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在这个时代,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
但是就算在那些传言讲古里,他也是个从小被病痛所折磨、被大部分人放弃和鄙夷的人,从没有享受过太多真心的疼爱和简单的欢乐,他虽为世子,但是却又好像一个隐形人,一个空架子,一个在威国公府自己的家里,也带着三分尴尬的存在。
向宗明煜讨要他,还说服威国公帮他站在他这一边,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做出了许多艰难的努力。
而自己,虽然妾室的生活也没有多容易,但其实这段时间,只是在等待他的行动而已。
白芙蓉眼睛一闭,再猝然睁开,眸子明澈坚定,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容,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勇气:是。
其实她心里的一系列自我拉扯都是虚话,重要的是,她确实喜欢了他,这是她的实话。
随着白芙蓉壮士断腕一般地承认,宗明斐的脸色,肌肉一点点松弛,唇角一点点上弯,显出了一个圆月生辉一般明亮的笑容。
但是看着宗明斐猝然扬起的笑容,白芙蓉心跳得有些乱,又连忙拿手指比出一个一小段的距离,一只眼眯起来看着这段距离,但是只有这么多哦,毕竟我们都还没认识多久时间呢,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而且
而且什么?宗明斐眼神不瞬地盯着她,含笑追问。
我也心悦你
而且你是男人,我是女生哎,你都还没说你喜不喜欢我呢这就要先问我喜不喜欢你,要是你对我没意思,不多少有点尴尬了?
白芙蓉摇了两下肩膀把他握着肩头的手挣开,含怨带瞋地盯着他,
白芙蓉其实是明白自己的内心的,在现代时,她虽然也算美女,只是大学校园里普通人中的美女,并没有现在娇娆无双的容貌,到了这个时代,她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十分美貌,以至于让宗明煜这样的公府公子,也生了些喜爱之心,但是,身份又只是一个妾。
就算受过再多人人平等、灵魂同贵的教育,但哪怕是在现代,人与人之间出生就有的差距,都能够大到好像超过了人与非人的差距呢,有钱人家里的宠物狗,吃穿住用都比穷人家里的孩子好,何况还是在阶级分明、人分尊卑的古代?
白芙蓉当然不会因为成了小妾,就十分的自我贬低、自卑自怜,就算对着宗明煜,她也敢跟他吵架、和他呛声,但是这恰恰是因为她对他无所求、无所畏,她不盼着他把她当宠妾、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甚至幻想把余沛宁休了把她扶正成为正妻什么的,所以她也不害怕宗明煜会不会厌弃她、不想见她。
但在宗明斐面前,白芙蓉其实是有些没有信心的。
他总是那样的清淡,好像云端上俯视人间的神子,只是无意间看了你一眼,只是你自己被他的容颜所惑,幻想了太多的故事。
就是因为白芙蓉对他有好感、有喜欢,而害怕他对自己没有,他仅仅性子好所以偶尔发一发善心,他只是天生有悲悯所以同情了一下自己,白芙蓉原先才更不想,在没有确认他对自己有情之前,就承认自己已经有一些,在喜欢他。
不只是为了谁先喜欢谁的面子和推拉,而是,要是他的答案是否定,白芙蓉会觉得自己很自作多情,会很受到打击的。
你还记得你在青芝坞跟我说的贵妃与陛下的故事吗?宗明斐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她了一个好像无关的问题。
记得啊,但是白芙蓉有些懵,这有什么关系吗?
