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若我此生再有任何对不起叶琬,叫我天诛
哪知她忽然伸手抵住他的嘴唇,说:不要你天诛地灭。你若违背誓言,你就她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通,听得姬昼心里一颤。
重来重来。她嘻嘻一笑。
我发誓,若我此生有任何对不起叶琬,叫我越来越胖,越来越丑,丑成天下第一丑男。
他脑门一大滴汗,这个誓言对他来说真是太毒了啊。
这个夜晚,小宛过了会儿就因为赶路太累睡着了;他却久久没有睡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像烟花一样,一朵一朵在他心口噼里啪啦地炸开,让他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
他小心地探出手,摸到她露在外面的小手,放在手心里焐热,就连触感竟然都这么不真实他想,这一次,他不会松手了。
十二月,战局遽变却叫人始料不及。
晋国突然反攻,原本是困兽之斗,现下竟然能背水一战,迅速攻下了此前久攻不下的赤滨,与此同时,晋南调兵驰援,两面夹击,齐军大败,匆匆后撤。
次年,夏天子宜和元年元月,晋军兵临云鹿城下。
在那里,小宛见到了阔别四年的故人,姬温瑜。
云鹿城破,齐国守将亡命奔逃,但城楼之上烈火灼烧,在火光之间,他们望到了那个男子。
覆盖皑皑白雪的野地里,那个人的模样渐次清晰起来。姬昼转头对她说:小宛,你等我一会。
她心知这男人心眼比针还小,肯定不会让她跟姬温瑜讲话的,嘟了嘟嘴,走到边上去。
此去别经年,她见到姬温瑜的时候,才觉得,时光不知何时已悄然荏苒。
他的容貌染上了几分风霜,仍然是一身胜雪的白衣,但是莫名的,就多了沧桑风尘的气息。
他的眼中盛满的并不只是哀伤。还有无穷无尽的,可以统称为愁的心绪。
大抵是知道自己已经真的穷途末路,他闭了闭眼,仰面朝天,声音微颤:我输了。
姬昼淡淡地说:姬温瑜。你本有更多可以走的路,但是你自寻了一条绝路。
更多?他苦笑了一下,睁开眼睛,风雪拂面,沾在他的凌乱的头发上。他反问:王兄所说的更多的路,哪一条没有被你堵死?
你生来备受宠爱,无忧无虑,自不会体味到朝不保夕的感受。你所看的每一条绝路,都比我的路好走。可你并不珍惜。你母亲培养你读书习武,你不肯用心;你母亲让你广结权贵,你不肯俯首;你母亲替你筹谋计策,你不肯遵从。母亲护你护得太好,让你觉得即使不做这些,你也会如愿以偿。你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他似乎鲜少说这么多话。
姬温瑜,你的心计总是使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他指的是那时在稚水阁上姬温瑜和废太后薄氏的一场设计。
若是没有那个误会,若是没有,他就不会犯下他毕生难偿的那个大错,伤到她。
你还要说这么多,跟以前一样,喜欢说教我。呵,呵他苍凉地笑了几声,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至少、至少我是真心对待小宛,可你呢?
你的心中始终只有你自己。你设计陷害小宛的时候,心中只想着如何让小宛伤心难过,如何能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却丝毫没有替她考虑过,那样的后果会是什么。你的真心,不过还是自私自利的借口。
他一语道破了姬温瑜的心思。
姬温瑜脸色苍白,后退了两步,又两步。不,不他叫着,步伐紊乱,踉跄了一下,跌在雪地之中。
小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兄弟的对峙,心里无限苍凉。右边的青年身姿颀长,眼上蒙了一条白绫,素袍抖擞,墨发笔直;左边的青年也是一袭白衣,胜雪胜风,发丝凌乱地拂面,手按腰间剑柄。
风雪甚剧,她逐渐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末了,她望见跌坐雪地中的姬温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她的方向。
目光温柔。恍惚似当年她一舞《十洲春色》,他面如冠玉,白衣胜雪,一柄金缕折扇轻摇,驻足台下,那样温柔地望她。
她看到他朝她做了个口型。
对不起。
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让姬昼知道,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兀地抽出佩剑,剑光一闪,他自刎在雪地之中,血溅三尺。
她连忙跑过去拉着姬昼后退,没有让他的白衣沾上血痕。
血色鲜艳,在苍茫雪野之中,似是秋冬时节绽开的一枝殷红的长离花。
这大抵正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春日,冰融雪消,乍暖还寒。
小宛窝在床上,掰着手指数日子。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姬昼心弦紧绷,摸索着,合住她的双手:在数什么?
她理所当然地说:回永安哪。
他一听,就松开了手,显然是不高兴了,还转过去生闷气。小宛撅了噘嘴,说:你是不是,又,又不想
她晓得他的耳朵竖着呢。
又不想娶我了?呜呜,呜呜呜,那你就要变丑,变胖,变
他立即转回了身,说:我做梦都想。但你要是回去,我哪有本事打得过你哥哥他犹记得在钤京,他被叶琅暴打过好多次。
笨蛋,笨蛋!还说我笨,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
小宛已经气得不想跟他说话了。
他灵光一现,终于迟钝地想到,她拿来砸他的那个东西,材质似是丝帛,形状像是卷轴若他猜测得不错,应该就是天子赐婚的诏书了。
他心底虽然明白过来,但却生了想逗逗她的心思,于是做作了一番,哀伤说:我听说,人的五感会随着其中一感的消失而下降大约也正是如此
小宛最提不得他那双眼睛,一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又柔软起来,刚刚的火气无影无踪,和缓了语气,主动拉住他的手,低声说:好啦好啦,那,那我告诉你就是了。
姬昼心想,他的这个媳妇儿,实在是个傻媳妇儿啊。
我突然想到一事他正了正色,她也跟着严肃起来,什么事?
月前你跟我头头是道地分析战局,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小宛霎时间脸上一红,幸好是在夜里,他瞧不出来。
她捂住脸,极其小声地说:你都知道不是我想出来的啊?
他心想,别的人不知道,他对她还是知道得挺清楚的;但他得晓得是谁看破了他的心思,毕竟,他的这一计可骗过了不少守株待兔的政客的眼睛;哪里知道小宛愣了愣,说:倒也不是别人
那是谁?你哥哥?还是那个伍郎君啊?他后半句俨然醋味浓重,小宛撇撇嘴,说:是你的好大儿。
姬昼也很是诧异。但诧异过后,他便很自得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虽然有个傻傻的媳妇儿,但是儿子还是跟他一样的聪明。小宛仿佛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嘟嘴嘟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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