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很恨董建,董建明明和自己的父亲是生死之交,却在自己的父亲濒临绝境时袖手旁观,甚至残酷无情地加速了那死亡的到来。正是董建的无情,才使他在对人生充满了无限热望的时候,彻底地改头换面,不得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连他自己也深恶痛绝无法接受的人。
这种转变,并不仅仅为了他的父亲,而是那冠冕堂皇的友情的破灭,深深地刺激了他。这世界还有什么真情可言?到处都充满了尔虞我诈,为什么偏偏要他在最不应当的年纪看透了人情的残酷,为什么他要委屈在冰冷的深渊永远也得不到幸福?因为这种种无法说明的一切,他才更加痛恨那两个人,那两个铁石心肠的人……一个是他父亲的亲生弟弟,另一个是他父亲的生死之交……
但是,理智告诉他,董湘滢是无辜的,他不该将这一切恩怨迁怒到董湘滢身上,可他并不是一个圣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自私与小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她远远地,因为那莫名的惧怕,他惧怕自己有一天会控制不了自己而迁怒到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可是,他还是在董建的又一次威逼下屈服了,又或许是跟隐藏太久隐藏太深的自己屈服了,他做了他最不可能也本不应该做的事,终于还是如她所愿,和她结了婚。只是在最后的一刹那,他突然后悔了,他不该将她放置在那角斗的旋涡里,成为最终的牺牲品。他没想到她会那么执着,即使他那么待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来,他已经放她走了,她为什么还是要跟来?
他很生气,他不愿意看到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地出言不逊,他在用这种幼稚的手法刺激她的同时,也在告诫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永远都不可能将那道深深的沟壑修补整齐。终于,也如他所愿,她不见了,没有任何前兆,更没有任何反馈,她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向他宣告,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惹他烦恼了。
他起初的反应是有些漠然的,这种漠然还曾经一度引起了张绎凡的愤慨,甚至在他的办公室紧紧地抓了他的衣襟,狂轰乱炸着:“傅景诚,我真的有些怀疑,是不是你干的!反正你早就嫌她碍眼了……”
也许董建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却依旧是不露声色的,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滢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一定会让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李雅梅一下子病倒了,在病床上哭泣着:“我的女儿呀……还我的女儿来……究竟是谁这么狠心,我的女儿,她可是无辜的……她并有招着谁也没有惹着谁呀……”
甚至连久未露面的董凯钧也从天而降了,淡淡地对他道:“你既然决定和她结婚了,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待她?董湘滢那个人虽然有些任性,对你却是一心一意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她又跟你无理取闹了,可你倒底是个男人,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失踪了几天,你竟没意识到她是出了事,你究竟是怎么做她丈夫的!”
这样的诘问,当真无可辩驳,的确是因为他的放任和漠视,才错过了找寻线索的最佳时机。他的妻子不见了,他这个做丈夫的,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未免也太过无情无义了。他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表面上很顺从地配合着张绎凡的查找工作,暗地却吩咐了吴克重金悬赏,掘地三尺,也不能放过半点蛛丝马迹……
没用几天,吴克就来告诉他,最近有人在处理一枚刻有“F.&D.”字样的非常名贵的钻石戒指。他渐渐有了一点活力,立刻放了话出去高价收购,几经安排之后,那个戒指和人都落到他的手中,果然是董湘滢的结婚戒指。“F和D”,便是他和她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他的这一枚上刻着是“D.&F.”……她的戒指被解了下来,那么她的人呢?
那个卖戒指的家伙起初还是很强硬的,没用多久就撂了实话,原来这戒指是从一个叫艳红的女人那里“顺”来的。据说艳红的男朋友强子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后扬眉吐气了许多,不时地跟人吹嘘“做了一场大买卖,赚了大把大把的钞票”,而且真的送了艳红一枚名贵的钻石戒指。于是他们又去找强子,怎么就那么巧,强子仿佛是为了艳红的红杏出墙,不可避免地和艳红的新男朋友发生了械斗,一不小心就与那“奸夫”双双毙命在“争风吃醋”中,仿佛是故意的。
似乎是线索断了,但是他和张绎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地方,“强子的老家”……于是,张绎凡出面联系了当地的警察,寻到了隐藏在大山深处的那个小山村,并根据在村民中了解到的一点信息,找到了梁金氏的家。可惜,只有一间破旧的院落,一个哆里哆唆的老太太还有一个长相丑陋的男人,哪里有她的身影?
