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情书作者:又秋
第2节
她很快顺势坐下来,就在郎悦的对面,“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要等,是她选择等。
要抱怨,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决定。
“你没有对不起我。”季羡只深吸一口气,她的双手放在桌下,放在灰色的柔软的家具服上。
那个时候,第一年,郎悦没回来,她盼得每天一个人从学校回到家就开始哭。然后,差不多有那么十年了吧,她从学校教书回来,摘下了在学生面前平和的面具,看着家里的每一处都不顺眼。那时候她想,只要郎悦回来,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将离婚协议砸在她脸上,对,她不甘心,不甘心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婚,她一定要大闹一场。哪怕,她这几十年来都从未跟人红过脸,那也不管,她就是要大闹一场,像个泼妇一样,挠花郎悦的那张可恨的脸。可是,最后,在迎来下一个十年时,胸中的那些不平的沟壑啊,什么怨恨啊,什么思念啊,什么难过啊,好像是真被时间这双无形的大手抚平,觉得她有朝一日回来就好,渐渐地,执念变成了念想。
她不知郎悦生死,不知她是否安好,只凭着心里最后那一点点的挂念,坚持到现在。
郎悦在离开前,不是没给她离婚协议,郎悦是想要给她自由。可是,如果当年真的签下那份离婚协议,季羡只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但现在,她觉得真的挺好的。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黄焖ji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郎悦安静地吃饭,季羡只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空气也变得安静,但好像带着秋日阳光的暖。不如夏日那么滚烫,也不像是冬日那么温吞,就是秋日,倦懒的温暖。
“听他们说你现在在拉大提琴?”郎悦轻声问,她收起了自己在部队中那一套讲话时干脆又大声。面对季羡只时,她情不自禁想要轻轻地温和地对她,好像稍微大声一点就要让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像是还不曾老去的老太太受到惊吓一般。
季羡只朝后面的背椅靠了靠,“六十岁了,年初的时候退休。想着在家也没什么事,我回学校那边的时候,领导觉得我ji,ng神还不错,如果无聊的话,在学校时不时开个什么课题讲座的,还是可以的。不过,我现在人也老了,ji,ng力哪里有表现看起来这么好?能一个月开那么一两次也算很不错。平日里,就拉拉琴,至于技术,大约是算一般般能让人听得下去吧。有时候就在学校教教孩子们,偶尔有兴趣,学生们和周围的朋友很捧场,就能开个演奏会这样子,打发打发时间。”
郎悦当初跟季羡只结婚时,季羡只还在上学,那时候她记得季羡只的专业就是声乐这方面,现在听起来,好像她家的这位老太太,在大学里任教还不是教声乐?“什么专业课题?”
郎悦一直在观察着季羡只的每一分神情,现在她自然也注意到对方在听见自己这问题时,微微顿了顿。
郎悦已经做好打算,如果季羡只不愿意说,那她就不接着追问,反正只要季羡只开心就好。
“军事武器制造。”没想到,季羡只在停顿片刻后,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而这个回答,则是差点把郎悦砸懵。
“什么?武器制造?你怎么学了这玩意儿?你大学的时候难道不是学的声乐吗?”郎悦一个没控制好,声音陡然间高了八度。但郎悦注意到季羡只扫过来的那淡淡的眼神时,不由低咳了一声,“嗯,你开心就好,我没别的意思……”这一次,声音又倏地一下小了下去。
这样的反应被季羡只看得清楚,她微微一笑,“嗯,毕业后,跨专业继续念书,多读了几年吧。”那时候,正好是她跟郎悦断过联系后的几年时间,那时候,她差不多就是一个人了……
郎悦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涩,那只握着筷子的手也不由紧了紧。季羡只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觉得自己很了解。从前还是小姑娘的季羡只,喜欢跳舞弹琴,她身材高挑纤细,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子,在女生中一点也不算矮,每次郎悦在舞台下面看着舞台上的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一样跳着芭蕾时,她就想,季羡只可真像是商场橱窗里被装在玻璃球里面的会旋转的小女孩,漂亮得让人想要将她抱回家。而季羡只的梦想,也的确是想要唱唱歌,跳跳舞。她的梦想没什么贪婪的色彩,那些被聚光灯笼罩的念头是没有的,她喜欢小孩子,就想要做一名每天跟孩子打交道的幼教,或者是小学的艺体老师,每天当孩子王,想来也很乐呵。
但是现在,郎悦听见季羡只竟然在从大学毕业之后,跨专业攻读了另一个她从来没考虑过也不曾涉足的领域。
这样的季羡只,如何让她觉得能够放下?如何会让她不觉得亏欠?
