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就这样无视所有宫人、内监、侍卫的目光,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往殿内走去,声音亲昵如常道:还是不要叫我太子了,你看,但是,很多人都曾经是太子和五皇子,未来也会有很多人成为五皇子或太子,以前所有人都叫我五皇子,现在呢,很多人用太子来叫我。
随着他的话语和两人的脚步,一路上都有宫女太监下跪或行礼称太子,郑熙就回头对就算被他拉着手,今天却没有和他亲密地并肩,而是有意落后了半步的白芙蓉,有些可怜状地垂下漂亮的眼睛。
我不想你也和别人一样叫我,你就叫我名字吧,叫我郑熙。如果你不习惯,叫我明斐或莫游都可以,我也当了十多年的宗明斐和莫游,听你叫明斐都有些习惯了。
他现在这样顽笑,白芙蓉却笑不出来,只挤出一个勉强的干笑。
其实威国公府世子,也是相当高贵的身份了,白芙蓉却能叫他宗明斐的名字,但从宗明斐到太子,而且还是一个眼看着现在的皇帝已经病重,大概要马上承继天下成为皇帝的太子,在白芙蓉眼里来看,却是高官显贵和天下之主之间的距离,她可以觉得自己和一个边缘化的世子都能好好在一起,但是,做一个皇上的女人?
白芙蓉没有想象过。
进了内室见到今日精神不错,虽然头发花白,但一身明黄龙袍、玉带束腰,面色微红、双目有光,看起来几乎不像个病人的永定帝,白芙蓉口称皇上,就要跪下行礼,宗明斐却抓着她的胳膊,没让她跪下去,还叫皇上呢?跟着我叫父皇罢。
永定帝的目光也淡淡地转过来,落在白芙蓉的面上。
白芙蓉支吾一瞬,才小声地叫出来:父皇。
永定帝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打量白芙蓉片刻。
白芙蓉被他看着白板不自在,但是又不敢妄动,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初入宫那日,永定帝那样看着自己,原来就是因为那不是看画师的眼光,而是审视儿媳妇的。
直到宗明斐坐到永定帝身边,笑着叫了一声父皇,永定帝才缓缓点了点头。
如今郑熙已经回归原本的皇子身份,永定帝也不再收敛,对白芙蓉展开了二次查户口,他问的许多问题,白芙蓉本身只是个普通现代女孩儿,原身白芙蓉更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丫鬟,被问得冷汗直流,根本都有些答不上来,全靠郑熙从中打掩护、帮忙。
等永定帝问完问题,白芙蓉又眼珠子咕噜噜转,但就是不知道自己杵在这儿能干什么好。
还是永定帝看着她欲言又止,小眼神儿悄悄给郑熙使眼色的样子,轻笑一声,主动问她:行了,别看太子了,你想说什么?
白芙蓉收到郑熙一个别怕的眼神,才敢小声问:那个父皇您的画像儿还画吗?言下之意,要是不画,那我就退下了。
永定帝不意她居然问这个,一怔之后,哈哈哈笑了出来:画啊,怎么不画,朕还想用你画的画像,到时候挂在太庙里呢,只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也不用赶工,慢慢画就是了,若是到时候一时还没画完,等我去了,你再慢慢画好也是可的。
郑熙就立马直直地跪下,白芙蓉都被吓了一跳,赶紧也跟着跪下,衣摆差点把桌上的物件跟着拂下来。
郑熙恭敬又惶恐地长鞠打断:父皇身子大有好转,大可不必出此不吉之言。
永定帝就有些意兴阑珊:行了,我的身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我们父子在一起,又何必说这样虚话。
郑熙却更坚持,一派就算明知不可为,也十足担心父亲身体的严肃认真之色,从他的表情、眼神,找不到一丝不诚:虽则如此,不管如何,儿臣也不想听父皇说这些泄气之语。人乃上天之精心造物,人体之神奇远超我们所认知,往日儿臣也不是未见过重症之人,只因意志坚定,在病症发生之后又多续生几十年的亦有,儿臣定竭尽所能,希冀父皇也勿要轻言,只愿父皇能常伴身侧。
画到中午,白芙蓉要退下就用午膳。
永定帝才对白芙蓉道: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好好侍候太子。
