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掌诸门禁卫,范将军手中的左监门卫这段时间正是当主守之责。
他们的这位上将军素来谨慎,主守之时向来是亲至督守的,如今却被家事所扰,怕是暂时顾不得公职了。
他们原本最担心的一道关卡,也有了可乘之机……真是天助我也!
第一三三章反意
莱夷姚氏乃是地方豪族,财大气粗,连带着姚贵妃在宫中也不用靠一点供奉过活。
六皇子养在姚贵妃膝下,被当做亲子一般对待,自然是骄奢惯了。
前两年海事频频,太后缩减慈安宫用度,整个后宫立即仿效,各亲王府和宗室府中也纷纷响应。
那时候天京的达官贵人办筵,一切从简。
去岁年末,由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大的海事出现,那种压在青州头上的y霾终于有了拨开云雾的希望,京中的权贵忍耐了好些年后,总算可以享享乐,渐渐恢复了些以往的作风。
陛下病倒的时候,大家不敢太过张扬,可眼下皇帝已醒,又是年节时候,此时不乐一乐,何时再快活?
琢亲王府设的宴,比起他之前几位皇兄设的宴,显然要热闹一些,宾客觥筹交错,庭内鼓乐齐鸣。
因着大皇子不在,六皇子不想叫那位置空出来,所以临时改了坐席的次序。
他自己依旧坐主人位,与五皇子与铎亲王世子一侧,身为皇兄又有立诏的齐珩居主宾之位,陪坐珩亲王一旁的是七皇子。
似乎从很久以前,他们的位置就是这般微妙,有种冥冥之中对立起来的意思。
铎亲王世子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就好像圆滑的宗正本人,永远慈祥和蔼,行左右逢源之事。
宴席正酣之时,齐琢突然举起杯来:“今岁有大喜事,阿璟也喝上一杯,那壶里是果酒,当不妨事。”
其实刚刚齐璟坐下之后,发现自己案上放着酒壶而非茶壶,就知道齐琢今夜肯定又要搅些事端。
果不其然,宴还未过一半,这厮就当众逼迫他,实在叫人生厌。
无论是果酒,还是烈酒,他都不会喝的,所以立刻拱手拒绝。
齐璟连说辞都懒得再改,直接把上次在珩亲王府说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
——对方既然这么不客气,他又何必做兄友弟恭状、以德报怨呢。
听了这明显在拒绝并带着敷衍的话,六皇子脸上立刻就不好看了。
他似乎忘记这是在自己府上、他作为东道主该主动息事宁人,只见齐琢冷笑道:“看来皇弟府上,都是甘贵的。”
小的那个风吹不得,大的那个酒喝不得,不是甘贵是什么!
眼见两位皇子之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旁的人看着也觉得紧张。
就在大家以为年长的皇子至少会出来打圆场的时候,齐琢突然站起身来,道了一句自己要去看看后面准备的一道特制菜肴,然后竟然就这样甩袖离了席,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主人家这般不给面子,让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五皇子随即站起身来:“阿琢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这是他第一次办宴,难免在意……我去后面看看,到底是什么珍馐,值得他这般紧张。”
说完,就跟诸位请了辞,匆匆追了出去,看来是去劝人的。
似乎没有预料到六皇子在未来太子面前也敢这般嚣张跋扈,不少人愣在当场。
但为了掩盖这种尴尬,很快场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该怎么纵情就怎么纵情。
作为当事人的七皇子也跟没事人似的端坐在那里,倒是二皇子齐珩吩咐后面的侍者:“去给璟亲王换壶茶来,要梁州的蒙顶甘露。”
他们喝不喝是一回事,但案上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他不仅要让阿璟有茶,这茶还得是阿璟喜欢的。
侍者面对身份尊贵珩亲王显然不敢像自家主子那样嚣张,立刻恭恭敬敬地拜而道:“是,殿下。”然后就去取茶。
珩亲王殿下要的是梁洲的贡茶,可非一般珍品,他得报了长史才能送来。
冷着脸看侍从快步走远,齐珩转头对齐璟道:“这老六,行事愈发无度起来。”
