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君,臣不臣作者:指捻尘叶
第7节
“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虞濯很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说道,“何况陛下先前只是同我演戏罢了。”
听二人对话,苏晴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不过是君臣之间,还要为这点事道歉来原谅去的?幸而他并未多想。
1
第27章树倒猢狲散陆
寅时末,穹宇未明,冰雪塞途。
很多大臣还没明白过来,便被外头满脸横r_ou_、神色狠厉的御行卫给叫醒。“传皇上口谕,今日上朝。”
懒散惯了,加之天寒地冻,哪里有人愿意乖乖上朝,总之大多数人找机会搪塞过去。然而御行卫可不管这些,喊人带上官服,拖着衣衫不整的老臣便去了朝堂。
一路上被寒冷刺激,这些平日里猴ji,ng一样的大臣哪里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赵公公接过虞濯手中的文章,便念道:“左相虞恒清,弹劾右相周伯皓,其子周耀宗,十条大不敬之罪。”
“其一,欺君罔上,目无王法。周熙独揽朝纲,结党营私,自新帝登基以来,将各地雪灾情况误报,导致国库支出远大于百姓所需……其五,收受贿赂,所贪无数。经御行司调查,江淮一带盐枭,每年上缴盐课有五成归于周府,如此中饱私囊,天理不容!其六……”
这一条条念下来,竟然无人反驳。
御行卫人数极多,几乎每个大臣都能被一到两个人盯着。
等赵公公念完之后,夏侯瞻便宣布了判处结果:“革除周伯皓所有职位,永不录用,没收一切家产,家中奴仆、姬妾一缕充公,本人与子孙后代永不入京。”
“虞恒清接旨。”
“臣在。”
夏侯瞻亲自走下台阶,将写完的圣旨放到虞濯手中,说道:“前去周府抄家吧,一切财物登录在册,日后收归内库。”
收归内库而非国库,大约也是不信任国库里的主事官员。
夏侯瞻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就把周熙的罪证一一收集,可见御行司在他的手底下,终于成了气候。
虞濯顿时觉得十分欣慰。
他心中所想便是:积蓄了如此久的力量,一旦爆发,所有人都将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的帝王刮目相看。
几个回过神的大臣终于意识到不对,一位张姓大臣赶紧说道:“陛下,右相还没来,为何突然……”
夏侯瞻打断他的话:“周伯皓已经不是右相,爱卿想要抗旨吗?”
苏晴见状,将袖中的奏折取出,分别是弹劾几个与周伯皓关系密切,走的较近的臣子。虽然他写的不痛不痒、模棱两可,然而这些人在御行卫的盯梢之下纷纷冷汗直下,跪拜喊怨。
目的已经达到,此时朝中人手短缺,自然不可能全部判罪,夏侯瞻只说了一句:“北御行司的,随左相去周府吧,其余人,朕依他们的抉择再定。”
言下之意就是乖乖听话便放过你们。
禁卫军已经将周府团团围住,苏拾雪看到虞濯一来,赶紧前来拜见,虞濯装模作样地在周府念了一遍圣旨,便开始动手。
整整一个时辰,周府里头的人没有取得与外界联系。
“爹!”
“你去,找两个庶子顶上,周玉峰这个白眼狼,我要他好看。”周熙吩咐老管家,随即听到外头官兵的叫喊声后,带着老妻嫡子匆匆跑向柴房。
“爹,这里是……”
“快搬开。”周熙不信任何人,只得自己和嫡子把空水缸搬开。
“这是一个地窖,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的。”周熙没有失了冷静,钻入地窖,之后是一条狭小的路。
这是十年前周熙找木匠设计的机括,只要拉动里头的绳子,就会将水缸复原,他还考这个,躲过前朝皇帝的追兵。
周张氏只来得及带几件嫁妆,然而一进地窖后,被里头放的东西给惊讶到了。
穿过甬道,没有丝毫火苗,然而宽阔的地窖内却光彩照人,不知名的宝物在地窖中闪闪发光,顶上嵌着无数明珠,看上去犹如星空。
“这是……”
“北极星是夜明珠,其余全是鱼目石。”周熙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说道。
禁卫军加北御行司的人把周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找到周熙,虞濯把人全部集中起来,问苏拾雪:“统计出来了?”