“因为我吗?”郎悦感到自己这话问得有点艰难。
季羡只脸上的笑容淡而温暖,“怎么会?无论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出发点,但最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一个心愿或者想法,所以怎么会存在我做什么事情是为了你?不管怎么说,我都只是为了自己,跟你没关系。”
郎悦心思并不细腻,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季羡只,从小就这样,“季羡只,你现在可以去你们学校做客哲学教授。”
“攻读双学位的时候我有考虑过以后究竟主攻什么,这也在我的考虑之内。”季羡只像是没听出来郎悦的呛声,平静说。
这一次,郎悦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顿接近四点钟才开始的午饭,差不多要四点半才结束。季羡只收拾碗碟时,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难得吃的这么慢。”
郎悦:“……”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被季羡只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当做是n吧。从前她跟季羡只在一起时,吃饭也是风风火火的,季羡只才吃了两小口,她已经在一旁说吃光了。现在,季羡只这话不是在揶揄她,她自己都不相信。
走进厨房,郎悦还想要抢走季羡只手中的碗筷清洗,结果被对方推开,“郎悦我跟你讲过少次,你在部队的时间长了会跟社会脱节的!你不知道现在有洗碗机吗?你抢什么抢啊!你还能有它洗的干净?”耳边清冷中又带着温和的话传来,敲击在郎悦心头。
第n+1次被怼的郎将军:“……”
诶?被怼了还有点开心这是什么回事?
第8章
去商场的时候,郎悦坐在计程车上跟季羡只讨论,“家里还是要添购一辆车,你去学校也方便。”
季羡只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不会。”她是有点怕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去驾校学习。
“那没事,不是有我吗?你要去学校或者远一点的地方,我送你。”郎悦淡声说,她在跟季羡只结婚时就拿了驾照。在边界那条线上,不会开车还真不太好办。那里是没有什么地铁公交这种交通工具的,部队里都是吉普车,她也不是那种矫情还需要专门配备一司机的人,随时都是自己沿着那长长的边界线从一个哨所到另一个哨所视察。当然也不是没有遇见过突发情况,身上好些伤疤都是那时候留下来。
季羡只听见这话微微颔首,“那好,今晚回去我把你账户上的那些钱给你看个明细,这些年也有不少。”
“我的账户?”郎悦惊讶。
季羡只“嗯”了声,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有点寡淡,“就是你想要跟我离婚,给我的分手费那个账户。”尤其是最后这话,几近是带着奚落的语气。
郎悦一下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当年事发突然她半夜离开自己的新婚妻子。担心自己可能随时会殒命在战争中,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她这样守着自己这一块冰冷的牌位,当时在留下那一纸离婚协议的同时,还将自己名下的房产沉醉居还有所有的存款全都留给了季羡只。这么多年来,其实郎悦自己都忘了。现在被季羡只提出来,她感到有点心虚。
“你还留着啊!”这好像是n+2次被噎住。
季羡只没理会她这问题,很快两人就到了商场。
“先去买衣服吧。”季羡只说。
郎悦一皱眉,“我有……”
后面的话还没讲出来,就听见身边的人带着几分轻笑的声音,“就那么几套换来换去穿的军装制服?郎悦,你这模样还想要去诱惑哪些个小姑娘?”
这声音是带笑,但讲话这人的脸色明显不是那样。
季羡只这是想到当年郎悦从军校放假来她学校找她,那时候的郎悦,就算是那还是一身还不算是正式军装的学员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有ji,ng神,整个人站在校门口,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反正季羡只出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好几个小姑娘围着郎悦,问着要电话联系方式。
郎悦自己却没想起来这一幕的陈年往事,只当做是季羡只不喜欢自己的军装,还一本正经地反驳:“小只,我也是个老太太,还什么诱惑小姑娘?那能行吗?”
“谁知道?或者你还想要诱惑老太太?”季羡只想到这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等会儿前面她们还会经过一个很大的喷泉广场,那里可是有很多老太太在这个时间点跳广场舞!
郎将军面色一正,“我忠于国家,忠于婚姻,忠于爱人!”
