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令人坚强,也令人卑微。她便卑微地想过,她何德何能又能得到他的喜欢,所以每一件事,愈加地小心,愈加地如履薄冰。
她原不知自己的心宽都仅仅因为从前不在意可现下开始在意,仿佛一切都无法心宽了。
他去净室沐浴的时候,小宛就在廊下继续坐着发呆。
暮雨潇潇,她却见到齐如山没有在净室伺候,而是鬼鬼祟祟地跑出去了。
求子方
文丘殿中,谢沉正在嗑着谢岸捎给他的黎河特产的瓜子,抬头望了眼暮雨潇潇,又看了看站在窗前的宫殊玉,说:殊玉兄,一起嗑瓜子不?过会儿就要过去了。
宫殊玉注视着玄窗外的雨帘,只见雨中鬼鬼祟祟小跑过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子,目光随即跟上了那人。
齐如山正要叩门,门已分刻不差地拉开,他手叩了个空,望到是宫殊玉,堆起笑还没开口,宫殊玉便郑重道:齐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齐如山摇了摇头,说:陛下吩咐,今夜不必前去。
宫殊玉还没开口,谢沉翻下软榻,鞋还没有穿好便凑了过来:什么?不用去?
宫殊玉眉头微蹙,目光投向茫茫大雨。他大约猜得到是为什么。
他担心的难道还是发生了?
齐如山微微颔首,笑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陛下自有分寸。说着便又鬼鬼祟祟离开。
谢沉在他走后,老成地长叹了一口气:唉
宫殊玉淡淡地瞧他,负起一只手,说:谢兄有什么道理要说?
谢沉说:陛下这样装下去可不是个事,总要偶尔来次真刀真枪嘛。我看也没什么。
宫殊玉目光凝了凝,良久才启声说:那你猜猜今晚陛下和你,谁来批公文?
谢沉:我。
谢沉叹了口气,自从他从中尉位置暂时替补了被气得病倒的范大夫的职位,深刻感到每日都在猝死的路上。
果真不消片刻,就有一堆公文送了过来。
谢沉随手翻开一本,看了看,说:啧啧,薄慎之的速度还挺快,折子说先锋已达奉云关了。
宫殊玉看也未看,道:假的。
谢沉愕然:假的?他立即又把封皮落印查视了一通,并无什么问题,说:怎么是假的?
宫殊玉说:这堆折子送到你跟前时,薄二公子已挑过一遍。朝廷拨了三万大军赴西北,加上薄家原本的两万兵马,但是奉云关守将此前连发了三道八百里加急求援的急报,预计今日,奉云关已破。
谢沉惊讶道:这是
宫殊玉道:大军已至武舒,在洵水边扎营三天了。
武舒距离奉云关并不近,这样说,他们才行了一半路程?谢沉皱眉盯着折子,摩挲着下巴,平昌侯前几日也被派去少梁巡查。
少梁和武舒相近,平昌侯的封地淮鹿亦在西北方。
宫殊玉又翻开一本折子,这一本果不其然就是薄家门客所上的捷报,而所谓捷报中,字里行间又全都是在哭粮草跟不上。这粮草是范大夫负责的,俨然就是在指责范大夫中饱私囊,克扣军饷了。
谢沉看着摇了摇头,这战火连天的局面并不妨碍薄家子弟仍然笙歌酒醉。
他又把剩下的瓜子嗑完了,想着,谢岸那小子伤大约已愈,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入绛京觐见。
齐如山回来时,他的陛下和夫人已经双双不见,书房里没有人,他摸索着去了净室,一样没偷听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他知道自家陛下有什么规划从来不多说,便是连他也时常找不着人。
清明天有些寒,雨似小了一点,小宛发觉今晚他读书已经走神好几回了。
她稍稍动了动,在他怀中半侧过身,胳膊勾住他脖颈,他才像猛然回过神来,唔了一声,目光还有些发怔。
她抿了抿唇说:这页看完了。
旋听他低笑起来:拿倒了还说看完了。
那嗓音有些沉重,他今日精神不佳,小宛不知他是为着什么发愁蹙眉,又觉得自己不当多问,话便通通咽了回去,只是试探说:陛下要是累了,就歇息罢?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应声,将书册卷好放在一边小桌上。雨声萧瑟,听得到雨打花叶的唰唰声。
他侧耳大约在听雨声。过了很久,他才说:小宛,你有没有见过你的爹娘?
