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各种制度没有那么严密,甚至可以说主要就是依靠人治,一省一州一县的吏治和百姓的生活,很多时候都要靠当地的长官和良心和能力程度,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清廉地方官离任之际,百姓泣涕俱下、相送不舍的情景,因为大家都知道,下一任地方长官来了,又得看命了,抽中一任清廉少盘剥些的父母官,都是要修几辈子的福气。
她脑子里冒出青史留名的许多清官,和主政一方时造福百姓的封疆大吏,由衷道:地方父母官并不比朝堂上的丞相尚书差,若真能如兄所言,百姓称颂、青史留名,或千百年后,陛下王爷均不兄也未可知。
仲嘉言却拈了一颗红枣就堵住了白芙蓉的嘴:慎言,白贤弟。
只眼中却笑意融融,并无责备之意。
相请
一场分了上下场的古代相声表演看完,两人一同出去。
白芙蓉想着他身为接受古代正统教育、年仅及冠就已经考上了举人,兼有未来必定是要为官出仕的的士大夫,却明明知道自己是女子,只因为觉得自己会喜欢,就主动带自己来看这样的表演,而且以往不管自己借小黄书看还是怎样,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对自己的奇异或鄙夷,真的是挺难得的。
不禁有些微微动容:谢谢你啊,特意领我来看这个。
仲嘉言当然表示没什么,两人客气了两句,仲嘉言似乎犹豫再三,稍微铺垫了一下,我跟我娘就住在铺子后巷,离巷子口只有五六户、门前有株歪脖子枣树的那一家,铺子在哪儿你也知道的,就算我和娘没在铺子里,你若是来了想找我,也可叫伙计给我们带口信儿或稍信。
之后终于问出口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不过,识得你也算有段日子了,虽然有些冒昧,敢问你家住何处、家中父亲或兄长如何称呼?
上次在国子监收到母亲派伙计给他捎去的白芙的信,仲嘉言当夜就想提笔回信的,然后他才惊觉,一直都是白芙到他们铺子里来买书赁书,若是哪一日她不想来了,或是家里拘着她不让出来顽了,他这边除了一个名姓,居然任何关于她本人和她家中情况的信息都没有。
只有她找他的,他这边完全没有渠道可以找到她的人。
仲嘉言自己也曾揣摩过,以为她家应该是殷实上进的中等商户,或是家有薄产、多少有些功名的读书人家的女儿,结合这里是京中,达官显贵之家众多,虽在地方上,有的地方一个县丞都能摆起威风来,身在京城的白芙,若是什么小官吏家里的姑娘也不无可能。
因为看她虽然衣饰寻常,但身边却有丫头伺候,总之是比较开明的、又算富足、还有一定文化底蕴或追求的家庭,才能让她一个未嫁女孩儿识字看书、又身边不随长辈或嬷嬷就时常自行出门。
不妨他忽然问这个,白芙蓉一时有些怔忪:这个
仲嘉言看她面有难色,正要说无事,不便说也无妨。
只要她不要和他这边断了联系,待他考取进士,有了底气再正式询问她父兄尊名亦可。
白芙蓉却开口了:其实,一直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我是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
在仲嘉言稍有意外,却又似乎有些原来如此的意味的眼神中,白芙蓉就说得更顺畅了一些,你看,我一月至多只有两日左右能到铺子里,即是因为我们府里丫鬟一月只让归家休息两日,然后我亦有丫头,则是因为我们这些积年伺候的,自己在家其实也有找人伺候。
她说的可不是纯瞎编,大户人家积年的家生子,就像范雨竹一家,自己在外面也有宅子,范雨竹未嫁的时候确实也是有丫鬟伺候的,太太廖巧云身边的嬷嬷的女儿就在三公子宗明越房里伺候,她们一家基本都在国公府主子身边伺候、或在府里和外面管事办差,自己在家也是有小丫头子和婆子做家务的,嬷嬷在家中时,也似普通小户人家的太太一般。
所以白芙蓉越说越自然,而且某方面,她其实也是描述的她自己真实的处境,因为我只是个此身都只握在别人手中的,所以就算也有一二丫头又如何,跟你们这样的自由良民没得比何况,你还是举人老爷呢,所以我一直就就不太想说这些了。
她这样说,仲嘉言就感觉十分合理了。
想来她定是公侯官宦之家一二等的大丫鬟,所以才识文断字,但是又不通诗赋、不善书法,他是知晓有些大户人家的丫鬟管事会用自制的炭笔等硬笔写字记账的,在庭州,他们家的地里出产就有卖给当地的地方豪强之家,见过管家拿硬笔记账的。
哦仲嘉言恍然大悟地低低沉吟一声,如此啊。
有些棘手,但是若他明年春闱能得中前三甲,公侯官宦之家的丫鬟,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能反而比普通人家的女儿更可能些。
白芙蓉瘪瘪嘴,有些不开心地拿脚踢飞了一颗路上的小石子:对呀。
仲嘉言深深看了她今日虽涂得暗黄,细看却仍看得出五官精巧的面庞,试探性地问:那,我能方便知晓你是哪府里的吗?
白芙蓉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中,白芙蓉发现他的眸子中好像装了一泓温暖的春水,和煦而包容,没有一点催促和探问,看不出丝毫负面的阴晦,似乎只是出自单纯的好奇和关心。
白芙蓉凑近了些,有些偷偷摸摸地:那你不能随便在府里探问我哈,要不然
自是不会!
仲嘉言眼神坚定:我虽非豪门巨富之子,亦知高门之中规矩森严,我身为外男,又怎会随便打听于你,给你增添话柄烦难?
白芙蓉就轻轻咬了下虽涂画得暗阔些,但只要知晓她女儿身份,依然看得出双唇丰盈润泽的下唇,眼一闭再一睁,仲嘉言都默默攥紧了自己的袍袖,但是复睁眼的白芙蓉,眼中却是仲嘉言在她脸上很少看到的无奈颓丧之色。
有些懊丧内疚地望着他: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与仲嘉言交往、一道玩,其实很大程度让白芙蓉感觉轻松,就是因为他自己就是正在从耕读之家上升到仕宦阶级的中间阶段,又性子比较温和的,包容性同理心比这时代的其他士大夫较强,眼里似乎没有过多的身份、阶级之别,白芙蓉也能暂时忘记自己在古代的身份,得到相对比较接近于平等一点的朋友之间交流的感受。
但是现在仲嘉言是举人,可能几个月后甚至会变成进士、成为官身,不再是一开始的一位小伙计或者帅书生。
原身本来就是威国公府的丫鬟提拔的妾室,不管是丫鬟还是妾,都是国公府的卖身下人,和国公府男丁的潜在或直接心生资源罢了,虽然假托了自己是丫鬟,但要是把在哪府也说了,也相当于把身份都托底出来个大概,总感觉就再没有了那种轻松的氛围了。
或者下次吧,白芙蓉看着仲嘉言的目光,甚至含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丝丝哀求,像是求他不要再追问了。
看得仲嘉言感觉喉咙里好像咽了个酸橘子,酸酸涩涩地堵在哪里。
他看过她神气活现的样子,也见过她灿烂明媚的笑容。
她与他见过的乡间农女和矜持闺秀都十分迥然,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样子,似乎她身上永远有一种初升的朝阳一般的热力与蓬勃,这还是仲嘉言第一次见她这样有些脆弱无助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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