宗明斐眼神中微微的恍惚了一瞬,仿佛瞬息间眼中闪现了太多的思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的空茫,然后才重新注目白芙蓉,道:你也许不知道,我那天是第一次听到那样的理论,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想的,这样看待这些事情的。
他好像在讲述自己的过往,又好像已经完全抽离,毫无感情地陈述别人的故事,我的母亲,她也是一个不受丈夫喜爱的女人,她的丈夫另有自己的真心相爱的女子,但是他依旧和我的母亲在一起,他们敦伦、他们生子,他又和所谓心爱的女子也敦伦、也生子,但就算拥有了那心爱女子之后,他也没有停下再去和别的新的女人缠绵。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应该的,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身份太过重要的男人,所以他理应有妻子妾室,最好有更多的继承人,这才是彰显孝道、顺应礼法的表现,就算他有再多的女人,我母亲、以及他的其他女人也应该不羡不妒,一起为家族开枝散叶、传承家业。
他的母亲白芙蓉脑子里浮现国公夫人廖巧云端庄不失美丽的面孔,想来年轻的时候,太太也不是从来这样端严的吧,她可能也对爱情有过幻想,之所以对宗明斐这个大儿子冷淡,也是因为遭遇了太多的伤心和失望,又闪过孟姨娘、琴姨娘、以至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的曼姨娘的脸容。
但是既然是人,怎么可能不羡不妒呢?这世上男子,有时候是有些风趣的,他们把自己的妻妾锁起来,只是不愿意他们红杏出墙,和自己以外的其他男子有亲密,我还见过自己纳了几十房妾室,对年过四旬的妻子早已十余年不踏足房门,但却只因妻子身边蓄养了一个强壮家丁,就拔出刀来,将妻子乱刀砍死的。但是这样的男子们,又觉得这世上的女人就该天然是温婉无私、乐于分享的,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说到这里,宗明斐好像讲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笑话,止不住地笑了两声,笑声中又带着一种几乎能穿透人心的讥嘲与苍凉。
白芙蓉忍不住,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素白柔腻的小手轻覆着修长白皙的大手,白芙蓉手心里淡淡的温暖,引地宗明斐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一翻手,他因为瘦而显出些微青白血管脉络的大手,轻轻将白芙蓉的小手拢在了手心里。
他从白芙蓉的眼睛里,看到了水盈盈清凌凌的柔波,里面闪动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小心翼翼而又发自内心的怜惜,
宗明斐对她安抚性地柔和轻笑了一下,轻轻地捏了一下白芙蓉的小手,好像在说他不是在对她不满意,他只是对这些故事里的荒谬情节而感到可笑。
才继续道:如你所说,殷贵妃那样的人,陛下既然告诉她爱她,却又不愿意一心一意地对她,她就只能选择按照自己的所想所愿,试图自己去拔除那些在他们二人的世界里碍眼的其他嫔妃和皇嗣,她残忍吗?确实残忍,那些无辜的妃嫔和皇子皇女何其可怜,她们甚至连虚假的爱意都从未得到过,只是被迫地做了皇帝的女人,而她们的孩子,也不是自己选择出生为没从贵妃肚子里爬出来的帝皇之子,却要面对宠妃的绞杀,更要面对的,是身为丈夫、或身为父亲的帝皇,为展示对心爱女子的爱意和纵容,而有意无意地冷眼旁观。
这样的故事里,贵妃看似获得了一切,君王的宠爱、自身的高位、家族的势力,却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一心一意的爱,又收获了朝堂民间、甚至可能流传青史的妖佞的骂名,其他的妃嫔呢,许多出身高门贵府,从小也是金娇玉爱,却许多更落得母子俱亡、凄凉薨逝的结局,除了高居不败之地的那位,又有谁是赢家呢?
白芙蓉静静地听着,连自己被他握住的手,都没有想要抽出来,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白芙蓉也觉得很对的,但这样的话能够在这个时代,还不是在一个真正的不在礼法规矩之中,行走江湖的游方道士、游医莫游的口中说出来,而是从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本能够理所当然享受这个时代所有风光糜烂下的一切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实实在在地让白芙蓉觉得有些被shock到了。
所以,那日你问我,是否会觉得你说得有些太荒谬了?宗明斐认真地看着她,摇摇头:不会,我一点也不觉得离经叛道。
白芙蓉觉得胸中有种难说是感动还是震惊的情绪,她感觉自己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宗明斐,当他不再是莫游,而更是宗明斐,他的理解站在他的身份上,更显得难能可贵,白芙蓉抿了抿唇,对他道:谢谢你,谢谢你的不觉得。
不用谢我啊,为什么要谢我,不是我勉强自己去理解了你,而是你帮我把我想说的点出来了。宗明斐笑了一下。
这不是他常有的那样淡逸如仙的笑容,而是带着孩子气的灿烂,好像檀香山后山初见,拿到栗子吃的他,明明长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神之貌,笑起来却干净的纯稚如孩童。
我只觉得你说得很对,每一句都刚好在我的心上,将我往日被规矩礼法所蒙蔽压制,但内心却并不能真正认同,因此只会觉得惘然不明,其实认为不合天理、不符人情的一切都点破了。
宗明斐说:谢谢你。
白芙蓉还在愣愣地答:额,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