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晋辉目中含泪,却很是知足地舒了口气。
云柯再驽钝,也明白了怀王的计划,赶紧竖起眉毛扮凶:“平晋辉,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谁!”
平晋辉痴痴傻傻,只是看着张家小姐,嘴角缓缓升起一个笑容:“我只知道她叫敛眉,那时我以为这就够了,后来我才明白,不够,不够。我起码应该问问她家住何处,姓氏几何,若有分别,我该到哪里找她……”
张家小姐一声悲鸣,捂着脸,再也听不下去。平晋辉膝行一步,道:“你莫哭,我如今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不敢高攀。我只想这么守着你,看你高兴,我就也高兴。我找了你这些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心里已经满足,不敢再要别的。”
“辉哥……”张家小姐呢喃一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平晋辉与她四目对视,情之一字不言而喻。忽然,张家小姐离席,直冲着平晋辉而去。家丁要拦,却被云柯喝止。两个有情人抱在一起,叫着各自的名字垂泪。云老夫人终归是女子,见此场面,也跟着拭泪。云老虽然觉得荒谬,却更想知道其中隐情。云柯更是不明白其中奥妙,看着怀王求答案。唯有怀王,因为听了落竹的话,连夜叫人查了这位张家小姐,从去年自己买下的杂耍班子里找出那个人,借表演把他带入云府,与张家小姐相认。
二人抱着哭完了,总要解释。张家小姐跪下,给云老和云老夫人磕了个头,道:“伯父伯母,请恕敛眉欺瞒之罪,敛眉这就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原来,去年年初,张家小姐曾随母亲回外祖母家小住,回程时路遇山匪,张家小姐与众人走散。多亏平晋辉于附近砍柴,救了又渴又累的张家小姐。二人日久生情,也曾私定终身,可某日,张家小姐被家人寻到,家人罔顾她要带上平晋辉的意愿,将她强行带回家。回家之后,张家小姐日日以泪洗面,也曾想尽办法寻找平晋辉,却都无果。心灰意冷之下,她答应家人会嫁给云柯,却没想到竟在此重逢平晋辉。
“伯父伯母,敛眉自知罪不可恕,敛眉一力承担,请伯父伯母莫要降罪平晋辉。敛眉既然重新找着了他,就不管是布衣荆钗还是粗茶淡饭,总之,这辈子是要跟这个人一起过的。望伯父伯母成全!”她说着,狠狠叩头。
平晋辉心疼她,也叩头道:“老爷夫人,我是粗人,皮糙肉厚,若要降罪只管冲着我来,莫要为难敛眉!”
这番解释此等告白,云老即便是个木头人也要被感动。他越老心越善,能成全自然不会棒打鸳鸯。思前想后,刚要说话,却看到自己儿子言笑的唇角。云老心里有数,对下头跪着的张家小姐道:“敛眉,你起来吧。你是到我家做客的,可不是我家的女儿,更不是我家的媳妇,你的婚事,那轮得到我们成全?你伯父伯母不是不懂事理的人,你若认准他是你的夫婿,我们唯有祝你们此生白头到老。”
张家小姐叩头,道:“多谢伯父伯母成全。”换个方向,“云哥,今生有缘无分,来生……”
平晋辉赶紧拦着她:“来生你也是我的!”
云柯失笑,目光扫到怀王,就见怀王起身,走到院中,扶起二人,笑道:“今日可真是好日子,不仅是老师生辰,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本王来得匆忙,也未曾带什么值钱东西,这个玉佩只当本王给你们的贺礼。”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玉佩。平晋辉郑重接了,连声感谢。怀王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赶紧带着张家小姐告退。怀王回到座位,忽然听云柯的父亲郑重道:“信儿,你若真不想娶,大可与父亲明说,何必用这样的手段?”
他转过头,看着有些呆愣的怀王笑了几声:“还有你,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还串通信儿来骗我一个老人家,你如今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第18章 鱼塘偶遇
怀王与云柯对视一眼,道:“老师莫要动气,今天这事是学生不对。”
云柯也赶紧跪下:“父亲息怒,儿子也是怕您生气才出此下策。”
“你们俩想的法子?”云老冷哼,“我虽然老了,可没有傻!你们两个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依老夫看,想出这个主意的,多半也没想着能瞒过人。快说,是谁给你们支的招!”
云柯一顿,看向怀王。怀王听老爷子这么说,自己把事情前后想了想,便也了然。也对,平晋辉一个杂耍艺人,怎么就敢公然抬头,瞬也不瞬地盯着官宦世家的小姐看了呢?况且,前前后后,桩桩件件,不是都太巧了么?这般一想,连怀王也不得不叹,自己太过着急,再加上对落竹全然信任,才想也不想就照他说得来。
被落竹小小算计了一回,怀王心里竟也不怒。那人就算表现得不在乎,也还是斤斤计较,得了机会就要整他一下。怀王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被一个人吃醋。这感觉新奇有趣,并且很让他受用。
“老师,这法子,是学生从江南带回的落竹公子想出的。学生愁眉不展,故而他想出这个法子为学生分忧解难。不仅如此,刚刚所表演之杂耍花式,也都是落竹想出。”怀王道。
“落竹公子?”云老与自己的夫人交换一个眼神,道,“老夫听说你从江南带回一个……伶人,就是他?”
