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重新再度返回到距离那个村庄最近的小镇上,她却依然无法得出具体的结论。刚刚下过一场小雨,仿佛上又上个世纪的石板小路,鳞次栉比的黛瓦灰墙,一排排一行行,幽静而看不见尽头的小巷,偶尔有人经过,平静而木然的目光背后再无其他的情愫可以探究。时间被静静地挽留在这里,只是按照人们想象的那样平淡无奇地缓缓地朝着一个方向滑落下去,就算是发生了惊动了四方的滔天大案,也很快地湮灭在风中,谁又会真的在意?更何况是隐藏在那大山深处的公开秘密,只会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而已。
幸而有张绎凡陪着,也算是半私半公的性质,小镇派出所的一个民警告诉他们,因为案子太过重大,已经移交县公安局了,所有的案犯也都关押在县看守所,当然也包括那个至今都不肯开口说话的石生。
那个民警偶然说起来,“也不晓得有多么狂妄,竟然一言不发地装哑巴,明明是听地见地嘛!到了县里,有这小子吃亏的地方。”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子,那个傻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山里,他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更何况还是身陷囹圄之中……何止是吃点亏而已?他所受到的伤害,不管是心灵还是肉体上的,她想都不敢想……他一定很恨她吧?恨她竟然亲手把他推进了深牢大狱,恨她这么久了都不来看他,恨她没有对警察“实话实说”,恨她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真的会离开他……
果然,张绎凡通过一个朋友找到了县刑警队的一个姓黄的副大队长,是个很豪爽的中年男人,没想到她会亲自找上门来,很热情地道:“我们前不久去找过你一次,你先生说你的身体不太好,我们才一直没能见上面。梁石生这个人,看起来是很老实的样子,我们也不想冤枉好人,还特意为他找来了聋哑学校的手语老师来帮忙,可他却一直低着头没有任何表示……我们的案子很多,不可能总耗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就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这两天正准备过去打算再过去跟你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不想你就赶过来了,非常感谢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在来的路上,她一直都沉默不语,张绎凡也没有问过她,她拖着仍然很虚弱的身体强行走这一遭,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她为什么,甚至还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回来,不象她的家里人,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傅景诚。
她也隐约知道,这里的警察之所以没能找到她,估计还是她家里人的强行阻拦,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情,董家的女儿傅家的儿媳妇竟然被人掳走,不管有没有受到肉体上的侵害,传出去总归是好说不好听的,傅董两家都经不起这样的口诛笔伐。
可是没有人能拦住她,因为她只要一想到身陷牢狱的石生的不堪状况,她就无法再停留片刻,恨不得立刻马上就见到他。告诉那些把他关起来的人,一切不过是个误会,是他在危难之中几次三番救了她的性命,如果没有他,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她,根本不可能会在突然而至的恶劣环境里,一直坚持到现在。
她不知道自己表达地是否清楚,因为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声泪俱下的述说里仍然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仿佛那刚刚过去的日子仍然犹如噩梦一般。
黄队长不停地为她面前的杯子里加着水,默默地看着她握住杯子抖动的双手和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半晌才道:“如果真象你说的那样,我们会重新调查的。至于梁金氏和梁喜,一个年老体弱,一个智力上有些障碍,我们曾经盘问了几次,也都问不出所以然来……况且,之前营救你的时候,我们所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指向石生,所以我们才会找上他,他又一直都不太配合……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她听到了自以为肯定的答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勉强笑道:“黄警官,我能不能见一见他呢?或许可以让他能好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
黄队长显然有些为难,“这似乎是不太合规矩的,毕竟还是在侦查过程中……这样吧,我请示一下……”
不想,竟然没有半天的功夫,她就被告之,与石生的会面,上面已经批准了。
其实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了,四四方方的审讯室里,只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露着一方小小的窗户,黑漆漆的铁栅栏,一条条地伫立在一起,仿佛纪律严明的士兵,正在以那单薄的身躯担当着重责大任。
她坐在宽大的桌子的一边,遥望着那一点微亮,黄昏的太阳盛载在小小的空间里,那样晕晕晃动的色彩,几欲翻滚出来,顺着铁青的墙壁流淌下来,烫着她的皮肤上,有些火辣辣的刺激。正对面的墙壁上用漆黑的笔体印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触目惊心地混淆着她的思绪,喉咙里有些短促的回声,好象是忐忑不安的反馈。
“哗啦啦”响起铁锁下钥的声响,她的神经禁不住一凛,立刻站起身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理了一理早已经梳地一丝不苟的头发,又拽了衣襟,平整了一下风衣,完全不顾身后越来越诧异的目光。
张绎凡一定很奇怪吧?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不过才一个星期没见,身穿着灰色狱服的他被两个警察押着走进来的时候,她差一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依旧是高大的身躯,却不见了茂密的头发,依旧是俊朗的面孔,却清瘦了许多,只见那高高的颧骨微微耸立着,好象营养不良的样子。这一切也还倒还罢了,惟有那惊恐不安的表情,与她狭路相逢在这充满特殊意味的地方,只若乌云密布天气里的一点曙光,只亮了几秒钟,立刻就消失不见了,也许那曾经有过的久别重逢的欣喜与兴奋,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黄队长不紧不慢地道:“梁石生,你坐吧。”
他已经被训练地很循规蹈矩了,老实巴交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很自然地低下头去,再低些。
犹如锋利的刀片,“嗖”地一下滑过她的咽喉,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鲜血“叭哒叭哒”地滴落下来,腥红的颜色照耀着从前的一切,使她对自己的“忘恩负义”痛心疾首,不知该如何解释给他听。有时候,人太过单纯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已经固定了的思维方式,倘若一旦偏离的那既定的轨道,再说什么,也都是无聊的废话而已。
她伸出手,很想就此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她没有出卖他她更没有叫警察把他抓起来让他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嫌疑犯关押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她大概已经想象到他在那个封闭空间里受到的惊吓和屈辱,她心疼她委屈她无言以对。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黄队长点了燃了一颗烟,徐徐地吸了一口,“石生,我们听了董小姐提供的情况,知道你并没有直接参与拐卖活动……但是,有些问题你总要讲清楚的……比方说将董小姐掳到你们家去的人一共有几个人?他们是什么来路?你,或者你的奶奶梁金氏是通过什么方式和这些人搭上的线?千万不要再拿王大棒子说事,村里其他人家的确是他们这一伙人给弄上山的,可是董小姐这一桩,和他们没关系……梁石生,虽然你没有直接参与收买被拐卖掉的人口,可这知情不报的罪名也不小,你要想尽快地离开这里,就得有个积极配合我们工作的良好态度……这些日子以来,想必你对政策也学习地很透彻了,用不着我再多说什么了……”
除了拿走她的戒指被称为强子的人,那个嗓音嘶哑的男人一直都没有露面,据说不明不白死去的强子还和一桩假币案密切相关,所以这里的警方接受了协作邀请,希望可以从拐卖案中找到一点线索,这也是张绎凡此番前来的半公目的。
可是她心里清楚,石生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乱遭遭的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依照她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来会见一个正在侦查过程中的“犯罪嫌疑人”。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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