是。
到中午,白芙蓉又才知道,原来早上她与飞鹰的马车刚出门,住所里的夏云等下人就开始给她收拾东西了,因为午膳的时候,她和宗明斐在宫外居所的所有管用物品家什,就已经全部拉入宫中。
就连夏云,都已经换上了一身制式的宫女衣衫,对白芙蓉跪下行礼:姑娘,奴婢也进宫来伺候您了。
因为白芙蓉未有任何册封,所以夏云暂时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一样,都叫白芙蓉做白姑娘。
概因宫人们都知道她原来是神医莫游的妻子,所以一见到她如今又在新出炉太子身边,宫女内监们就知晓了,原来宣王秘密入宫接触永定帝的方法,就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扮作了名满江湖的神医莫游。
偏偏征召神医的主意,本就是殷贵妃知道永定帝已经病入膏肓,总之也无法痊愈,不如多显示一下殷氏一党对皇帝的忠诚和重视,才主动提出的,无为道人名满天下,他的传人莫游也已经成名数年,入宫后莫游的医术、针法,又是无法假替的精湛,谁能想到,每日为皇帝施针用药、甚至擦身接痰的大夫,竟是一位本应原在边域的皇子?才居然就这样,蒙蔽了殷贵妃的眼。
这连日来,五皇子居然就在七皇子生母殷贵妃的眼前,每每陪王伴架、与永定帝形影不离,殷贵妃却毫无所觉。
说出去,岂不是讽刺至极?
皇帝宣布立琅王为太子后的今日小朝会,就有朝臣建议举办太子册封大典,永定帝却已经直言表示,并不准备举办太子册封大典,只是因他身体倦怠、自感时日无多,已经准备择日禅位于太子,自己则退去福安宫颐养身体,命钦天监择吉日,礼部即刻开始筹备,直接举行禅位兼新帝登基大典就是。
既然连朝政大权都准备好要转交,永定帝自然不禁止太子接触朝臣,而且还亲自带着太子,一一会见朝中文武重臣。
太子受皇帝允准自行接见一些朝臣之时,也并不避讳,委婉承认了先前约一年,他就已经收到皇上的密旨,离开封地返京,未免当时被京中的殷氏一党察觉踪迹,他先前才一直假托原本十五岁时就已逝去的威国公府世子的身份,隐于京中。
太子郑熙有感于原威国公府世子因要把身份让五皇子借用,过世十年虽入土为安、但从未享受亲人的人间香火,太子还向永定帝请旨,将原威国公府世子宗明斐追封为仁孝义勇节烈一等公。
有了扮作大夫入宫在前,宗氏本来就是郑熙母妃先淑妃的母家,五皇子曾借托宗氏子的身份,就让众臣觉得理所当然了。
身为太子身边唯一的女人,白芙蓉自然也受到了诸多关注。
本来她的身份堪称卑微,别说太子妃或皇后,就算是太子侧妃的份位,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本都不堪担当,但是结合太子离奇的回京和入宫经历,在外人眼中,这个白氏也显得传奇起来。
只能打听到,她原本是威国公府内一侍婢,只因有倾城颜色,后来成为了当时是威国公府世子的太子的妾室,太子伪装做神医莫游之时,她也跟着扮作天下第一画师,所绘人像俱都仿若真人,实在是一代奇女子。
至于这白芙蓉不过是个黄河水难逃荒的贱民,在成为还是威国公府世子的太子的妾室前,还曾经做过威国公府二公子宗明煜的小妾一事,本来就因为不算多么光耀的事情,在威国公府内都是不许外传的,廖楷当时能够很快得知,是因为他有宗明越这个内线。如今或有能够打探到这一层消息的,不过也就只是给白芙蓉的身上,更增添了一点香艳意味、更佐证了白氏美貌而已。
泽朝开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曾经是他刚举义时统帅的妻子,就现在永定帝宠爱了三十年的殷贵妃,年纪比皇帝大了十几岁,放在帝王的女人中,白氏这也不算什么了。
于是,郑熙曾经用过宗明斐、莫游的马甲,就成为了半公开的秘密,但是白芙蓉记得,在小说里,直到小说结束,郑熙到底怎么进京、怎么入宫,都是没有对外说明和承认过的。
皇后?
只是在太子受封的同月,威国公府先天病弱的世子宗明斐就终于病逝了而已,但京中一月内会过世的人太多,在五皇子封太子、皇帝禅位五皇子的朝堂风云嬗变面前,没多少人注意这个小小的巧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