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殷贵妃一观成画,还是不由赞叹:白画师好画功,你只见过如今的陛下,但我一见此画,竟如五年前的陛下,再次现于我眼前一般,陛下您看看,是不是?
永定帝唇色青白,勉强地笑了一下:是极。
又叫李永福,找人裱起来,挂在我的寝殿内。
次日,收到随行琅王的京畿卫范将军传来的消息,七皇子郑渝一行已抵陇州境内,躺在病床上的永定帝龙心大悦,一时精神大振,宣布明日六月第一日,重开因病停了许久的大朝。
白芙蓉却和宗明斐对了一个目光,宗明斐不语不动,长直而因不过于浓密到像女子的睫毛垂下,缓慢而明显地眨了一下眼。
白芙蓉就明白了,不是因为精神好而身体好,而是永定帝服了那个虎狼药了。
晚膳时分,殷贵妃又来陪永定帝用膳,永定帝今日难得用了一碗半的饭菜,携了殷贵妃的手道:今个儿不要回你宫里了,就在这边歇下吧。
殷贵妃已经这把年纪,在寻常的官宦人家,也早是没了宠爱、当老封君的年纪,身为宫妃,却还能让帝皇爱怜地拉着手不愿放开,有些羞意,依律皇后才可留宿,臣妾留在这里,岂不是违了祖宗规矩?
永定帝却很坚持:朕的话就是规矩,只要朕要你留下,谁又能说什么?还是你怕我给你过了病气,不愿留下陪我?
别说永定帝的病又不是传染病,根本不会过人,在他这个病人的房间里,不过也就是一些长久煎熏药物的病气药气而已,就算真的是什么传染病,一起呆着就会染上了然后一起似,皇帝都这样说了,殷贵妃一向是以深情自居,自然也只能点头了。
殷贵妃将头很轻地依到永定帝的肩头,是个娇怜依偎的姿势,但又注意着一点都没真压着病中的帝皇,臣妾怎会不愿?只是不想违了规矩,又让人非议陛下罢了。
两人中,就连年纪小些的永定帝郑戎,也已马上就是他四十七岁生辰,殷贵妃更是就算保养得再好,也是年近花甲的人,永定帝过去三十年里其他女人亦是不少,此时却居然仿若眼里心里只有彼此的少男少女一般,浓情蜜意、黏黏糊糊,看得白芙蓉又有些感叹,又暗地里在心里撇嘴。
白芙蓉已经连续多日早起入宫为帝妃二人画像,画画也不是个简单的活儿,起码手就要一直抬着细致勾画,为了赶工,白芙蓉这几日没日都画到手抖,回家之后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除了宗明斐留在宫里的时候,她自己按或是让丫鬟按,每晚都要宗明斐给她揉揉捏捏,然后用了按摩油搓按纾解。
永定帝就给白芙蓉放了一天假:白画师明日就不用进宫了,歇息一日,后日再来吧。
宗明斐则被留在了宫中,不过今天因为殷贵妃也留在永定帝寝宫,帝妃二人在一起说着体己话,白芙蓉出宫的时候,宗明斐就跟着一起出来:我送送你吧。
因为在宫里,白芙蓉和宗明斐就算是宫人皆知的夫妻,也不能过于的亲近,白芙蓉只能和宗明煜并排走,两人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白芙蓉故意任由宗明斐道袍的宽袖,拂过她自己的袖摆,就算在四方天空、规矩严整的宫中,也有一种淡淡的温情涌动在心里。
忽然,白芙蓉的手却感觉到了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原来是在袖摆的稍微掩饰下,宗明斐居然大胆地将她的手抓住了。
白芙蓉脸一下就红了,偷眼看一眼走在前方的宫女,又给宗明斐使眼色:这是宫里。
宗明斐却反而把他修长骨感的五指穿过了白芙蓉娇嫩的指间,将她手抓得更紧,牢牢地扣住,轻轻晃了一下,戴着面具,只能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笑意,没事,宫规没有规定,不许夫妻牵手的。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算太小,前面带路的宫女却好像聋了一般,步伐均匀地埋头往前走,仿若未闻,白芙蓉就知道被听见看见也没事,也笑了笑,手指轻轻在他手心里调皮地挠了两下:好。
送到宫门口,白芙蓉就要撒了手,好啦,我回去了,一天后见。
宗明斐却依旧抓着不放,长了一张九天仙男般的脸,有时候却意外地有幼稚的一面,白芙蓉用力捏了他的手一下:没办法嘛,皇上要你留下的,难不成还能抗旨啊?