这严肃的不行的样子,让本来心里还有点生气的季羡只看了蓦然一笑,本来郁结在心里的那些怨气的什么的,全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几分无奈和熟悉的欢喜。
就在她轻笑的同时,季羡只忽然感觉到自己那只放在毛衣外面的那只手,这时候忽然被一只有点干干的同样带着点皱纹的手拉住,然后紧接着她的手被郎悦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季羡只没反抗,温和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让她周身的气质越发柔和温暖。
“你啊!”这话时郎悦讲出来的,带着不重却很自然的亲昵,像是很寻常的两个老太太之间的斗嘴。
输赢不重要。
反正只要对方是季羡只,她就愿意什么都输。
输给季羡只,一点也不丢人。
季羡只话不多,就这么跟她并肩走在一起,在有点凉的秋日的夜晚,手心牵着温暖走进商场。
从前郎悦在军校,大家统一穿着,都是学员服,郎悦也觉得日常就那么几天时间,没必要再买多余的根本穿不着的常服,可季羡只坚持,整个宿舍的估计就郎悦的快递最多,几乎全是来自季羡只。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再一次她被季羡只塞了衣服。
“没必要吧?”郎悦站在明亮的灯光下,现在感到有点头秃。
郎将军这么多年来,都是穿着军装,就算是常服,大多都是随便买一两件,也不追求什么好看不好看,能穿就行。但现在,看着季羡只给自己拿着在身上比划的衣服,还被要求去试衣间里换出来给她看,郎将军表示真的很头疼。
季羡只也不反驳她,只是抱臂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她,态度不刚硬,但却很明确。
最后的结果还是郎悦拿着手里好几套季羡只已经配好的衣服走进试衣间,片刻后又走出来,一脸别扭的模样,“好了。”这种换着衣服让人看的感觉,真有点让人暴躁。
季羡只就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听见她声音抬头。她站起来,走到郎悦身边,伸手自然地替她理了理外面的西装外套的衣领,想到从前自己总是只能在商场买了直接寄送到郎悦学校,而如今,却能带着她一起来商场试衣服,好像也算是进步?
“我想你平常穿习惯了军装,现在就穿着这样的小西装也挺好的,除了颜色什么的,做工都差不多,应该也还算习惯吧?”季羡只在她的领口拍了拍,微笑着说。
郎悦心里那点暴躁,在刚才季羡只走过来伸手给自己理领口的那瞬间,骤然消失,无影无踪。
她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了,但心头像是有一小股的温泉轻缓的流过,在季羡只靠近的那一刹那,反正,暴躁就被顺平。
“嗯,习惯。”郎悦说。
季羡只微笑,这么近的距离,足够让郎悦看清楚她眼角的皱纹。然后,郎悦就听见她又开口,“那再去试试这几套。”
郎悦:“……”
去吧,说好了都依她的。
只是当进了试衣间后,郎悦发现一件事。现在手里这套是棕褐色的小马甲,像是骑马装一样,但是衬衣后面的纽扣自己扣不上。“小只。”郎将军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后,终于还是出声,叫了外面的人。
其实导购小姐就站在外面,在听见郎悦的声音后,立即转身,对着门口的方向问道:“您好阿姨,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里面没人回答。
这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来的季羡只轻轻拍了拍门口导购的肩头,她笑容温和,“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吧。”
像是早就熟悉里面人的反应。
就在她这话刚说完,试衣间的门口倏然裂了一条小缝。
这一幕导购小姐也看见,她心中了然,“那好的,您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季羡只微笑着进去,很快,郎悦就从里面将门给关上。
在试衣间这样狭小的地方,郎将军的脸色可不怎么好,“谁要她在外面?”
季羡只听着她这带着脾气又有点委屈的声音,不由失笑,她眼见地看着郎悦背后的那颗纽扣没扣上,一边伸手一边道:“这人家的工作,你这个老太太是不是太不讲理?”
郎悦:“……我又没有叫她……”
这话大约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也随着变小。
三两下,季羡只就处理完。
当从这家店出来后,郎悦手中已经提着好几个购物袋。
“你的手怎么回事?”等出来后,季羡只脸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消失,目光平视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问。
第9章
郎悦脸色有瞬间的不自然,她状似轻松地耸了耸肩,想要尽力用自己的神情来告诉季羡只这只是一件小事真不值一提,“人老了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看现在那些年轻人,整日坐在办公室的,那还不是常事儿?”
说着,她有点急急忙忙地想要挪开自己跟季羡只对视的目光。
可是这时候原本被她拉在手里的季羡只的手,这时候从她的掌心里挣脱出去。郎悦不理解抬头,冷不丁对上此时季羡只不悦的眼睛。
从前装着宁静,彼时装着冷淡的不高兴。
“继续骗我?”
伴随着这冷淡的视线,一并的还有季羡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或者是有一点点感情,一种叫做失望的情绪。
但在郎悦听来,失望比没有感情更可怕。
她一下变得有点心慌,尤其是看见季羡只那样子,是想要甩脱她自己一个人朝前走时,郎悦一声叹息,快步上前,重新将季羡只的手拉住。“好吧,跟你讲。我怕你不开心,可别哭。”
这话像是把季老师逗笑,“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哭给谁看?人家看了还觉得烦,哭什么?”