齐琢的性情就是这般,虽然封王之后有所收敛,但若是一有不快,还是容易冒出脾气来,齐璟与他年岁相当,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见他当众甩脸,一点也不奇怪。
但如今二皇兄已得立诏,与他们有君臣之别,老六若是再不收敛这种脾气,怕是会愈发引得齐珩厌恶,兄弟间的矛盾也会更加尖锐。
不过齐璟想想,自己为了提防五皇兄和六皇兄所做的安排,而且他还提醒二皇兄做了同样的准备,不也是完全不信任齐珣和齐琢的意思。
可见父皇想借立储消除宫中争端,最后怕是要失望的。
此时正直年节,御史台的折子一道一道地往宫里送,朝廷和宗室内各种势力蠢蠢欲动,连参加个夜宴都不消停。
齐璟可以想见,等年后上朝,朝堂上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惊涛骇浪。
他不觉得五皇兄和六皇兄敢做什么谋逆之事,但也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年后的争端,应该说从现在就已经开始,所以齐琢才会这般乖张,并不因为面对二皇兄就有所收敛。
只是不知道,这次五皇兄和六皇兄之间是如何商议的。
是要先合力拉下二皇兄,再谈各自的利益?还是已经达成一致,商定好了利益的分配,齐心协力做最后一搏?
齐璟想事情的时候,取茶来的内侍端着茶盘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就在他靠近七皇子的席位时,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将半壶茶都洒了出来,重九眼明手快,一滴不漏全帮自家殿下挡了去。
齐璟见状赶紧问重九:“怎么样,烫到了没有?”
重九提着衣摆对着后边抖了抖,回答道:“殿下放心,冬日衣衫厚,就是shi了些,不碍事。”
他说得轻松,旁人却无法当作无所谓。
闯祸的内侍吓得立刻就跪了下来:“七……七殿下,不是我,不是……我……”
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平地摔倒了,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才不显得像是在辩解。
眼前这位七皇子素有平和之名,但他们琢亲王却不是个好脾气,自己在这里丢了丑,落了亲王的面子,若是被琢殿下知道了,怕是要扒了他的一层皮!
一想到这里,他就抖得更加厉害了。
齐珩原本就被齐琢的乖张不快,现在见琢亲王府的下人这般粗手粗脚,显然是没把几位皇子看在眼里的意思,愈发生起气来。
他正要发作的时候,就见七弟对自己摇了摇头,然后齐璟开口道:“孤的内侍袍子shi了,你带他出去换身干净衣服进来,做事仔细些,莫要再这般粗手粗脚。”
齐璟觉得,二皇兄和自己若是在老六不在场的时候发作了他府里的下人,对方恐怕还当他们借机报复、故意让他没脸呢。
倒不是怕他误会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
与其闹开、闹大,不如暂时息事宁人,正好叫旁人看看,他们与六皇子气度不同。
那个内侍见七皇子没有当场发作,多少松了一口气,赶紧磕头,然后殷勤地带七皇子的内侍离席。
参加筵席的人都是人ji,ng,虽然各自饮酒作乐,但都留了心神察言观色,尤其是坐得离齐璟近些的宗室,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六皇子如何,七皇子又如何,高下立见。哪怕不是珩亲王这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齐璟的好。
重九去换衣衫,齐璟又不愿用齐琢府里的人,齐珩身边的内侍徐诫就得一次伺候两位殿下。
好在齐珩和齐璟有些戒备,并不怎么碰吃食,所以他也不算太忙。
徐诫先给自家殿下斟了酒,又给七皇子满上茶,就静静伫立一边,仔细注意周遭,时刻保持警惕。
这时候,方才先后离席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一起回到了屋子里,径直往二皇子和七皇子的方向走来。
因着他们回来,又有正事要说的样子,歌姬舞姬和乐者都很乖觉地停了下来。
果然,六皇子唤人过来斟酒,然后举杯道:“刚刚臣弟只想着菜肴,礼数不周,还望皇兄和七弟见谅。”
齐璟见齐琢竟然在向他们道歉,不禁有些惊讶——五皇兄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说服了这小子?