院中有不少死伤,大约都是周熙的护院和门生。
“全都带出来了,妾室三十六人,婢女二百三十六人,长工及家仆二百零一人,门生幕僚七十二人。”苏拾雪看着汇报而来的数字,指了指瑟缩在角落里,衣不蔽体的女子们问道,“这些算是么?”
“侍妾。”
“侍妾共计六十五人。”苏拾雪沾了沾墨汁,把笔递给虞濯,说道,“还有庶子十七人、庶女二十一人。”
“还是没找到周熙、周禹和周张氏?”
“属下无能,没有找到。”
虞濯把人数统计好后,看着大亮的天,上前检查这些人有无易容,中途还有个不甘心的家仆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竟然还想挟持虞濯,直接被虞濯拧断脖子。
“人多眼杂,先把这些人全部押到大牢,看紧了。”虞濯把尸体丢到众人面前,“即便是尸体,也先带到牢里,等陛下定夺。”
“是。”苏拾雪立即应下,拨了一半禁卫军将人送往大理寺。
周家被围得犹如铁筒,即便是围墙上也有暗桩盯梢,周熙自然是cha翅难逃。然而周家宅邸大得惊人,真的要找,恐怕需要不少时日。
虞濯走到没人的地方后,蕲若赶紧跳出来,说道:“周熙找的门生里不少会些功夫,先前被一人缠住了,没盯上周熙。”
“老狐狸可真会藏,他若是再不出来,我等便围上十天十夜,看看是老狐狸先饿死,还是陛下先没耐心。”虞濯看似温和的笑意之中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气息。
“怕就是怕他留了密道。”
“话本看多了吧,密道哪有那么容易建!”虞濯敲了敲他的脑袋,“若是真有办法建一条密道,难不成还能同往京城外?”
周家在京城中心地带,若是这密道同往城外,该是多大的工程,每个十年八年,恐怕是建不来的。
“十年……”虞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还是先帝同他讲的,比先帝所带领的那支起义军更早的时间。
周熙此人老谋深算,看出前朝大厦将倾,送走妻儿后,早早向起义军投诚,然而那支起义军失败。但是追杀的士兵在周府便失去他的踪迹,直到几日后被下属解救。
由此可见,周熙确实能找到躲藏的地方。
十年前他还没有出凌云台,对于周府构造不甚了解。
“你找个年纪稍大的、对周府稍微熟悉的人来。”虞濯说道,“每年从周府出去的人应该也不少。”
没一会儿,南御行司的一名御行卫找了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牙婆,不少大户人家挑婢女、家仆都从她这儿经手。
虞濯不得不在心里头赞叹御行司的办事效率。他们带来的牙婆好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十年前左右的周府如何,你可还记得?”虞濯问牙婆。
“老身记得。”牙婆搔了搔头发,“只是时间久了,到底还需要想想,大人给老身点时间吧。”
虞濯给蕲若使了个眼色。
蕲若冷哼一声,掏出一个银元宝,说道:“快点想吧。”
“老身记起来了,以往周府不大,只有……主卧室、书房……”牙婆走到周府中心,将几处从前的建筑指出来。
“确定吗?”虞濯生怕漏了,毕竟十年光景,能记得也是难事。
“大人不晓得老身是做哪一行的吗?买卖下人、房子!这些都记不清了,老身凭什么端的住饭碗。”
听了牙婆的保证,蕲若更是生气,压着声音对虞濯说道:“你这人这么这般沉不住气,害得我白白废了五两银子。”
“请人家来破案子,却分文不给,主使,别太霸道。”虞濯一把推开蕲若,转身对牙婆说道,“烦请婶子看着,这些房子哪里不符合常规,本官必将重谢。”
牙婆听了,把银子塞入袖子,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大人呐,人生得好看,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来来,老身这就看看。”
蕲若气得说不出话来,分明就是他出的钱!
