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上,虞濯远远地看到十六七岁的秀女走下马车,整整齐齐地走入毓秀宫内,顿时心塞不已。
这些都是京城里高门之女,那些个大臣拼了老命想把自己的嫡女嫁入宫,好为自己谋求一个高升的机会。
这也导致了入宫的秀女数量,有些超乎虞濯的想象。
“恒清,你莫站在高处。”夏侯瞻颇为无奈地说,这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陛下放心吧。”虞濯跳下来,扫了一圈暗卫的暗桩之处,笑着说道,“生在这皇宫里头的,哪里是有走路抬头的?”
夏侯瞻的目光忽然变得悠长起来,不住地心生感慨,身处尘世,谁又能如愿地活?即便是九五之尊的他,即便是清风朗月的虞濯。
虞濯跳下楼台,笑意盈盈地凑在他耳边说:“陛下,今夜依旧是臣侍寝。”听了这话,夏侯瞻面上不动声色,面上却悄悄染了一层粉色。
堵住悠悠众口,却是将这些年轻貌美女子的一生蹉跎宫中。
走回寝宫的路上,夏侯瞻说道:“朕已经想好了,选秀过后,若是愿意陪朕把戏演下去的,便留在宫中,给以位分。”
“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想?”
“朕让小德子去做了,若是聪慧的,必然听得懂其中寓意。”夏侯瞻悄悄抓住虞濯的手,又说道,“恒清,若你真的想做皇后,未尝不可。”
虞濯深深看了夏侯瞻一眼,淡笑:“虚名如何重要?你若想要这山河如画,我便在这京城常住。”
后者也不点破其心思,便说:“过几日臣要去参加端午宴,可惜别的臣子们都是成双成对,而臣……”
夏侯瞻皱了皱眉,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他这种人,难不成还要让他出席臣子之间的宴席?成何体统?
好在虞濯只是说笑一般地略过这个问题。
大选之日,宫内仿佛都添了三分胭脂香味,夏侯瞻最终只选了六人,其余放归。
虞濯盯着赵公公端上来的牌子,面色y沉。赵公公不知实情,只觉得脖子间凉飕飕的,硬着头皮说道:“今儿个又是十五,且宫女入宫侍寝第一天,若是您不去,太后那儿……”
抽出腰间折扇,虞濯扇了会儿风,那手劲颇大,赵公公只觉得自己头顶凉意更甚。
“你让后宫嫔妃轮流做夜宵,遣人送入宫来。”夏侯瞻翻了一块牌子,淡淡说道,“今夜就她吧。”
“喏。”
这下子,宫女能把心思放在做夜宵上,省得再来扰他。
虞濯这才展颜,抱起夏侯瞻的腰,走向御书房的隔间,惹得身上人压着嗓音说道:“你……做什么?”
“自然是侍寝。”
“恒清,朕还有许多公文未阅。”被扛到虞濯的肩上,夏侯瞻气息不匀,说话时断时续引人遐思,虞濯立即加快的步伐。
端午宴的主办是户部尚书,虞濯扯了扯身边的人,后者又把头低下去了半分。
堂堂天子,竟然扮作妇人跟在虞濯身边。夏语冰看向夏侯瞻的眼神已经不是“惊恐”可以形容的了。
然而虞濯却风轻云淡地说:“陛下这是为了调查大臣之间的相处如何,是否有违反礼制法度之行。”
坐在后面呡酒的蕲若差点把酒喷出来,这事要皇帝来调查,他是吃白饭的吗?
夏侯瞻一直同虞濯坐在一起,自然引来不少关注,户部尚书凑上前问:“难得虞大人肯来赏脸,不知这位……”
“是我的未婚妻子。”虞濯淡淡一笑,起身,半遮住夏侯瞻的视线,“人人都有携妻子儿女,独独我孑然一身,岂不是显得可怜?”