能够等到齐琢表达歉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齐璟震惊之余,也生出巨大的怀疑,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这时候前面的院子传来兵戎相击的声音和骇人的惨叫声。
少玄从屋外闯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齐璟的身边。
他的袍子上有血腥,可见刚刚有恶战。
走远了些的五皇子和六皇子立刻看着他们,变了脸色道:“孤好生请你们来,你们就是这样回报的?”
不过齐珣这一次没有让齐琢再出头,他突然开口道:“齐珩欲加害陛下,如今东窗事发,恼羞成怒下要加害同胞兄弟,实在是罪恶滔天。”
“老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齐珩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顿时又惊又怒?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齐珩刚要斥责威吓对方,忽然觉得腹部剧痛,他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五和老六。
——他们竟然用了毒!
……
元章二十四年的正月,对于许多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一天。
很多人和家族的命运,在这一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直到多年以后,人们在私下里提到这场人为的浩劫时,还心有余悸。
喷洒在雪地中的血随着雪化烟消云散,但留在皇城脚下宫墙上的血迹,却久久不能拭去,仿佛刻下了惊心动魄的痕迹。
那一日对青州皇帝来说,恐怕是最难熬的。
原本他以为立诏之后,宫中的争斗也会慢慢归于平静,却没料到,在那一场谋乱中,自己失去了三个儿子。
第一三四章难料
世事难料,正如皇帝不相信老五和老六会犯下这等弑父弑兄的谋逆大罪……正如五皇子和六皇子没能想到,老七身边的那个受尽人嘲笑的仁勇校尉,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力量。
为迷惑二皇兄,他们两个以身作饵,为保实力,只兵分两路,另一路直取皇宫。
外有强兵,内有姚贵妃和方淑妃,可望一举夺下皇权。
到时候老二已经死了,如此疼爱齐珩的父皇怕是接受不来这等巨大的打击,说不定都不用他们再出手,父皇就支撑不下去了。
可惜,皇宫那边久攻不下,他们也出师未捷,在琢亲王府的叛乱,反倒先发生了扭转。
擒贼先擒王,少玄抓住了六皇子,虽然五皇子一度想要弃之不顾,但却没能得逞。
都说大难临头要懂得弃卒自保,不过变成卒的那个人却难免暴怒:“齐珣,这府里都是我的人,我要是死了,你们谁都跑不了!”
齐珣闻言一怔,明白老六所言并不虚假。
他们做此决定,其实不过数日,就是想借父皇和齐珩他们没做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之所以铤而走险,是因为齐珣和齐琢非常清楚,若是以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他们很难有扳倒老二的可能。
父皇年纪大了,身体又变得如此虚弱,他对齐珩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只剩下疼惜和喜爱。
如果齐珩不好,那还有隙可循,偏偏这个二皇兄不仅文武兼备,外祖又是安国公,想要攻讦他,根本无从下手。
再加上齐珩领户部多年,本身也是以文见长,相比之下,珩亲王在朝堂之中更受文官支持。
他们手上为数不多的文官,哪怕全暴露了,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得偿所愿,甚至联盟还有可能渐渐被对方击破,最终落得个受制于人的结果。
谋逆不是小事,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可一旦有了那股欲_望,就再难控制,午夜梦回都能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唯有放手一搏,才能让自己无尽的不甘宣泄出来,哪怕最后伤人伤己,也暂时无法冷静。
齐璟想的不错,齐珣和齐琢确实已经达成了一致。
五皇子的人负责攻城,直捣紫宸,六皇子的人则带兵困住准太子和宗室,必要时斩草除根。
这也是齐琢变相屈服于现实的结果——因为真正能坐上皇位的,自然是控制住帝王的一方。
当他同意在自己府上设伏,就视同将登上皇位的机会交给了老五。
这也与姚家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东边有关。
就跟安国公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样,莱夷姚氏和锋亲王要支持六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