虽然没有更亲密地拥抱或如何,两人的身影靠得极近,在夕阳下,影子都融在了一起,显出一种别样的缠绵。
宗明煜身作甲胄立在宫墙之上,只觉得眼睛好像都被那两个相依的人影灼得发疼,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自虐般地继续望向那里,移不开目光。
直到那身姿清瘦如仙的男子若有所觉地抬眼过来,两人远远对视一眼,宗明斐的视线却比三九的寒冰更凉,含着森然的警告和威压,宗明煜才强压着自己,垂眼看着脚下的城墙地砖。
嗯。宗明斐把玩一样地将白芙蓉软腻的小手在手里揉捏了两下,另一只手轻轻将她鬓角的碎发掖了一下,趁机不舍地抚了一下她白嫩的脸颊,宫内毕竟压抑无聊些,明日你就在宫外好生玩玩、松快松快,想做什么做什么,然后、不管发生什么,什么都不用想,你就相信我就好,后日早晨,我派人再接你入宫,好不好?
好。你在宫里也要注意安全,伴君如伴虎嘛,一定小心哦。
白芙蓉自然没注意到城墙之上的兵士将领,只她左右看看,守门的兵丁似乎也完全没关注她们这里,她壮着胆子,垫起脚尖,拉着宗明斐的衣领让他微微躬身,飞快地在宗明斐英俊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笑嘻嘻地退着跑开,举起手手指在空中无规律地欢快地动了几下:拜拜~
太子郑熙
白芙蓉知道宗明斐多嘱咐自己一道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道小说里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什么,但是白芙蓉记得,实在皇帝多月以来,难得永定三十年第一次身体能够支撑上朝,在大朝会之上,就宣布了那个消息。
但这一日的京城,就好像平凡普通的任何一天一般,喧闹阜盛、热闹繁华。
除了御街上时而有重甲的京兆尹和京畿卫在巡逻守卫不过京城重兵巡守也不止是这一日,近来永定帝病重后,都是如此。
白芙蓉去书局交了这个月的小说稿子,又拿了书局里屯的话本来看,王掌柜看到她就是行礼、贺喜,祝贺她因为陛下绘画,现在已经被誉为天下第一画师了,又问她:那以后,白大家还预备接画像单子吗?
白芙蓉没给准话:不一定,反正还要先继续给陛下画呢,画完再说吧。
她去看了唱段较少、稍微有些像歌剧与话剧之间的感觉的地方戏曲、去农贸市场找了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又去因为麻将已经从威国公府在内的公侯高门流传出来、新开的麻将馆打了几圈最便宜大众的一文钱底子的麻将。
还和翼然静漪兄妹两一起去马场跑马,然后一起吃了晌午饭,一天之内,玩出了平日几天的内容。
最后还去翰林院门口接上了多日不见、刚刚下值的廖楷提前给宗明斐报备过的。
年少的廖楷一身六品鹭鸶补子深绿官服,站在年龄比他普遍大许多、甚至有的已经有了将军肚的同僚中,更显爽朗清举、风姿如竹。
白芙蓉躲在一棵树后面,在廖楷跟同僚告别后,突然蹦出来:嗨!
这次他不是装的,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笑问她:今日没进宫?他是知道白芙蓉就是画师白大家的事情的。
白芙蓉将街边买的竹筒装夏日饮子拿给他一杯:今天皇上给放了个假。
闲聊了一会儿,廖楷才问起:你知道陛下立太子的事了吗?廖楷的品级是没有上朝资格的,但是这样的消息,一经宣布出来,就会长翅膀一般飞传开来。
知道啊。白芙蓉点点头。
这一日之间,消息就传遍了京畿每一个官宦之家。
风云嬗变,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