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说:我见过母亲的画像,不过她没有姐姐漂亮
小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夸赞,她总觉得她接受得很不安。小呆却在一边嘻嘻笑着说:那是当然,我娘亲天下最最最好看的了。
这孩子看向他,又看向小宛,眉目间一下就黯然了,似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
他们这边还在说话,郁云忽然从外头进来,垂着头,行了一礼说:陛下传了信来,命属下带世子进宫。
几回魂梦与君同
这孩子显然对陌生人多有抗拒,满脸上都写着不要,但是见眼前这位叔叔面若冰霜,一定是不会允他不去。他转看向了小宛,眼里透露出哀求。
小宛听到郁云那句话了,又对上这孩子哀求的目光,摸了摸他的头,说:去吧,他不会害你。
这孩子却仍然那样望她,低低说:姐姐,我怕,你跟我一道去好不好?
小宛为难地看了眼郁云,她可不是很想掺和别人的家事,但是挨不住他如此哀求的眼神;那,那么我陪你去罢?
她坐到马车上时便在想,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今生全是来还债的。
马车稳稳行驶,四周有晋国卫士保护,还有郁云亲自驾车,小呆在她手边趴着窗偷摸着看外头风景,坐在她右手侧的这孩子便静静地不说话,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她愈看愈是觉得很肖似姬昼。
她温柔地摸了摸姬则的头,计量着那姬昼这是想要打什么算盘?这么晚接这孩子去宫中,难道是要趁着剿灭逆贼庆功领赏,请封世子么?她想,他要做什么,总有他的理由,不会无的放矢。
除此之外,她没有想出来别的理由了。
坐在马车上,窗外的夜风漏进车厢,春夜微寒,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也给两个孩子紧了紧衣领,
目送着郁云护那孩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她便牵着小呆经内官牵引,去了城楼上,她打算在宫门跟前等哥哥出来一道走。
天边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开,五色光华盛大灿烂,照明了朗朗晴空夜晚,映着王宫琉璃碧瓦光色焕然,夜里的殿宇楼阁都披拂在烟花的光下。
她还扶着女墙在观赏烟花盛大,逐渐觉得困了,这两日她都没有睡个安稳觉,心里只想要等哥哥出来,回去驿馆,能好好地睡上十二个时辰才行。
她已经困到扶着墙也能打盹,小呆自己很乖巧地在墙角蹲着看一只蜘蛛结网,颇有小宛当年遗风。
她在睡梦里,梦到了在一片肃冷的宫殿间,白日里下了彻天彻地的一场冷雨,她手边没有伞,便捂着脑袋跑到最近的一处殿宇跟前避雨。她只觉得这周围是这样熟悉又陌生,候着雨停的时间里,就推开殿门进去,里头似乎很久没有人住,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她望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四曲白玉屏风上恣意潇洒的满屏墨梅,一只一人高的双鱼青花瓷瓶立在角落,还有屏风后桌案上陈着的海棠枝状的白瓷笔架。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这只海棠笔架,心里埋藏的记忆便似沿着净瓷的枝杈蔓延开来,她走到近前,抚过笔架,逆着微弱天光,看到笔架上一片一片的裂纹。
哦!她记起来,这只笔架在那个决绝的日子,便叫她不小心碰到碎掉了。那么,是谁又将它一片片粘补起来了?竟然和原样别无二致。
她沿着回廊,缓缓前行,庭中雨声萧瑟,烟雾蒙蒙,她沿途打量着回廊上的旧物,有系着长长流苏的护花铃,这时风雨催得急,护花铃便叮铃铃直响。她穿到了后殿,殿中一切如旧,明窗前妆镜擦拭得一尘不染,仍旧能清晰照映出她的容貌来。
她才发觉今日她穿了那件,她只穿过一次的铢衣。
镜前,一朵青中带雪的雪芙蓉静静躺在那儿,还有她素日的一些珠钗首饰,仿佛主人还没有离去。
她回头,就又望见她那时极其喜欢的那一幅雀青帘子,这颜色染得极合她的心意,朦朦胧胧地看去时,像是雨破天青时那样好看的青色。
帐边是一座剑架,上有三柄剑,第一柄剑是她在谧园时,章姑姑所赠的那柄,她视作故友。第二和第三柄便是她的宛宛剑和恨隐剑。
绿玉剑柄,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拔剑出鞘,剑风寒似轻雪,光可鉴人,大抵也是有人时常擦拭的缘故。
她发觉在梅花高几上,陈着一双龙凤红烛,这原本是没有的。
她看得愈加觉得窒息起来,匆忙间跑出了后殿,回廊四下无人,她望着茫茫大雨,心里仿佛也起了茫茫的雾来。
她缓缓走向后花园,这该是什么季节了?她的眼前展开一片翠□□滴,啊,果然是夏日,荷塘里的白莲全都已经开了,一朵一朵静静绽放在那里。
青翠荷叶在雨里摇曳,可以辨得雨打荷的声响。蒙蒙雨雾中,她看到了一道白影。
她惊了一下,啊地叫出来,定睛看去,又似很不出所料的是他了。
下这样大的雨,他在这里做什么?
她便也于这时记得,她在这后花园里燃了一把大火,将她过往烧了个干干净净。她尚在思索自己这是在做梦还是什么,犹豫之间,她看到廊边有一柄素白纸伞,便撑起伞来,走去园中。
她发觉这柄伞竟然是那柄绘了青竹的纸伞。伞柄意外地很是光滑。
她走近去看时,雨中的人影便逐渐清晰起来,他撑着伞,像是意识到她的靠近,侧过头来看她,素衣素冠素带素靴素伞,唇边仍然是勾着一抹令人着迷的温和笑意,眼里沉静,仿佛秋水无澜。
他的话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说:小宛,你来了?
小宛吓了一吓,他原来是能看到她的么?她心中正犹疑,所以只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话,沉默起来。
他看向她,风急雨骤,打在他们的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他这时神色却寂寥很多,说:你今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知要说什么好,心想的全都是怎样走出这个梦境,所以含糊地点头,说:今天,冷,就不想说话了。
他笑起来,近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温暖的大手将她包裹住,她僵硬了一下,就听他说:那我给你焐一焐。
她抽回手去,避开他目光,也不知这梦境里触觉还能这样真实,但就在她抽开手的时候,就见他脸上顿时慌乱起来,慌地来抓她的手,说:小宛!
那样的眼神,她从未见过。哀伤得像破碎的月光,像彻夜的雨,像零落的花。
她想要说什么,已看到面前他眼圈通红,那双眼睛里,竟然淌出两行清泪。
她因为太过惊讶而僵在原地,任由他重新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听到他说:别走好不好。
小宛下意识想要点头,但还是扼制自己,摇了摇头,就要转身走开时,发觉他却没有追上来。她离开了两步远时,再回头看,看到他低垂下眼,目光茫然无措,他喃喃说:怎么办,怎么办?
她几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姬昼,可见梦境的力量太过强大,连无所不能的他,也会自问着怎么办。
他终于抬起眼,望着她的眼睛,像在自问,又像在问她:小宛,你怎样才肯原谅我。
她心里想,哦,原来进展到这个阶段了,那么她很拿手了我才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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