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卫兵们前去找人,眼看着落日西斜,仍没有找到。十九王子不知该不该高兴一番,这样八成是出了事,他觑看向父王,作忧心状说:父王,眼看这时辰已经不早,不若早些启程回宫,筹办大宴。等他们找到则儿,自会护送回去。
夏天子本也不喜他的太子一支,病弱多年,看着就很恼火,他那孙子姬则也是个随他父亲的闷葫芦,并不似其他聪明伶俐的孙儿讨喜。他虽然能猜到十九王子做了什么好事,但没有过问的意思。
他也就赞同了十九王子这个提议,摆驾回宫。
落日适似鲜血,照着天子华丽车舆辘辘离去,夕阳镀上光晕,春雨初霁的傍晚,丝丝寒风吹人心扉。
夜幕降临,王宫饮宴,丝竹管弦正盛。可直到晚宴,派去找世子的人马也都没有找到人。
而驿馆这边,便要显得冷清得多。冷清归冷清,小宛从窗子里看去,只看到似是王宫的方向燃起束束烟花,直冲云霄,烟花一贯像昭示当下是个太平盛世,然而烟花也最有粉饰太平的用处。
娘亲。腿边贴过来一只奶娃娃,软软糯糯叫了她一声,她低下头,小人儿便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哥哥醒了耶。
姬昼要去参加朝觐,她还是茫茫然在他同自己依依惜别的时候才知道的。
驿馆门前,他说:今日宫中仍然危机四伏,你暂时不要去,先留在驿馆,以免
以免昨夜那样的事情又发生,她心底一想到便觉得是自己太笨的过错,可他没有提,只是用他那含着哀伤的眼睛望她。
她知道于那件事上到底是她理亏,便算是为了哥哥,也不能再冒着什么危险,她暂时可以听他的主意。
他跨上马,但是一步三回头,她没有理他,就往回走了。
驿馆门前分别过后,没有多时,却看到郁云抱了个孩子折回驿馆径直往晋国的院阁去,小呆在廊边看见了,当即吃醋默默哭泣,以为他爹在哪里又捡了个孩子回来。
她本也抱着和小呆一样的想法,想他果然是个渣男,竟然有这么大的孩子了,此前也从来没有说过。隐隐见郁云怀中孩子伤重流血不止,是受了伤的模样。
她接着就又看见几个壮汉手里捧着什么进去,还有蒙着眼睛的老大夫被抬进了那个院子。她不知那孩子是谁,只觉得那孩子还真真得他的关心。
不多时就能听到那边响起了一些杂乱吵嚷声,她好奇地站在廊下,伪装成了晒太阳的样子,看他们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她便在一边搂着小呆剥瓜子吃。
她依稀地听到郁云一边走出来,一边跟齐如山说:我看还是得去一趟
齐如山则是拦着郁云脚步说:不成不成,那样,他怎么藏得住。
郁云长眉一凛,可可他不肯上药,那又有什么办法。这样下去不是要血尽而亡么。这可就白费苦心了。
她方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抬眼就见齐如山朝她这里走来,脸上堆着笑,倒是很厚脸皮,说:殿下~
她停下了剥瓜子的动作,微微一笑:齐公公。
她心里的计量是,若这是姬昼的儿子,那他也就有了儿子可以继承他的王位,不必跟她来抢儿子了。齐如山他们虽然遮遮掩掩的不肯说出这个孩子的身份,但她自忖自己一定猜得八、九不离十。
若这个儿子死了,那可就又糟糕了。
然而她又忘却了自己那个毛病,便是总爱以自己的心思揣度别人,每每都揣度不对,这回也并未不同,仍然猜得离谱。
她自己却被自己给说服了,愈加地笃定这信念,且在小呆哀怨的眼神里,答应了齐如山去哄哄那孩子上药。她哄着小呆说,你还小,你现在不懂,你大一点就懂了。
小呆的眼神更加哀怨了。
小宛跨过半月门时,隐隐就闻到了一股浓重血腥气,又走近了几步,发觉躺在床上那孩子面目苍白,身上一枝羽箭还没有拔除,此时睁着大的黑眼睛,警惕地望她。
小宛就叫齐如山他们出去了。过了半晌,她走出来,神色却暗淡了些,望着他们,欲言又止。
请医师进来罢?他肯上药了。
她回想起这孩子说的话,他知道他们对他好,但他本身并不想要活,何必要救他。
