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珠子缓缓坠落,在一团雾气的包裹下重新回到元阳的手心,发热到炙烫。
“妖君,这可如何是好?”他转向末y,“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若把这鸟给动了,船也该毁了。”
末y没有作声,他仰起头,覆罩在脸上的面纱在风中剧烈晃动。熟悉的疼痛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体。液体从眼眶中掉落,他用手擦过。
摊开手心,已然是一片血红。
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末y的心房处撞击,头颅如同被东西挤压。
红色的血珠一滴一滴地坠落到地上,迸jian开来,再缓缓地向缝隙处蔓延。
时间,到了。
两人的头顶突然升腾起一股气流,席卷蓬发的灵力,逐渐缠绕、聚拢、成形。
一把玄剑,悬立于半空中。
剑通体浑黑,却在末y握上它的瞬间闪现暗红色的光亮。
就在那一霎那,一直覆盖在他的脸上的面纱如同翕动的虚幻光影,瞬间消逝。
元阳的眼中,倒映出执剑人的模样。
彼其之子,英气无度。
仙瑶池那隔着薄纱见到的面容,只不过是模模糊糊的描摹。现如今出现在元阳面前的,是妖君清晰的轮廓。
与妖君温润的嗓音不同,他的脸是十足十的薄凉,就像上古神话中那遁隐冰天雪地的上神,眉宇中没有半点情感。妖君的眼,似仙似妖,仿若亘古不变的波澜不惊。
却似九霄之外冰仙客。
全然不是元阳想象中的温润如水。
怪不得妖君一袭白衣,如此望去,这人比他这个真神仙都更像九天之外的上神。
风之下,荡然起万万青丝和一袭怆然冰冷。
“末y……你要做什么?”
妖君闻言转向元阳。
光y翕动掩盖中,元阳看到有血液不断从末y的眼中滚落,妖君额头上有个烫金色的印记,正在隐隐发光,形状说不出得诡异却熟悉。
他撇开眼。
“妖君,这鸟,杀不得。”
“不杀它。”
元阳愣了愣,妖君的声音,倒还是那般如泉。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快放下剑!”
船舱上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船主后面跟着大小姐,正急急忙忙地往两人站立的地方赶来,风雨吹打得两人在潮shi的舱板上东颠西晃,船主踉踉跄跄,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庄严。
“元阳,这是谁!”
元阳正准备解释,谁曾想,身旁的妖君突然转身。
衣帛发出碎裂的声音,冰冷的玄剑刺入温热的血r_ou_。
船主瞪大眼睛,低下头,看了看贯穿自己身体的玄剑,喉咙中挣扎发出“咕咕”的声音。
末y手执剑柄,一脸冷漠。
“咕咕,咕咕”
船身晃荡,一阵风浪。
头顶的伤魂鸟,发出最为凄惨的啼叫。
第17章第九只鸟
伤魂鸟发出尖锐的啼叫。浪花激起千层,船身在飓风中就像一只单薄的叶片,毫无抵抗力地被风中的各股力量撕扯。
玄剑刺入官夜的身体,未曾有半点血珠掉落,也没有任何疼痛。他甚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末y捂住自己不断渗透血珠的眼睛,额间的烫金色在不断地蔓延,逐渐在他的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金色的纹路,愈演愈深。
“呲呲”
末y执剑的手正缓慢升腾飘渺的雾气。正是仲夏之令,却有一层浅浅的冰覆盖在他的手背,正在往他的手臂缓慢延伸。
他余光所及之处,元阳正踌躇地望着他。
“不要靠近。”
元阳闻言停驻脚步。
就在末y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那手背的冰气猛然暴涨,冰块以他的足尖为中心,瞬间向四周迸jian。
地板上,栏杆上,舱壁上……周围的波浪停止波动,在空中凝固成刺棱的冰柱,那些凌跃高跳、正准备坠落的水珠,也全然在半空化为颗颗冰雹,“噼里啪啦”地落于地面,形成一道壮丽的冰瀑。
本摇晃不止的船兀然静止,被嵌在一层坚固而密不透风的冰层中。
抬头望去,巨大的伤魂鸟被冻成庞然冰雕,它的喙保持原有的弧度,仰天张开,无声地发出怆然啼叫。舱板之上,那些尖叫而逃窜的仆人们,也成为一座座冰人,凝固住最后一刹那的惊恐表情。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所有的一切都在飘渺间静止。
“这把剑,不杀人。”
“咔擦”一声,末y将官夜身体中的剑拔出,周围过于安静,元阳仿若能听到剑身抽离温热,那血r_ou_绞动的声响。
“它只斩恶。”
随着末y话语落下,官夜瘫软地跪坐到地上,他的眼睛开始变化,一只变大到几乎盖住半张脸,一只缩小到只有原先的一半。
密集的瞳仁在眼白中快速地旋转,放大,缩小,上下梭移。细小中暗藏着几十张人脸的呐喊,他们在官夜的眼中互相啃咬,墨色迸jian,撕扯的人脸又时不时变成无数只伤魂鸟。
仰天啼叫的伤魂鸟,想要突破眼白,怨恨地在眼睛中扑腾黑色的翅膀。。
官夜跪坐到地上,开始猛烈地咳嗽,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脸憋得通红。他趴倒结冰的舱板上,从喉咙间,缓缓吐出一只羽毛纠缠的、浑身漆黑的鸟。黑鸟在冰层上挣翕动软弱的翅膀,却始终不飞起来。
官夜的记忆、意识和痛觉,都如同陷入无边无际的冰水。沉浮,晃荡,碎裂……
官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直而又懦弱的人。
直到官兵们包围他们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个性中,只有懦弱,毫无正直。
门外的阎王们大声地叫嚣:“捉拿朝廷命犯之子官夜,快快出来送死!”