只是她那双眼睛里,这时候已经有点畏惧。
畏惧等会儿自己会听见不想也不愿意听见的消息。
这话郎悦就不高兴,脸色冷了一下,“谁烦你?”那样子,似乎真有人烦季羡只,她立马就要着袖子冲上前,“不可能的。”这语气,坚定极了。
季羡只眼中的担忧和害怕就被她的两句话打散,她跟郎悦并肩走着,不动声色就要去将郎悦那只不太方便的手中的购物袋拎在自己手中。
“别打岔糊弄我,肩膀是受伤了吗?”
话题兜兜转转回到原点,郎悦有点无奈,季羡只在某些时候特别固执,那种誓不罢休必须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的那股劲儿,谁都阻拦不了。
“一次任务,出点小意外,受伤了,就这样了吧。我也不是钢铁侠,这也是意外……”郎悦有点心虚,说起来也是很奇怪,每次自己受伤时,她虽然感觉到疼,但心里更害怕的是被季羡只知道。她家的季羡只,是个看见血都掉眼泪的特别娇气的姑娘。她每次受伤,她好像都能哭出一公升的眼泪。现在,往事被提及,郎悦在讲话时,忍不住多次去看季羡只的脸色。
真担心啊,像是从前一样哭。那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安慰过人,可能会手忙脚乱。
“什么意外?”
“遇见手雷爆炸,保护队友安全撤离时,碎片扎进右肩。后来等到军医过来时……”
“郎悦,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研究生阶段就是攻读武器研究制造方面,你觉得我会相信一颗手雷产生对你那么大的影响的几率是多少?”季羡只打断了她的话。
郎悦一愣,好的,这点是她疏忽,她真忘了。眼前站着的这个老太太,已经不再是的畏惧流血牺牲的一心只有跳舞唱歌的烂漫少女,季羡只从前有多聪明,郎悦再清楚不过。只要是季羡只想学的,还真很少有学不好的。她想了解的东西,最后肯定会成为她ji,ng通的专业。
“……我记得那是个晚上,战争还没结束,我们双方都有小规模的试探。在我们的人无意间引爆了一颗可能很早很早之前就埋藏在这里的地雷后,试探的摩擦演变成了真枪实弹的混战。那时候我下面有才入伍不久的小兵,孤身进入敌营太远,我必须将他带回来。只是没想到手雷刚好在我跟前爆炸,被装甲车拖垃着走了一路……”
“后来诊断结果。”季羡只在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
“粉碎性骨折……”郎悦只见面前人影一闪,怀中被塞了刚才那些季羡只强硬要抢过去的购物袋,再一看,季老师已经飞快转身走进拐角的卫生间,没再出来。
郎悦愣怔地看着干净地可以反s,he出她面上的每一分表情的地板,回想到过去,她还是不由想感慨一声,活着真好。
还能活着回来见季羡只,更好。
当季羡只从卫生间出来时,她远远地就看见郎悦坐在休息长椅上。
她跟周围的人相比,坐姿实在是太规范,让人不想注意都很难。季羡只站在走廊的尽头,就这样远远地看着郎悦。
她总说生活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怪任何人也不怨恨任何人导致自己如今的生活。
所有的怨天尤人,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做出的不正确的抉择,懦弱地想要逃避自己的责任。但是她一直没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抉择是错误,哪怕是让她预知这几十年的一个人生活,再回到当年站在岔路口的那时候,她仍旧还是会选择走在这一条有无尽的等待爱人回来的孤单的路上。
既然,郎悦选择守护国家和人民,但她就更应该守护郎悦啊,不然,她一个人面对危险,连个一直站在她背后爱她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太可怜了?
