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这才看向他,疏离一笑,谢谢,不用。此外我也不是你们的夫人,齐公公不应这样称我。
她仍然是这样温和有礼的样子。
三年时光,这位名动天下的美人,仍然美得惊心动魄,不曾有时光所留下的任何痕迹。看得出,她在昭国一定是如传言一样,被她的哥哥当成宝一样捧着。
就连她是个寡妇带着个三岁的儿子,天下也没有几人敢去议论她的是非,她哥哥护着她可见一斑。他又不由想到夫人先时在绛都,谣言满天飞的景象,愈加觉得自家陛下心太黑了。
他叹息一声,说:殿下
她的嗓音清和,含着客气疏离的笑意:齐公公还有话要说?
她拎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殿下,这些年,陛下他一直很挂念您。
她嘴角的笑意似乎未减,只是目光缓缓移过来时,多了些许嘲讽:只有我死去,才会挂念我吧。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齐如山摇了摇头退下。
刚退出了殿门,就见廊下披着厚重狐裘的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他,又看向了门中虚无。
哎哟,陛下怎么过来了?
实在不是他多事,傍晚那会儿陛下抱着夫人和小公子回来殿中时,伤口又已崩裂,血流如注,甫一进得静思殿中,刚把夫人放下就倒了。
他们一群人又忙得手忙脚乱,不过,夫人就很乖巧,自己找了个地方呆着,远远避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他想,她大抵也知道被陛下掳过来是暂时逃不掉的。
陛下这病来势汹汹,高烧没退他便匆匆出宫,太医叮嘱需要静养,可这哪里有静养的样子。
他抬手示意他闭嘴。齐如山识趣地避到了一边,见青年目光寂寥如雪,他知道这是个倔强的主儿,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怎么劝都不会听。
他长腿一迈就要跨进殿中,顿了顿,还是问了一下:她脸色怎么样?
齐如山心忖,对他们,夫人的脸色自然是很好的,对陛下那可就说不准了但表面他还是宽慰陛下说:还行。
他才发现从殿中跑出来的小公子正贴着陛下的腿,仿佛一样绿色的挂件,小娃娃仰着明亮的眼睛,说:爹爹。我饿了。
他见陛下温和地摸了摸小公子的头:好,马上就用膳。
齐如山暗中感慨,公子他长得有七分像陛下,这回去要认祖归宗的话,应该没人敢说闲话。他又摇了摇头,现在想那些好像太早了,夫人可还没有一点要原谅的迹象。
用膳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借口,他想,转头吩咐齐如山去安排。
齐如山弱弱问:陛下今日还要安排素宴么?
他身形顿了一顿,思虑过后,说:不他抱起小呆来,唇边勾出温和的笑意,说:娘亲平时都喜欢什么菜?
小呆那明亮的眼睛转了转,掰起手指说:可多了什么丹鼎龙露,什么松花韭,什么
他才发觉,她并非也是一成不变,她喜欢的有这样多。他说:那娘亲还喜欢吃松鼠鳜鱼么?
小呆有些诧异:娘亲最讨厌那个了。
他心中刺痛了一下。
晚膳安排得很是丰盛,小呆点到的那些菜式一样不落,殿中点起通明的灯火,看起来繁盛极了。
小呆颠颠儿地跑进寝殿里,喊娘亲去吃饭,夜色笼罩,殿中唯一的灯火摇曳不休,她仍然抱着膝坐在那里,神色莫辨。小呆拉了拉她的胳膊:娘亲
她并未推拒,只是和小呆一道走去那里时,心中空荡荡的。
果真,这个男人从来心狠手辣,他什么都做得出,包括他想设计一场她遇刺而后他来救她的局,这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总是拿她当傻子一样看,觉得她可欺可侮,觉得她又笨又好骗。
只是她揭穿了他的把戏,他就会采取强硬的手段,看,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能把她掳走。
她好不容易逃走,以为能逃开,但兜兜转转还是要和那个人搅在一起么?
这是她的宿命么?
她的目光空寂,心底祈祷,哥哥,救救我。
可是再坏的结果又能是什么结果,她已经尝过最坏的恶果,无非是死,死过多回,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如今再无什么偷生之念,她只盼着哥哥好,盼着她的母国好,她自己的性命,早已不再重要。
她毕生的三个梦想,早就因他破灭了。
到了桌边坐下,一道道菜式竟然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她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奶娃娃,知道这孩子已经跟他父亲一条线,真是儿大不中留。
她并不客气,也没有矫情什么,端起碗闷头吃饭。那些菜,她也不吝啬,平日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一边伺候的齐如山却发觉,夫人是一眼都没有看旁边坐着的陛下。
姬昼眼中有些许斑驳的笑意,一直静静看着她,仿佛这一刻静谧美好,值得地久天长一样。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目光,见她瞥过那道丹鼎龙露,伸出筷子去夹里头的豆腐,但豆腐因为鲜嫩,她夹了几下都没夹起来,他立即帮她夹起一整块,放在她的碗里。
哪里知道,她看也不看,只是将碗推到一边,重新盛了一碗饭。
这一举令他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殆尽。
饭后,夜色浓酽。
小宛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只是走到院子里,站到一树繁盛杏花下,璀璨的星光落在身上,她依稀想起,许多年前在花夜楼的时候,她做了当红的姑娘,有了独立的小院子,院里百花盛开,她时常坐在花底秋千架上看星星。
她那时是多喜欢他啊,总期盼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但是他不告而别。其他姑娘们纷纷都说,你这是捡了个陈世美呢,哄着你,又抛弃你,看不上你的。
她一转头,就看到檐廊下立着的白衣青年。刺眼的白。
只有在他用得着她时,他才会找她,九年前是,六年前是,三年前是,今时今日也是。
他的目光舍不得移开一样黏在她的身上,说:小宛?
她淡淡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目光移开。
他眼底哀伤。
晚风拂过他们的衣摆,发出猎猎声来。他说:小宛,下午行刺的的确另有其人。我也并不能确定是谁,带你到这里,也是想要查出幕后之人以绝后患。
她的目光仍然没有半点落在他的跟前,只是说:或许吧。
窗外的风吹进来,将她的发丝吹乱了些,她梳着简单的发式,只戴了一支青玉雕花的玉簪,身上雪白裙裾翩翩,他向她这里走来,直到此时她才防备地看向他。
冷么?他脱下狐裘,试图给她披上。
她轻轻一避:不用你管。
他倒还能笑出来:我怎么能不管?
小宛对于政事不感兴趣,他今日破天荒地肯跟她一条一条地解释,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他做事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不过,解释又怎么样呢,解释还不是掩饰?
他说:这次朝觐,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夏天子要与六王子斗上一场,届时必然有变,你对于你哥哥而言极其重要,他们一定会对你下手。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她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嗓音淡淡:果然是因为我又有了价值了。
他的话顿时如鲠在喉。他静默了一阵,才说:我不会插手他们的宫变。我只希望你不会被卷进去。
她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