牙婆走了几圈之后,来到一处装饰平平的屋子:“老身想起来了,十年前这儿是柴房,隔壁就是厨房,但是现在厨房搬到外头去了,柴房却没有搬,也不知道用来堆放杂物还是干什么了。”
虞濯推开门,里头的东西摆放的还算是整齐,积灰也少。除了柴堆之外还有几口大水缸分外扎眼。
“去吧水缸挪开。”虞濯吩咐。
南御行司里头有不少气力惊人的,这不一个瘦小的矮个子一人就把水缸全部搬到外头,气都不带喘。
纯粹的凭借力气,而让虞濯来做,须得加上内里才能比肩。
搬走水缸后,蕲若很快便掀起一块板子,“哈哈”一笑,说道:“行了,都下去吧。”
虞濯用了三天三夜才将周府抄完,统计出来的财物直接能编成一本书,有些东西,一般人见都没见过。
比如说,周熙模仿某个朝代的权臣做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红珊瑚树,在上面松松系满金铃铛,每日晚膳过后,让侍女们用三寸软绸鞋砸,谁砸下来的金铃铛多,今日便由谁侍寝。
还专门修了一座清凉阁,阁中所有帐子、铺盖全是鲛绡所制,连床都是一整块寒玉雕刻。如此种种,却是冰山一角。
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潇洒。
不论是官员还是贫民,没有人胆敢给周熙一点施舍。
大氅、裘皮一类都算的上是赃物,所以周熙被赶出京城之后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有拿走。周熙的老妻当下便病倒了,周禹背着她,走在寒风中,双腿打颤。
毕竟他从小也没做过什么重活。
“爹,那帮大臣真是白眼狼,平日里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可周家没落了,却连一两银子都不肯给我们。”
薄薄的棉衣丝毫挡不住寒风,周熙y沉着脸,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想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爹,那儿有个棚子,咱们先过去。”周禹加把劲,喊道。这座棚子原来是夏季卖凉茶的人家搭建的,大雪塞途,自然没有人经营。
小小的棚子能在寒风中撑着,也着实不易。
周禹在内心咒骂,他们此时披头散发,就连一件头饰也没,全部被充公进了皇帝手里。其实夏侯瞻也想留一些的,奈何就算是一根发簪,也是极品的和田白玉所制,价值上百两,着实忽略不了。
周熙至今还记得他的老妻被一帮大喊当众扒光,只扔了一套破棉服,理由就是贴身衣物、饰品,只要价值五十两以上皆算赃物。
“爹!太冷了,娘浑身都烧起来了。”周禹着急地说,却看周熙一言不发,面色y沉地盯着棚子后走出来的人。
“别来无恙。”虞濯淡淡一笑,他身上穿了一件白狐裘,着实是为了装个样子。“这么冷的天,几位冻坏了吧。”
“这时候来落井下石了!”周禹如何不知道这份弹劾是谁写的。
把棉被放在木桌上,虞濯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说道:“伯皓兄要是冻死在路上,那多可笑,难得本相给伯皓兄送礼,伯皓兄可别推辞。”
眼下光景,周熙宁愿自己冻死。
“滚!”周熙怒吼,果然随即虞濯就离开了,跟来时一样神出鬼没。
“爹,这棉被。”
“给你娘盖上。”周熙愤愤道。
夏侯瞻果然是君无戏言,一解决周家的事情,立即便同意虞濯常住在皇宫内。皇帝先前展现的雷霆手段令大臣胆寒,故而没有人率先提出质疑。
又过了几日,夏侯瞻无意间提起:“周伯皓死了。”
“怎么死的?”
“碰到京郊一伙盗贼。”
“也好。”虞濯也无意去纠结真相如何,只是劝了一句,这下便放过云贵妃吧,到底她一个弱女子什么也不懂。”
夏侯瞻蹙起眉头,怎么虞濯尽关心他的妃子?