官夜的腿忍不住地颤抖,断头台上滚动的头颅还历历在目,血液化为恐惧在他的脑海中肆意抛洒。他看向身旁,月仿佛无事人般,只是默默地擦拭自己的木剑。
为什么月可以这般淡然无事,万不应是这样。
那平日挂在嘴边的“我只要兄长就够了“都是谎言么,月不应当站起来,为自己的兄长嘶吼、辩护而战斗么?
如果他死了……不,他不能死。
凭什么带来灾祸的人可以安然无恙,而他却要成为漩涡中的羔羊。
官夜的心脏猛烈地在胸腔跳动,仿若有一只惊鸟在他的身体中扑腾着想要逃离。他的影子被照s,he在纯白的墙壁上,斜斜的,模糊中像极了一只畸形的鸟。
“快点出来!”
外面的官兵们用时不时发出的、尖利的声音挠刮惊慌的人心,狡猾地等待着自投罗网。
“月……”官夜的上牙打下牙,嘴唇剧烈地颤抖,“你真是个坏孩子。”
他瘫坐在木椅上,酸软的意志根本撑不起他的身体。
正在擦拭木剑的月抬起头,眼神炯炯地发亮,仿若在嘲笑官夜所有的懦弱和颤抖。
“兄长,我确实是个坏孩子,我太自私了。”
听闻‘自私’这个词,夜又觉得弟弟是在讽刺自己。从小到大,月最不可能与这个词沾上任何关联。若说自私,也应当是懦弱的他自私。
官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图景。
王府的后院,有一座废弃的小阁楼。
小阁楼的旁边又是一个小亭子,月喜欢在那儿练剑,除了作画的时候,他基本都待在那里。
那日,果不其然,夜在亭子处找到了月。
他闲来无事,便慵懒地看着月挥舞他看不懂的招式,因为是木剑的缘故,夜实在感受不剑出丝毫剑客应有的英勇,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有个小孩儿突然从亭子旁边惊慌地飞奔而去,夜定睛一看,原是那沈府的小公子。
夜见惯不惯,沈小少爷经常来王府玩耍。听闻,是来寻一位唤作“兰草”的丫鬟。
说到“兰草”,官夜又不得不想起前几日前来求妾的田三庆。
矮老板被拒绝的僵硬神情,在他脑海中盘旋了数日,那脸上跳跃着的窘迫简直活灵活现,令人发笑不止。
官夜这厢正抖着腿哼着小曲儿赏木剑,突然有个粉色的人影扑至他的跟前。
“扑通”一声闷响。
“少爷,少爷,求求您,救救兰草吧!”
亭子中舞剑的官月停止动作,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
丫鬟正垂首抽泣,颤抖着不敢抬起头,举起手,指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废弃阁楼。“那儿,有一群人把兰草捋到了那儿。”
夜坐直身子,“他们捋她作甚?”