他这样问,目光有些彷徨地注视她的双眼,眼中素日的深沉消解去了泰半,小宛似读出了一点无助。
她望着他在烛火下的面庞缓缓摇头,垂下眼。她从来没有见过爹娘,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我梦到过我娘亲,她很好看。但我没有梦见过我爹爹。她说。
但一旦忆起在那场落水后的噩梦,就又仿佛把旧伤疤揭开了似的,她立即掐断那截回忆,手指尖还有些微颤,胳膊缓缓地从他脖颈肩窝处滑落下来,被他忽然握住了手,合在他的掌心中。
温和安宁的掌心,薄薄的茧蹭过她的指腹。她恍然地想到,他真的不会使剑么?
他又问:那,你的生辰呢?
她被问得一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关于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无迹可寻了,仿佛曾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将她的过往挫骨扬灰。
他的眉目今夜里被烛光晕得没有特别分明,眼睫投下小片阴影,将他眼中的情绪都遮住了。
雨还在下。她听到他说:假如有人告诉你,父母不是父母,而是
他的话意未尽,但已消去声音,只是抬手又要揉眉心,倏地被小宛握住那只手。他的目光上移,她已经完全转过身与自己面对面,远处的烛光令她的影子投到他的跟前。
她张开怀抱一举把他完全圈在怀中他一怔,他已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
他抵在她肩头笑起来,说:这是你哄陆开的法子?
陆沧的家眷孩子都接进宫中暂住,他的长子陆开已经四岁,却是个爱哭的,见小宛好看,总忍不住跑到她面前来哭。
每个人吸引别人注意的方法不同。陆开是小哭包,大抵也是想以此吸引他庶母和父亲的注意。
小宛哄他的时候很有一套,把初为人母的冯氏都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孩子在她手里,稍稍哄哄就不哭了。
冯氏原本以为小宛进宫半年来还没有一点儿消息是因为她为了保持盛宠,身子养得瘦虚,不利于生子,甚至坊间传说她想生而不能,格外厌恶小孩子。
但真的与这位宠妃相处时才发觉传言不实,她每每看到这两个孩子都十分欢喜,那欢喜里还有一分落寞。
连冯氏都觉得,她怎么没有个孩子,实在太过可惜。若有,一定长得很漂亮很招人疼。
小宛这时听他提到陆开,就想到昨日在花园跟陆开一起扑蝴蝶时,冯氏悄悄问她要不要什么求子方,虽然她当场就红了脸,还是暗戳戳地收进袖子中,说她回去看看。
她现下也觉得这耳鬓厮磨的场景有些耳热,微微离开了些,说:不但刚错开一点,就被他反客为主地紧紧搂住,她觉得耳边烧得厉害,正想说什么,但被他极轻的话音拦住:小宛,别动陪陪我。
今夜的他仿佛格外脆弱。
她想到他未尽的那句话:假使父母不是父母,于她而言那已无谓,可是身为先庄王的嫡长子的他,怎么会发出这样一问?
她的思绪有些迟钝,还在遐思,就又听见他继续说道:假使,父母不是父母,兄弟不是兄弟,你不是你。小宛,你会怎样?
窗外的雨声又大起来。
她会怎样?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他是带着怎样的心绪问出来。
我若不是我,也不会是别人。人生在世,姓名可以更改,身份可以抛去,容貌可以变更,心境也会变迁。她想到金刚经中,轻声续道,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世间相皆虚皆妄,漫长岁月亦只不过刹那。若是我的话,我会放下过去,惜取眼下这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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