1
第28章思你成疾,药石无医壹
春归时,燕归巢,冰雪速消。
虞濯换了一身翠色衣裳,同逐兰一道在御花园内走动,毕竟是早春,除了他,所有人都穿得圆滚滚的。
随后不远处传来些许人语,便凑过去看。只见几个小太监同一个宫女拉拉扯扯,小宫女面上起了不少红点,看得有些骇人。
“呜呜,我不是染了时疫,放开……”
“停手,怎么了?”虞濯拿绢布捂住逐兰的口鼻,又对其中一个太监说道,“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左……左相大人,您离远点,等奴才们处理好了再说。”
等那小宫女被带走之后,太监才来报,却也不敢离二人太近。虞濯把帕子给逐兰,走上前说:“遮掩什么,是时疫?”
“是,这时疫来势汹汹,起先只是浑身冒红色点子,后来越来越醒目、流脓,接着高烧不退,据说京城内……死了不少人。”
居然这么严重。
虞濯问:“可有找了太医。”
“咱们这些太医怎么可能找奴才,那必然是陛下和太后才能直接召见的。”那小太监如实说道。
“我知晓了。”虞濯叹气,这病一看就及其容易传染,若是现在不加以控制,真的传到了夏侯瞻身上,可就追悔莫及。
接着,虞濯又问:“如今那宫女被送到哪里去了?”
“宫外。”
“恒清。”
“陛下,臣有事同你说。”虞濯快速将宫里发生的疫情说了一遍,夏侯瞻的神色微变,直接唤小德子去太医院找管事的太医来。
“陛下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这段时间恒清还是在宫里头住着吧,若是时疫在京中蔓延,出宫反而更不安全。”夏侯瞻说完,“还有早朝一事,近日来还是不用上朝。”
幸亏先前夏侯瞻为了同周熙周旋,不上早朝也能把事情办妥了,不然又得是一番手忙脚乱。
折子里的内容五花八门,看到关于右相之位暂时空缺的折子,夏侯瞻丢到虞濯面前,问:“朕有一个人选,江越,江子进。”
“臣未来的……岳父?”
“恒清这算是同意了?”夏侯瞻问。
“同意什么?”虞濯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跟他平起平坐之人是自己岳父,怎么都会别扭吧。
“自然是娶江家小姐。”夏侯瞻问完,看向窗外日光漏进门户,染得一片暖意,若是虞濯不在,怕这宫里又是冷冷清清一个独处。
虞濯看到夏侯瞻叹了一口气,说:“恒清总是在这件事情上抗旨,是想让朕失信于民吗?如此一来,朕也愧对江家。”
“所以陛下举荐江越是为了弥补愧疚?”
夏侯瞻不说话了,虞濯取出腰间折扇扇了自己的脸,努力不要让自己的表情有失偏颇。末了,才说:“大可不必。”
若是可行,虞濯心想,自己一辈子死乞白赖地留在宫中又何妨。
可是一旦娶妻生子,且不说其他,再留宿宫中,怕是说不过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白白耽误一名女子的一辈子。
“恒清,朕问你最后一遍,你娶不娶亲?”夏侯瞻起身,双臂撑在虞濯身侧。
就在这时候,外头小德子喊道:“李太医到了。”
“等着。”夏侯瞻喊道,只盯着虞濯的眼睛,等他一个明确的回答。虞濯顿时脑海一片空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紧紧攥住手里的扇子。
“我娶。”你。可好?
虞濯明了,皇帝要太后断了念想,他也应该让自己断了念想。他这一生已经得到太多了,又怎么可能事事随他的愿。
夏侯瞻回到椅子上,对外头喊道:“让李太医进来吧。”
二月十三,轻启窗轩,星月流泻,寒气扑面。
夏侯瞻惊奇地看到窗外虞濯独自站在空地上,长发未束,随意披散,身沐月华,至清、至孤。
虞濯哪里会没察觉到夏侯瞻开窗的动静,思绪了好久,转身浅笑对着发呆的夏侯瞻说:“夜深天凉,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