没有找到她,无功而返,他和张绎凡都有些灰心丧气。张绎凡便重新盘问了那个向他们提供线索的村民,那个家伙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子被强子卖到那个院子里去,而且就是给那家那个丑陋男人做媳妇的。他当时听了张绎凡转述的话,只觉得惊骇,如此天方夜谭的事,也未免太戏剧化了吧?象董湘滢那样的人,怎么能忍受地了这种荒谬的屈辱?他连想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宁死不屈的。
死,这个字眼,对他来太过刺激,因为死亡,他已经失去了最最敬爱的父亲,难道现在他连她也留不住?
他和张绎凡又折返了回去,终于在那间冒着炊烟的木屋里见到了她,她已经消瘦地不成人样了,穿着宽大的男人衬衫,好象被隐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太久了,陡然间见到了一线阳光,有点惊愣有点迷惘有点呆滞有点惶惑。在那诸多的情愫里,他却捕捉到了一丝令自己心悸不已的疏远与陌生。从前,她再跟他赌气跟他闹别扭,也不过是在亲近之下的游戏,可现在她不过才离开了一个多月的光景,却已经与他疏远与他很陌生了。
不久以后,他渐渐地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原来都是真的。
她依旧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是因为在她体内有潜伏着一种未知的毒素。可是他却觉得她是故意的,她在故意地惩罚着因为他的漠视而造成的恶果。
他紧紧地握住她露在被单外的手,瘦骨嶙峋,除此之外,他知道在其他的地方还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她带着累累伤痕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将他的心一片片地凌迟。虽然他还不能确定那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可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她才凭白无故地招惹上这杀人之祸,因为他,才使她在痛苦艰难的危境里,一天天地忍受着难言的煎熬,如果他能对她多用一点心,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她不是在赌气……如果……凡事一旦提到如果,却已经是面临悔之晚已的尴尬境地,终不能再回到如果的当初。
丁香花在深秋的院落里孤芳自赏着,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落日的一点余辉晒在细细碎碎的花瓣上,倒好象是凭空卷起了一簇紫色的烟雾,摇摇晃晃,倒有一种酒醉微醺的别样风致。他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天地在瞬间的裂变,从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竟这样的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他的一个决定,却是这样艰难?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他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可是那即将出生的孩子,却无法拥有一个名誉的出身……其实也没有那么绝对,不过都是他的一念之间……倘若没有发生这桩意外,也许他已经决定了……不顾董建的惘惘威胁,不顾董湘滢的一往情深,只为了那个和自己有血脉之亲的孩子,放弃了所有……将一切恩怨情仇都放下……
她无限柔弱地躲藏在一片雪白的海洋里,孱弱地如同一个无依无靠的婴孩,急需人的保护与关爱。他回到病床前,轻轻地抚着她瘦削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推进,也许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如此坦然如此平静地看着她熟睡中的脸,如此坦然如此平静地听着自己内心深处对她所说的话语,这一辈子他都无法都她说出的话语,其实不过就象寻常人那样简单,简单到只有三个字,可是他就是无法说出口,隔着无法逾越天堑阻亘,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电话又在不耐烦地震动着,他很平静地接了起来,果然电话那一端的质问连番抛来,他只是静静地道:“我在开会……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人买了给你送去,好不好?”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立刻转入了无限的凄凉与柔软,“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宝宝若是知道他的妈妈是这么凄凉地怀着他,他该有多么伤心?”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不懂得女人,一个单纯温柔的女人如今竟然判若了两人,借着温柔渐渐地婉转起来,处处地陷他于无招架之力的艰难境地。他惊愕之余,只得将这一切变化归结于怀孕上,人家不是说,怀孕期间的女人总是与往常有些不同的,为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能做的?
只得做出让步,他温言道:“你又何必发脾气?这样吧,你先自己吃点,等我这里结束了,我就去看你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吃淮阳春的水晶烧麦和虾饺吗?我买了带过去……戚菁,你还在听吗?”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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