“正是。”
“这段盘古开天地很是华彩绚烂,落竹公子似乎不是以舞技乐律闻名……”云老再怎么轻描淡写,也藏不住眉梢露出的一份轻蔑。
怀王也不恼,道:“落竹少年曾学过戏曲,这些本是擅长的。”
云老眉目间露出三分不耐,似乎再谈下去,只会让落竹脏了自己的嘴。云柯见父亲露出这种表情,赶忙岔开话题:“无论如何,父亲生辰,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也算功德一桩,我们又何必纠结其中因果。”他端起一杯酒,道。“信儿敬父亲一杯,愿父亲身体如南山之松,岁岁常青!”
云老这才舒缓眉头,饮下一杯。怀王也跟着凑趣,他与云柯一句一句,直说得云老和云夫人合不拢嘴。这一餐家宴直吃到很晚,云老是彻底醉了,被夫人扶着回了房。怀王也有些微醺,云柯与他送走云老,转头道:“你也莫回去了,住一夜再走吧。”
“好。”怀王揉揉眉间,将身子靠在他身上,“还是那间房?”
怀王与云柯关系好,府中都给对方常年备着房间。云柯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反正只要那人一喝酒,是必定要往自己身上靠的。他也就顺势扶住他,道:“还是那间房,我隔壁。”
怀王便一路笑到床上。
云柯给他脱了鞋,绞了湿手巾帕子给他擦脸。怀王闭着眼,感受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落下的发丝扫着自己颈间,说不出的撩拨。他明明知道云柯这般不过出于朋友之情,可就是忍不住,往别的地方想。
想得浑身燥热,忍不住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云柯被他吓了一跳,刚要问他怎么了,唇就先被吻住。
他不曾习武,怎是常年带兵的怀王的对手,奋力厮打也不曾挣脱半分。怀王吻着他,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迷迷糊糊解他腰带。云柯用脚踢他,也被他压住双腿。几乎窒息时,那人放开他的唇,舌头划过微翘的下巴,竟然在他锁骨啃噬。云柯羞愤至极,大叫道:“南准!你放手,我不是落竹!”
怀王身子一震,力道稍松,云柯瞅准机会,猛地把他掀翻在地。
“你不是落竹……”怀王怔怔地看着他,云柯气得双眼通红,跳下床,挥着拳头对他劈头盖脸一通打。怀王不还手,默默受了,神智回复了些,惨笑道:“是我认错人了。”
“南准!”云柯指着他的鼻子,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不知该骂些什么。怀王缓缓起身,道:“我回府了。”
云柯转过身,任他出门。怀王光着脚,被石子硌着了,也不觉得疼。王小生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赶紧跟上,问道:“王爷,这是……”
“咱们回府。”
王小生知道自己不能再问,对旁边人使个眼色,下人们自然奔走张罗去了。一直光着脚走到门口,贴身伺候云柯的小厮追上来,叫道:“王爷请留步。”
怀王的心,就好像漆黑的屋子,忽然点起一豆烛火。
“王爷,”小厮双手奉上怀王一双鞋子,“我家少爷叫您别忘了。”
怀王瞅了一眼,冷笑一声,上了马去。王小生迟疑一瞬,还是把鞋子拿回来,再抬头,怀王已然纵马走得远了。
用过晚膳,落竹早早就睡了。杂耍班子已经回府,那平姓的年轻人果然没有回来。自己暗中教他的,看来他是都用上了。他翻了几本书,恹恹地没什么精神,早早便上床。睡得迷迷糊糊听阿碧叫自己,揉着眼睛起身,阿碧一脸无措,道:“主子,王爷回来了,眼见着就到了。”
落竹有点意外,他算计着,怀王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该回来,怎么忽然就到了呢?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披衣下床,刚推开屋门,就见怀王进了院子。他迎上去,问:“你怎么回来了?”
踏前一步,扶住那有点摇晃的身躯,落竹的眉头微微皱起:“你的鞋子呢?”
怀王反手抓住他,轻声问:“你是落竹?”
“你喝醉了?”落竹嗅着他身上的酒味,“我不是落竹还能是谁?”
怀王忽然伸手,抚着他的脸,手指划过他的眉,他的眼,在唇上流连。落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道:“我那点小把戏,你是不是发觉了?”
“你是不是真的吃醋嫉妒?”怀王问。
“我当然吃醋嫉妒。”落竹道,“你说了要跟我一块儿,口口声声叫我信你,如今却为了别的人愁眉不展……哪怕你是虚情假意,都不准露馅,要给我装到底!”
