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是宣帝的幼子,还未到及冠的年岁,叫一群桃李之年的姑娘姐姐也不为过。
他身后的小姑娘不住地拿着个红玛瑙唤他,九皇子在莺莺燕燕中转身,接过色泽上乘红玛瑙十八子手串,抬头便瞥见不远处的两人。
九皇子大方地付了双倍钱,艳明的手串握在手里,施施然地走过来:六哥,好巧啊。
沈连庭并未用疑问的语气:沈连舟,你怎么在这里。
九皇子也不奇怪在此处遇见他们,悠哉道:自然是思家了,回来看看嘛。
季晓光在雪白的帷帽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完全没有看出九皇子想家的样子。
沈连庭沉着脸,显然没有与他交谈的想法,九皇子自讨没趣,把目光放在季晓光身上,轻笑道:晓光,好久不见。
季晓光没动,声音从层层帷纱传出:这样你都能认出我?
九皇子旋即大笑,还未等他说话,沈连庭在一旁冷冷道:你从何时开始跟踪我们的?
跟踪?六哥你这一路走两步停三步的,明明御剑半日的路程隔天才到,你九弟我着实懒得跟啊。
九皇子没承认也未否认,俊逸的面容荡漾起一抹笑,毫不介意的道:我昨日便在客栈里安置了,现下随便逛逛。
沈连庭的目光似在审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道:你不回去?
九皇子明白他所指之事,耸了耸肩:说了就是回来看看。
季晓光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突然很想举手说九殿下我方才明明听你说是想家了,怎么突然变成看看了!
六哥,莫要担心,你要去做什么对我而言毫无兴趣,也不会跑回宫里说你回来过。
九皇子拿着红玛瑙的手串在手指间转了几圈:而相对的,六哥也要替我守住秘密啊,不然父皇定要把我抓回去,关进藏书阁半月的。
见沈连庭不语,九皇子十分不顾形象地哀求道:六哥啊,我真的就想回来玩玩,几日后启程回霄云山,到时修习结束我再同他们一道回来。
怕他不信,九皇子指着不远处的人群道:我还结识了位朋友,手串便是替他买的,哎,人呢刚才还在这......
九皇子边说着边往人群中挤,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季晓光真不知他是去找所谓的朋友了,还是找借口跑了。
沈连庭,九殿下也在这里没事吧?
显然九皇子是与他们在霄云山同时启程的,不过或许嫌弃他们太慢,便走在前头先到达这里了。
沈连庭沉吟片刻,道:不用管他。
原著小说里九皇子从头至尾没有害过沈连庭,只说话做事不按常理,既然沈连庭也不怀疑,季晓光便不再多说。
稍作打听才知道两人误入了一溜买胭脂水粉香膏首饰的摊位,季晓光闻言还感叹古代居然按区域划分商品类型,未免太先进了点。
被问话的小姑娘含笑摆手,说这些都是燕台侯新娶夫人的新奇点子,人家也在附近开酒楼呢。
季晓光并未在意,简单地问了路,想找个男子愿意去的地方,告别了热情的姑娘,还婉言拒绝了对他疯狂推销的肚兜......
这一路上他看到新鲜事物便驻足看一会,沈连庭便陪着他,愿意去哪就跟到哪,掏银子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很快两人就顺着小姑娘所指的大致方向走去,在看到眼前情景时,季晓光是有点懵的。
他转过头,谨慎地对沈连庭说:这是什么地方?
沈连庭眉头微皱:奴隶区。
这片空地不大,三三两两毫无章法地摆着一堆铁笼和木桩,草席遍地都是,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发出亮黄的色泽。
蝇虫乱飞,空气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与周围一片繁华楼宇相比较,这里仿佛肥沃的草地中央秃了一块,看起来极其的不协调。
即使他清楚古时有卖与买仆役这一说,但当亲眼看到依旧无法释怀,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脚戴铁索,犹如商品一般任人挑选。
季晓光做不了什么,于心不忍地问: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连庭与他一齐看向木质笼子里的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沉声道。
有些是犯了错卖的,有些是被贫困家人卖掉换钱。这里都是最低I贱的奴隶,且品相不佳只能买来做些粗活。
若要买服侍的仆人,牙婆会带人亲自登府,那些都是受过教养的,与这里相比,要好得极多。
沈连庭垂眼见季晓光神情低落,心想不该带他来此处。
离开宣乐城半载,沈连庭自己也不喜出来闲逛,时移多日,他竟忘了此处的道路,由着季晓光走到了这里。
方才小姑娘所说是不远的酒楼,这个时辰有评书听。沈连庭想带他走,不想季晓光盯着那笼子里的少年愣神。
晓光?
季晓光提着下摆,在众多各异的目光下,走到那少年面前,蹲下身打开乾坤袋里装水的小竹筒。
他透过笼子,把竹筒递到蓬头垢面的少年手里:喝吧。
少年几乎衣不蔽体,浑身上下没有完整的皮肤,脏污的泥巴遍布全身,头发蓬乱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慢点,我还有吃的。
少年似乎很久没有进食,几口喝下竹筒里的水,呛声不止又接下他递进来的梅花香饼,链条在手腕上咣咣作响,狼吞苦咽地往嘴里送。
季晓光几乎把方才沈连庭给他买的吃食都给了少年,他并不是同情所有人,而是这个少年太可怜了。
圈在角落里,手脚用沉重的铁链锁着,瘦的皮肤包着骨头,全身上下都是被鞭子抽打的狰狞伤疤。
他心里一阵沉重,这是有多烈的性子,才会被打成这个样子。
沈连庭站在他身后并未多言,待到季晓光手里的吃食用尽,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又多看了眼低头爬跪的少年,季晓光对沈连庭勉强挤出笑容:走吧。
他救得了一人,救不了所有人,虽可怜这少年,但想了又想,还是不要给沈连庭太麻烦了。决定一会找这里的牙婆给些银子,为少年抓些药来治伤。
哎呦。
衣摆略长,季晓光不小心被脚边木桩拌了一下,趔趄地被沈连庭扶稳,只听身后的笼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季,季公子,是你吗
这声音沙哑的几近失声,但季晓光依稀辨别出了什么,他猛地回头,伸出白皙的手臂扒开少年遮脸的头发。
看到少年的脸时,季晓光顿时定在原地。
他如被下了定神符,不知是太过于震惊,还是在再三辨认没有认错人,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直到沈连庭与他一齐半蹲下来,才颤声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不该
不该在霄云山上吗。
娃娃脸面颊眼窝深深凹陷着,满脸泥垢,似被折磨的眼瞳涣散,许久才用干裂的唇喃喃道:季,季公子
与在霄云山上不同,那时娃娃脸瘦弱但却有生气,而现在完全不成样子,身上的伤太多了,多到季晓光不忍再看下去。
娃娃脸虚脱地张口,但却几乎发不出声,季晓光的心仿佛被灌满了铅,双手紧紧地握住娃娃脸皮包骨的肩膀。
季晓光想不通,为何才几月未见,娃娃脸便出现在这种地方。
自他被鞭伤后,本该被安置下来养病,可现在却被当做卑I贱的奴仆,扔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季晓光吸了下鼻子,转头对沈连庭说:我们救救他吧。
怕沈连庭不愿意,又哀求道:求求你了
原本他就对娃娃脸心怀愧疚,这下更如翻涌的潮水溢出。娃娃脸很有可能是被人卖到这里的,他怨恨自己怎么就没去看看他。
沈连庭静默片刻,看着季晓光情绪复杂的双瞳,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季晓光几乎喜极而泣,他感激地对沈连庭笑了笑,便找人来给娃娃脸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