要抓住这出其不意的机会,已经由不得他们再花很多时间布局什么,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权衡。
能让齐琢冒着风险跟老五一起谋反,简单的利益显然是不够吸引人的。
齐琢放弃了皇位,但齐珣那边也不让他吃亏。首先许以重诺,不仅答应会封其五郡,而且允其世代居住天京,这样就不用担心离开天京后三代以内失去神武了。
他们一起做下谋逆之事,等于将天大的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再加上又有毒誓,齐琢并不担心对方能轻易毁约。
然而,这样的安排也导致了五皇子在琢亲王府没有什么话语权——毕竟他的人已经先一步到皇宫去了。
少玄将六皇子当人质,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再加上齐琢的武艺远远赶不上擅武的五皇子,所以很快就被捉了去。
……
六皇子被擒,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因中了迷药而纷纷瘫软在地的宗室见此状况,心中一震,恢复理智的他们开始谋算这件事情。
五皇子和六皇子敢在这里围攻和毒害二皇子和七皇子,就绝不可能不对宫中动手,恐怕宫城那边眼下正是修罗场、人间狱。
如果是他们最后得手了,那控制住皇帝的人,就是笑到最后的人,眼下发生的状况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他们这些宗室,其中向着二皇子的,肯定是活不长的……至于剩下的人,若是此刻表明立场,是否可以保自己一命呢?恐怕也很悬。
怕他们先毒发会打草惊蛇,这么多人又不好控制,所以六皇子在大部分人酒里下的是迷药,叫人瘫软无力,时间差不多了就没办法做出抵抗了。
到时候就算宗室的子弟缓过劲儿来,五皇子和六皇子想收拾他们就可以随时收拾,并不需要太过注意。
两位殿下相继倒地,只见他们满脸痛苦,却还强撑着,坚决不让自己现在昏迷。
旁的人不知道两位皇子中了什么毒,也不知道有没有药可解,心中惴惴不安。
——他们刚刚可都听到了五皇子和六皇子颠倒黑白的说法,以他们的性格,又怎么会放掉如此多的知情人!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变得又压抑又古怪,两边都被迫按兵不动,无人能率先打破僵局。
这时候,屋外兵戎相见的动静突然更大了。
刚刚还很绝望的人,此刻立马生出了希望——若是五皇子遣去进攻皇宫的人取得了胜利,此刻六皇子等到的应该是援军,来者又怎么会跟自己人相斗。
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五皇子和六皇子的面色顿时变得不好,刚刚的嚣张气焰已经不见。
果然,很快就有人冲了进来,有明眼人一看,不禁大喜——这正是天京十六卫的兵力!
得知两个反王旗下的主要叛将已经伏诛,其余人等也皆缴械投降,众人更是在心中惊呼“谢天谢地”。
虽然知道谋逆有极大的风险,但五皇子和六皇子若无几分把握,又怎么会孤注一掷。
他们没想到老七身边有这等绝顶的高手,但也相信只要宫城可破,此处的困境可解。
到时候以父皇和俞昭仪为威胁,不怕老七不就范。
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皇宫那边这么快就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齐珣面色铁灰,不可置信。
他们手上有十六卫中今夜掌握城防的两支,更勿论京师其余归于其麾下的将领和锋亲王昔日旧部,再加上宫中还有两位娘娘与他们里应外合,成功的机会应超过五五之数。
齐珩和齐璟中毒,并不在齐珣计划之内,他以为这是老六另外做的安排,还来不及称赞他,就得到宫里那边已经失败的消息。
来救援的将士看向这位天潢贵胄,见他形容疯狂,已经完全没了皇族的尊仪,一边鄙夷一边感叹。
谋逆之人的下场,可不会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而发生改变。
也是老天不帮他们,守卫门禁的左监门卫虽少了主帅,但范将军怕自己家事耽搁公务,特意提前请右监门卫的高将军坐镇。
高将军心中虽有微辞,可事关宫中安全,他也没有拒绝,谁知道就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事情。
高家原本可以嫁女儿给珩亲王,那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却因为马场的一次事故,失去了做皇亲国戚的机会。
后来七皇子为其解围,又徐徐与之交好,高家人看在眼里,感念于心,见宫中的叛乱已有定数,也不顾伤亡惨重,立刻调兵来援。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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