怀王无奈地笑笑,下一刻,将落竹打横抱起。阿碧只看到他们俩的身影一晃,刚要跟上去,门已经掩上了。
不久之后落竹就会明白,为何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落竹,为何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吃他的醋。
因为自己只是个替代。
怀王舍不得对云柯做的事,对落竹却都舍得;怀王从云柯那里得不到的东西,从落竹这里却都能得到。
隔一日,怀王下了朝照例去看小皇帝学习,落竹已经搬回怀王院子里。他舍不得漱玉轩要开的花,便带着阿碧回去照看。路走到一半,却忽然见花园子里鱼塘边站着个人,正低头不知道做什么。落竹与阿碧交换一个眼神,悄悄走过去。那人着一件简单的月白色长衫,侧脸线条柔软,只是皱着眉,光看样子就知道很是着急。
落竹走到他身边,方才明白他是在做什么。鱼塘边有一圈石头浮出水面,不知这位年轻公子怎么做到的,离他们稍远的一块大石上恰有一枚彩石坠子。那彩石不大,阳光下泛着五色光辉,之所以挂在石头上不落入水中,是因为长坠子勾住了石头凸出的尖角。
“你怎么把它掉到那儿的?”落竹问。
那年轻公子着实吓了一跳,喘了两口气,对落竹道:“我本来好端端走着,却被石头绊了一下。这彩石本来拿在手中,结果一松手,飞了出去。”
落竹探身看了看那块石头与他们的距离,道:“这石头很稀罕?不稀罕就别要了吧,勉强去够只怕人要掉进鱼塘里。”
年轻公子微微皱眉:“不稀罕,只是……那是亡妻遗物,我常对着它凭吊故人。”
落竹瞅了他一眼,道:“既然是亡妻的东西,就该好好找个妥当地方放着,你这么拿在手里,难保哪天出点事,还不够你后悔的。”
年轻公子尴尬一笑,道:“小公子教训的是。”
落竹一撩衣摆,踩上岸边大石。年轻公子一急,下意识去拉他。阿碧赶忙拦着,道:“你这样,我家主子把握不好平衡,摔下来怎么办!”
那人急道:“我不是有意!”他转头,看着落竹,“你快下来,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好。”
下人?眼下只有个阿碧,难不成叫他来?落竹斜了年轻公子一眼,道:“我水性好,掉进水里也不怕。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个下人?”
他说完,再也不管这人,双臂张开,快步踩过几块大石,竟然步步都极是稳当。年轻公子只见得他忽然躬身,下一刻已然回返,再眨眼,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落竹把彩石坠子交到年轻公子手中,道:“你好好保管吧,下回可未必会碰上我这样的好人了。”
年轻公子失而复得,喜悦万分。他把坠子妥妥当当收进怀里,叫住要走的落竹主仆二人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落竹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府中重要面孔他认了个遍,独独这人他头一回见。看样子,这人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示个好,对自己并无损失。于是他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名为落竹,不知兄台……”
那人瞳仁缩了缩,笑道:“我是……”
第19章 狭路相逢
“云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落竹转身,说话的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小仆。被称为“云公子”的人跟她倒是庶人,轻笑道:“许久不见,我可真是想你做的桂花糕了。”
那小仆羞涩一笑,道:“粗陋东西,怎能入公子的眼。”
落竹听他们这么说,再看小仆打扮,便知她应是在厨房当差。落竹来王府这段时间,其实认识的人并不多,几个管事的是都见过了,贴身服侍怀王的也都熟悉,再远了说,像是眼前这位,落竹可真是见都没见过。而落竹都没见过的人,这位云公子竟然与她这么熟悉。
他是谁?
此刻在落竹心里,对于云柯可不仅仅是提防怀疑了,他更加确定,这人多半是个有用的角色。怀王府这种地方自由行动,随随便便一个小仆就如此熟稔,你说,王府大管家做不做得到?落竹展颜一笑,云柯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虚礼道:“在下云柯,家住东柳巷云府,不知阁下……”
“在下落竹,现下就在这王府中做客。”落竹回礼道。
“你是落竹?”云柯有些意外。他是文人,对娼妓之流,虽然敬重,但总不自觉带三分优越感。怀王跟落竹搅合上这件事,他本来就有些不以为然,可见自己好友越陷越深,自己也不便说什么。怎想竟然在此遇见这位名妓,甚至于,被他帮了个不大不小的忙。
这么一想,不自觉便回忆起那夜里,怀王叫着落竹的名字,把自己压在身下……
云柯此时的心情,怎能用复杂形容?
他这边抽着嘴角笑,看在落竹眼里,却觉得这人大约有些面瘫。好端端一个漂亮人,怎么有这毛病呢?他试探着问:“云公子,我就是落竹,不知……”
“没事,没事没事。”云柯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