丫鬟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地面上,却是不再作声。
“强暴。”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说话的月突然作声,一鸣惊人到吓得官夜站起身。
听到这个词,他忍不住想起母妃与那畜牲的尘事,心中难以抑制地扬起滔天怒火,连同脑中的血液都滚烫的翻滚,额头上冒出青筋。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月低着头,脸埋在一阵y影中,有些y骛。
废弃的阁楼年久失修,窗户的薄纸已然脱落,木门的框子也早就腐朽开裂。潮shi的气味扑鼻而来,尘埃于空中沉浮,整个阁楼都是灰蒙蒙的。
他们跟着颤颤巍巍的丫鬟上楼,脚底下的木板响起“吱呀”声。
刚刚登上楼顶,屋内难耐的悲鸣声传入耳中,此外便是男人们的喘气声。他们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扭曲,发出比畜牲还要尖锐的啼叫。
官夜捂住自己的腹部,弯下腰,身体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呕吐感。
他想逃离。
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掠过。
是月,他冲了进去。
官夜伸出手,他想要抓住月,但手心中只握住徒然的空气。
他也想跟进去,双足却如同被禁锢在铁索间般难无法移动半分。他只能和丫鬟一起站在窗格边,默默地想要探看屋内的光景。
官夜睁大眼睛,看着月破门而入之后,跨过护栏、掀开袍子,而后便是纵然跃向满是尘土的地面。
落地的时候,他的双腿微微弯曲,动作细微地仿若落在豪贵的地毯上,轻柔又优雅。
可月一站起身,便开始疯狂的舞动木剑。
他不作声,直接用木剑刺向那三个男人,被吓到的男人们惊恐地睁大眼睛,措手不及地被击打。
屋内扬起一片尘土,迷得人眼花缭乱。
渐渐地,男人们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像疯狗般围住月。
一个男人首当其冲,月毫不留情地又是一剑刺去,剑柄在手中旋转了个弯,用力地拍击在男人地后脑勺上,重重发出一声钝响。
随着这声钝响而起的,是落在月身上的木椅。
夜张大嘴,看着一个男人高高地举起木椅,用力地打在自家弟弟的身上,他几乎能看到月的骨头在那一瞬间的变形。
他突然反应过来,对着丫鬟低吼道:“快去喊人!”
丫鬟跑走后,夜重新看向室内。
局势已然逆转,月的步子愈发踉跄。地上有混杂血液的碎瓷片。
三个男人轮流攻击他,趁月不注意的时候粗暴地用手中的锐物击打他的身体,“啪”,“啪”,官夜站在门外,都能听到底下发出的拍打声。
官夜攥紧拳头。
“啊!”平日里和善憨厚的月突然大声地喊叫,干脆不再管那些所谓的招式,毫无章法地乱舞着手中的剑。
屋子喧嚣了多久,官夜便靠在窗边攥了多久的拳头。
直到那三个男人彻底地趴下。
他们痛苦地趴在地上打滚,嘴中哼哼唧唧,其中一个男人的亵裤褪到膝盖,尤为不堪入目。
月半跪在地上,托举着沉重的身躯爬起身来,他转过身子,平日里俊美的脸上已然是半红半紫,肿得丑陋无比,却依旧朝着窗户的方向望去,露出最为灿烂的笑。
官夜想要回应那笑容,却发现自己因为恐惧和兴奋而浑身僵持,怎么都抬不起自己千斤重的脚步。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灵魂,好似被这抹灿烂的笑给烫伤了。
“你们快点出来!”
门外的官兵们越来越没了耐心,似乎准备破门而入。
月站起身,手执木剑。
“我真是坏得自私啊,这种关头,却想要独占这把木剑。罢了罢了。”
月推开门,朝着他的兄长,最后一次露出那灿烂的笑意。
朱唇轻启。
“我只要有兄长就够了。”
第18章第十只鸟
“咕咕。”
官夜的胸腔中,依旧是鸟鸣的声音。他跪坐在冰面上猛烈地咳嗽,吐出身体中一个个残碎的灵魂。
他看着这些漆黑的鸟骸从自己的嘴中吐出,迷茫僵硬的脸上终于升腾起恐惧。“怪物,怪物!”
官夜似乎已经分不清,这句怪物,是说给那些在冰面上瘫软扑腾的鸟,还是在说给不断吐出怪鸟的自己。
元阳想走上前,去拉起这位半疯癫的老雇主,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拽住肩膀,牵制住脚步。
“末y妖君,在下愚钝,可否予我一二解释?”
这漫天的冰雪,这不滴血的剑,这半疯癫的魔气,还有地面上残碎的鸟状魂魄。
“稍等。”
元阳正思索着这句‘稍等’到底是要他等什么,一群脚步声突然在冰面上响起,他转头望去,原是船主的那群客人们,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奇怪得是,他们的脚步非常凝重,每一步都仿佛把全身的重量踩塌下去,所有人呈一前一后排开,呆滞而摇晃地向他们靠近。他们的嘴微微张开,眼中并没有丝毫光亮。
仿若提线木偶般,他们乖巧地坐到了地上,冰面上一时阵阵钝响。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元阳转向妖君。
“伤魂鸟,原系神鸟,恶念所化成魔,吞噬人魂。“
元阳闻言醒悟,立刻探向众人的神识,果不其然,众人皆是少了一魂一魄。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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