她其实也并不知道,但是死后的光景全然未知,能够活下去,还有无数选择。她宽慰他说,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喜欢你,你就不要活,也不能因为别人要害你,你就任由他们害去。
她宽慰了他许多,还答应等他病好后拿一样会飞得很高还会半路变成大鸟的玩具给他玩。
小宛说:等你好了,还可以去野地里放风筝,那种十来节长的八仙过海的风筝,放上天时能叮铃铃地响。还有,放累了就去钓钓鱼,这附近的裕水里多有青昌鱼,容易咬钩,钓上来后烤着吃或者炸着吃。唔,近日钤京城里的戏园子似排了几场戏,是大闹天宫的,等你好起来时,大抵就能看
这孩子的眼里涌动着期盼的光。
毕竟人间总有许多转瞬而逝的美好,需要自己去抓住。
他捂着自己的伤处,连连说:我要去,我要,姐姐,我要快点好起来
医师进去给他上了药后,小宛又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她这时又看到一名大汉提着个袋子进去,先才也看到了,不由问:那是什么?药材么?
郁云说:是,今日在狩场中谢大人狩得几头黑熊猛虎,陛下吩咐取了诸如熊胆虎睛之类入药,救治。
她心里涌上不可名状的一些难过,倒没有说什么便径直离开。
郁云看着她就这样走了,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刚出来的齐如山立即皱眉道:郁统领,你这是在戳夫人的肺管子呐。
不过小呆虽然一开始在吃莫名其妙的醋,现下自己跑去贴到他身边,又深深为自己多了个玩伴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了。小孩子贪图新鲜,一直在姬则身边打转,等他上完药睡着过去,也一直趴在他床沿边守着。
哪怕中午吃过了饭,就又跑去哥哥跟前蹲着,小宛已经预感接下来的时候,他将化身哥哥的跟屁虫之类的角色,不由扶了扶额。
她现在心里还有个疙瘩,一直在窗边坐着做绣活,春日到了,小呆也应该换个香囊,她着手开始绣新的香囊,打算绣一个兰草的花样。
一不留神就到了晚上,她似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才发觉窗外天空盛大的烟花。也是这时,小呆抱住她的腿,说:哥哥醒了耶。
她说道:那
小呆眨了眨他漆黑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他在找娘亲。
小宛心里还笃定这是姬昼的亲亲儿子,连这份无赖气质也是如出一辙。她过去看时,只见那孩子正坐在床边,苍白的面色映在橙黄烛火里,但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便亮了亮,喊了一声姐姐
她自觉她年纪似不甚合当他的姐姐了,但是这声姐姐自然也叫得她心底快慰,于是笑着应了,到他身前探了探他额头,还有些烫,问说:感觉怎么样了,疼得好些了么?
他点了点头。小宛见齐如山端来了一份清粥,这孩子想要端过来喝,但是伤太重又无法动手,虽是如此,仍然目光执着,她心间动容,便接过碗来拿勺子喂给他。
小孩子大约没有多少心思,所以她略微哄了哄,他就哭了起来,依偎着小宛的怀抱,说:姐姐你真好,都没有,没有人这样对我好的。
你母亲呢?她心里还是执着那个念头,并好奇姬昼这是跟哪个女人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情史。
这孩子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了
小宛惊诧了一下,手里的碗险些都没有端住,歪了一歪幸好及时抢扶住。她搁去了一边小几上,重复了一遍:去了?
他点了点头。小宛唏嘘着:那她一定很漂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