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有些轻颤,犹豫了许久,才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叔叔不喜欢小呆么?叔叔是不是嫌弃我娘亲是个寡妇?可是,可是我娘亲真的很好的,她很好的
他眼里冒出水汽来,雾蒙蒙地,他大约怕流到面前青年的袖子上,乖乖地松开手,有些黯然地垂着眼,捂住眼睛哭起来。
叔叔已经成过亲了。他说,神色有些黯然,不会再娶。
小呆不讲理地说:叔叔你骗人!叔叔白衣素冠,若不是长辈过世,就是妻子过世,可是近年来各国里没有什么老一辈的过世,叔叔你肯定和我娘亲一样,为什么不能再娶
随着这孩子的话,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目光盯着某个角落,指节也攥得发白,是,是啊。
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三年了。为什么不能再娶?不能就是不能。
他的心有些寂静了。
这孩子又说:叔叔,你愿意一路照顾我,说明你也有点喜欢我对不对?那么,顺便去看看我娘亲好不好?我娘亲最喜欢热闹了,就当是充个人头好不好?
他的确对岐川公主没有半分的心思,而且他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一眼,这是他某种程度上固守的迟来的执着,他仍然摇了摇头,只说:让外面的谢叔叔跟你一道好不好?他比叔叔会说话。
得到上司这样评价的谢沉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但还是高兴了一下,他得以接近岐川公主,待会儿他便去探探情况,看看岐川公主到底怎样,然后为谢岸制定一下攻略。
他暗自感慨着,人与人就是很不一样,陛下什么也没做,人家的儿子就跑过来叫爹了,偏偏陛下已经决心终身守孝,甚至近日都在拟定过继哪位宗室子做世子。
娶我?
谢沉同那孩子一道去看望岐川公主时,姬昼静静站在窗前,俯看一楼院落里的洒着金辉的一树海棠花。
但没有两刻,就听到急促的登楼声,谢沉回来得急,他转身望去,见他脸色竟然十分怪异,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那笑也不见了,不由蹙了蹙眉:何事?
谢沉顾不得行礼,直上前两步,眉目焦灼,附耳说了一句话。
他一怔,指尖忽然都在颤抖。
一刹那,他的心上仿佛有一棵树,枯死多年,于这时终于开始抽芽生长。
他没有犹疑什么,转身就要下楼,被谢沉伸手拦住他说:陛下要不要换衣服?
他方才心里太激动,才忘记了这时他不能太过贸然。
他点了点头,立即准备去沐浴更衣。他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衣,暗纹交错,系上赤锦螭纹的腰带,束了玉冠,还把昨夜冒出的胡茬也刮个干净,看着镜子里仿佛还是二十刚出头的模样,他有些恍然。
三年了。
小宛撑着身子坐起来时,一抹斜阳照进她的纱帐,正值薄暮时分。
床沿边趴着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感到动作后,他伸出小手伸到被子里,拉住她的手,仰起头说:娘亲,你总算醒了!舅舅去熬药了,马上就来。
她乍醒过来,头还有些晕,晕乎乎里她闻到空气里有淡淡陌生的熏香,说:刚刚有别人来过?
小呆的身子立即仰了仰,笑起来:是啊是啊,有好多哥哥姐姐来看望娘亲。有齐国的,宁国的
他掰起手指数着有哪些人来看望她,但在她听来都可有可无,这些表面功夫,那些权贵最是擅长做了。
小呆数了半天,最后有些失望地说,不过那个叔叔没有来。他撅了噘嘴,我怎么拉他他都不来。
小宛看着这娃娃,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这孩子很能憋,不知随了谁,不盘问他他就不交代。
哪个叔叔?她看着小呆,他的眼睛里映出她来,似有些苍白,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到这不时昏过去的毛病,大抵是治不好了。
令蓝花无药可解,她不过靠着贵重药材吊着性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小呆仰起头说:是晋国一个穿白衣的叔叔,很好看。
他的话音刚落,小宛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呆,你在哪里遇到了他?
小呆说:在登陵海苑里。他却望见娘亲的脸色有些微变,提高了声量说:小呆,以后不准跟那些人往来,知道么?
小人儿一愣,大抵从未见过娘亲这样严厉的模样,后就委屈起来,皱着小脸,小声说:娘亲,叔叔人很好的,我找不到娘亲,他带我去找,又送我回来娘亲,等你好了,我们去谢谢他好不好?
小宛的手揪紧了锦被的一角,心中苍凉着刺痛着,说:谢他?谢他什么?
小呆说:娘亲,你不是教我说,人不可以忘恩负义的嘛,要知恩图报,人家帮了我,我们自然要谢谢他呀?
小宛重重咳嗽了两下,捂着心口,没有说话,血一般的残阳洒进来,镀在她侧脸上。
小呆,娘亲给你取名叫小呆,就是时时提醒你,不要犯呆犯傻,不要被别人骗。她低声说着,他们接近你,一定是不怀好意,世上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这是她血的教训,两次覆辙。
她轻轻地摸了摸小呆的头,微微叹息。
小呆懵懂地点了点头,显然神色里还有一抹寂寞:知道了他乖乖地眨了眨眼睛,说:娘亲,我去看看舅舅有没有煎好药。
说着,笨拙里掺点灵活,下到地面,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开了。
他刚一出门,就撞到一个人,他扬起团团小脸,望见是下午那位长得很好看的穿白衣的叔叔,有些吃惊,说:叔叔?
可这个叔叔跟下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怎么嘴角上扬,蹲在他面前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着说:叫爹。
小呆愣了一愣,转而就想到刚刚娘亲说的话,连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叔叔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娘亲。
他说着,站了起来,立在门口,忽然有些情怯。
从门口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在想象着见到她时,应该怎样说,怎样做。
该怎么样呢,她才会原谅自己。
他缓缓地踏入静谧的房间,斜阳被雕花窗格分割成了一片片的光芒,在他的雪白衣角荡漾。
熏香袅袅冒出鎏金香炉,春日傍晚的绚盛还停留在窗前,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心激荡如大江奔流,一泻千里,他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在颤抖,他一眼望到雪纱帐里的隐约的人影,匆匆几步到了床边。
他原想要伸手撩开帘子,只是手臂也仿佛使不上力,坐在床沿边,手伸了几回,又缩了几回。她近在咫尺,隔着一幅雪白纱帐,容颜静谧美好。
他垂下眼,唇动了动,半晌,才终于发出两个音节: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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