有人问,那你不可怜吗?你背后又站着谁呢?季羡只只会回答,她背后站着的是郎悦啊,郎悦守护的千万的人民中,她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道理她都懂,但心里真的一点抱怨都没有吗?她不是圣人,无法用最完美的思想来时时刻刻说服自己不要心生怨恨。但这一切的一切,在现在,她站在道路的尽头,看着另一端一个人坐在人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分外显眼的郎悦时,陡然消失。她怨她什么?怨郎悦这些年让她一个人吗?可是,郎悦,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她活在热闹和安宁中,而郎悦,却是活在孤寂和战火硝烟中。
对她而言轻而易举的安宁,对郎悦而言,真是奢侈。
那个老太太,曾经,身负重伤,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季羡只觉得自己不能哭,多大年纪的人,哭出来真让人笑话。又不像是年轻的小姑娘,还能梨花带雨,让人怜爱。可是就忍不住呀,想着曾经挥洒鲜血青春,如今垂暮,还记得回家,想要找自己的她,就忍不住泪目。
军队给了她什么?对现世的格格不入。
她抬脚走过去,而郎悦像是有感应一样回头,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然后冲着她举了举手里的小纸杯,“别生气,我给你买了你以前最喜欢的红茶奶盖……”
季羡只有点想要忍不住拿出兜里有点shi润的手帕,郎悦真的是一根筋,她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早就不喝奶盖这小女生的东西。可是,她还是伸手,“暂时不生气,以后再受伤,赶你出家门!”
她想凶,可是却特别想哭。
第10章
季羡只最近将郎悦的那本账户的明细交给她,郎将军对眼前出现的这么大一笔巨款感到惊讶,还有点不能相信。
“这么多?”户头上的那么长的数字差点将她的眼睛看花。从前郎悦跟季羡只谈恋爱时,两人的财政大权就落在季羡只手中。按照郎悦自己的话来讲,她差不多每天都在军校,自己拿着钱也没用,不如都交给季羡只。
那时候学校管得还挺严格,想花钱也得找到路子花钱。
她以为季羡只管账也就只是那么几年,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季羡只打理着自己的账户这么几十年。
“我其实,其实不怎么花钱,这些你继续留着。”郎悦说着就想要将那银行卡重新塞回季羡只手中。
这动作几乎是郎悦下意识的,季羡只也意识到。
两人认识的时间很长很长,差不都是从小时候还青着屁股就认识。在一张床上互相抢过被子,幼儿园为了一朵小红花把对方的小裙子的藏起来,小学又因为谁是中队长谁是大队长各自拉了阵营对峙,在青春期又因为在辩论队里,经常在比赛里将对方质问得讲不出话来。可是又很神奇的是,小时候幼儿园被托管,中午吃饭谁要是抢了季羡只的小饼干,郎悦肯定要着袖管去给她找场子。在竞选中队长还有大队长的时候,有的男生为了给季羡只献殷情,到处讲郎悦的坏话,总会被季羡只横眉冷眼教训。辩论队里也是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比赛面上争锋相对,在私下里,却又总是形影不离。
再然后,季羡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她觉得是挺早的,大约在跟郎悦恋爱之前吧,学校每天食堂晚上发的小牛奶,郎悦都要把自己那一份给她。听她偶然一次讲学校外面开了一家很好喝每次都需要排很久很久队的奶茶店,郎悦每天总会给她买一杯,就算遇见偶尔没时间的时候,也会让人帮她带。大约就是只要是郎悦觉得她会喜欢的好的东西,想都不想,都会给她。
别人都是先考虑自己,郎悦却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她季羡只。
现在也是一样,季羡只低头看了眼手里这张已经很老很老的银行卡,她重新将卡塞回郎悦手中,“不用,我还有钱。爸妈给我留了不少,这些钱是当年沉醉居那四合院被拆迁时政府的补贴,里面还有这几十年来这栋电梯公寓别的房子的房租,本来该是你的,当做零花钱。”
郎家和季家在从前本也不是什么普通家庭,只不过郎家人世代从军。当年郎家人差不多都战死疆场,而郎悦的母亲,也在几十年前身染重疾离世,在离开前,她将郎家名下的财产全都留给了季羡只。
郎悦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有的时候,外人觉得季羡只才是郎悦母亲的亲生女儿。当年郎母在病床上拉着季羡只,那时候她已经讲不出话来,只用着那双很慈爱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年轻的女子,最后叹了一声便去世。后来,季羡只才知道郎母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自己。在郎悦失去消息的那几年,郎母一直在劝说让她不要在等郎悦,直到离开前的前一周,郎母还在心疼她。
这时候骤然听见自己母亲的消息,郎悦虽早有准备,但免不了还是在脸上露出一抹黯然。
身为儿女,却没能在父母前面尽孝,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补偿的遗憾。
季羡只难得看她这么深沉难过的模样,不由坐在她身边,“妈她没怪你,就算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她最喜欢翻阅的还是那些年你在军校的照片。她觉得你穿军装的样子很好,只是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否生还。
郎悦眉心里有一团y云笼罩,在自己离开季羡只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她在季羡只这里就应该算是失踪人口了吧?战争全面爆发,她在一次海上作战时,被敌军在下面的航母击中,那艘她驾驶的战机坠入深海,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