来。
章姑姑当时为她编的那支献舞,名曰《国韶》。
上泱泱之国风,举韶韶之华采。启灵椒为恭庆,筑九合以嘉来。
她跟着章姑姑学了那么多支舞,所为的就是跳好这支《国韶》。
国韶有四部,花夜,剑雪,露电,山河。
她近日在复健的就是第一部,这一部讲求的是宛转惊艳氛围感,用章姑姑的话来讲,就是一开场务必震惊四座,这般他们第一印象很好,就会忽略你接下来是不是崩了,小宛深以为然。
小宛身上穿了赤红的裙子,但并非专门的舞衣,转动时总是少了一份灵动飘逸;而有的裙子又太过飘逸,缺乏重量,便显浮跃。
她在不小心踩到自己裙脚两次后,突然很想试试章姑姑所说的那件舞衣,传说中的铢衣。
章姑姑说,先陈国国君陈哀侯有个极其善舞的宠妃姝婵,姝婵身娇体轻,不能穿太重的衣裳,哀侯便为她从西域引了极轻布料龙绡制作衣衫,因其叠起后一手可握,只有二三两重,命名为铢衣。
龙绡色白异彩,一色白可劈作八种白色,铢衣在裙摆和腰间缀饰银铃,舞起时飘逸灵动与韵律节奏并存,章姑姑说起时,也含有无穷向往:那是每一个学舞的姑娘都想穿上的舞衣。可惜陈国灭后,龙绡难觅,织艺不存,天下只怕再寻不出一件铢衣。
小宛记得那时姑姑怅然了良久,她也跟着姑姑怅然了良久。
她又想到了这段记忆。
练了半天,日头已经将斜,小宛便坐到台沿上,手撑着往后仰了仰身子,看着今天还算明媚的天气,歇一会儿。
梅花亭中。
齐如山探头望见棋盘上已经布好了棋,心里惴惴不安,夫人应该不会坑他吧。
白衣玄袍两位男青年各自落座,齐如山便一直杵在跟前探看会不会有差错,他见陛下看着棋局半晌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直打鼓,却闻陛下开口:这次你都没出错,倒让人意外。
齐如山脑门一滴汗,没敢说这是夫人的功劳,他知道陛下最近好像跟夫人有些生疏,于是讪讪笑说:奴婢也不能总出错。
他还记得之前有一回记残局,他因为一格画错了,导致一整行都画错了,直接把陛下的上风变成了劣势。
那时是谢沉谢大人跟陛下对弈来着,谢大人还在事后跟他说:齐公公,谢谢你,但是你做得实在太明显了一点,不太好,你下回可以只动一两个子。
这一下午倒是下完了这盘棋,齐如山听着两位主子聊东聊西当然是聊晋东局势晋西局势,很是无趣,不过陛下那句叫他把残局记下他听得很清楚。
又来。
齐如山心想,陛下也不知道在走什么神,花这么久时间,难道不心痛吗?陛下可不是挥霍时间的人。
而且侧面真的只有被他薅过一把的梅花树,别无其他了,他也不知道陛下在看什么难道有什么隐身的女妖怪,只有陛下看得见吗?
陛下准时在酉时离开,他心想有夫人帮忙可真好,不知道夫人今儿有没有在。
他正这么想,就又听到有脚步声,随即就看到了夫人。
齐如山心道了个巧了,连忙迎上去,笑说:夫人安。
小宛正拎着剑打道回宫,见到齐如山又在这儿,笑了笑说:齐公公好。
齐如山心想,夫人真有礼貌,不像某些小姐骄横得眼里只有陛下一个人他没有说薄云钿。
小宛看齐如山为难的模样,心下已经了然,便说:齐公公可有需要帮忙的?
齐如山便又照实说了,表示今儿夫人布棋一子未错,陛下很满意,没有骂他,他十分感激夫人恩德,恳求夫人今儿再帮帮忙,他日一定酬谢。
小宛摆摆手:举手之劳嘛,齐公公照顾陛下是极重要的差事。
她便第二次替齐如山记下了残局,第三天时,仍如此提前布好了棋。
齐如山知道夫人不缺吃穿,也对金银珠宝不甚上心,他报答夫人的当然是寻个好的契机跟陛下说说好话。
等人
这般竟一连过了四五日,晴好的天气渐而恢复为了阴霾日。冬风刮过,阴沉沉的看起来即将有一场大雨,空气里不单有冷梅花香,还隐约漂浮着雨前的尘土气。
阴翳天色之下,连红梅花色也黯淡了。齐如山静静抱着浮尘背靠亭柱子站着,打了个哈欠。
两位主子风雨不辍地来下棋,他委实不知道下棋有什么乐子,每次还都下昨天剩下的局,再开一局留着明天下。
亭中静谧,只余落子声。
申时七刻,天穹倏地飘起雨点,顷刻瓢泼倾盆,天地之间哗啦啦一片暴雨声,苍茫得别无其他。潮湿尘土气息弥散,叫浮躁多日的人心似也暂时安定下来。
不过,齐如山偷摸打量着陛下和三司使,两人简直稳如老狗,丝毫不因暴雨而惊讶,有雨水顺着亭檐淌下来,淌成连续不断的雨帘,仿佛把亭子里外割成两个世界。
齐如山心道,可能两位还不知道他们三个出门没有带伞吧。
小宛实在觉得今儿太倒霉了。
她现在只能指望觅秀这个小机灵鬼来救她了。
原本在帮齐如山布完了棋以后,小宛便去上曲垣的低台练舞。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不作死就不会死。
她练了上半场以后歇息的时候,看到那一片梅花桩时,突然技痒难耐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位闻名于世五十年的老夫子突然看到三岁小孩不会念天地玄黄四个大字的时候迫切想要教他认字,又好像是卖一辈子猪肉的屠夫乍看到一头扭动得非常灵活的黑猪蠢蠢欲动。
总之她也蠢蠢欲动,那片梅花桩在她眼中闪闪发光一样,她就搬来两块石头垫在脚下,爬到桩上去。
可是这片梅花桩跟她预想的不一样,有的桩实,有的桩虚,比如她本来跳得好好的,转身踩上一根桩时,那根桩直接陷了半截下去,吓她一跳,以至于她重心不稳从桩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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