户部尚书还想偷瞄一眼那“未婚妻”长相,奈何后者带了面纱,低垂眼帘,看不见分毫。
待众人坐定,一名妙龄女子施施然走进殿内,虞濯凝神一看,发觉他竟然认识此女。正是在苏州府碰见的那位。
“花娘见过各位大人。”花洛伊盈盈一笑,媚意横生。
“这是忘尘阁新来的花娘,琴棋书画样样ji,ng通,今日便让花娘为各位大人献曲。”户部尚书同样是满脸堆笑。
诸位大臣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两拨,翰林党坐在虞濯右手边,世勋子弟、前朝重臣则在左侧。他一身素衣在锦绣之中倒是鲜明。
翰林党有不少是今年新封的官。夏侯瞻将那些二甲、三甲的进士留在京城,却将一甲的进士放出去当地方官。
此番下来,二甲三甲不会自觉低人一等,也能一甲之人自傲的意气。夏侯瞻但愿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一批人必定能成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花洛伊一曲罢了,略一欠身,问道:“听闻虞大人吹得一手好箫,可愿同小女子琴箫合奏?”
放下茶杯,虞濯已经感受到无数目光落在他以及身旁的夏侯瞻身上。虞濯皱起眉头,说道:“本官不曾吹过。”
端午宴会,便是文人墨客聚集,花洛伊也不算失礼,虞濯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漏过,鬼使神差地接过那管洞箫,按着琴的曲调吹凑起来。
不出意外,在他背后扯他外袍的人是夏侯瞻。虞濯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何时学习过洞箫,落指,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夏侯瞻没收住力,吹奏结束后,隔着外袍,夏侯瞻直接把腰封给扯了下来,虞濯赶紧坐下,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陛下……你这是作甚?”
“眉来眼去够了吧?”夏侯瞻咬着牙说道,手又在他腰间软r_ou_上不轻不重地一拧。虞濯这才恍然大悟,感情夏侯瞻是吃醋了。
这段时间二人间隔的人与事与日俱增,
又一个不长眼的官员站了起来,说道:“此情此景,不如下官吟诗一首,赠予诸位,如何?”
户部尚书哈哈一笑:“宋大人但吟无妨。”
“江岸苇叶裹粽米,高楼洞箫和瑶琴;何问彩凤萦皓腕,缘是妾心绕君情。”
“好诗好诗。”户部尚书也说不出来好在哪,目光暧昧地扫在二人之间,虽然相隔之远,但并不阻碍户部尚书的有心设计。
虞濯没办法,只好偷偷系上腰封,拉着夏侯瞻走到正厅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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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等天地梅花开叁
别的不谈,花洛伊出现的也太过刻意,若说只是巧合,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陛下,您这是干嘛?”以防被人听到,虞濯凑近了问。然而夏侯瞻并未给他答复,反倒是面带恼意地瞪了他一眼。
虞濯细细一想,夏侯瞻这模样摆明了就是吃醋呀。于是便问:“此女目的不简单,陛下,可否先容臣试探一番,莫吃这些没来由的飞醋?”
“恒清,朕……”夏侯瞻扫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难道朕还由着你同那女子眉来眼去?你且说个所以然来。”
“自然不是。”虞濯不知怎么的,就像窃笑,趁没人注意,揭开他的面纱,在夏侯瞻的唇上好生摩挲片刻,“不如宴席结束后,让她同我俩单独谈谈。”
听了这话,夏侯瞻这才面色好转,随即把面纱扶正,道:“别动手动脚。”
户部尚书听闻虞濯想要带走花洛伊的时候,眼神闪烁,j,i,an诈的笑容不自然地流露出来,说道:“行行行,大人以后多担待便是。”
虞濯懒得跟他解释。
说起来,夏侯瞻不至于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跟他闹别扭,也不知道这几日夏侯瞻是怎么想的,说来气就来气。
带着花洛伊回到府里后,夏侯瞻匆匆走进平日里用来易容的房子。
突然虞濯就明白了,原来他是因为这事跟他闹别扭。他与蕲若只是将其看作一种打探情报的方式,在夏侯瞻眼里可不是。
必定前段时间选秀女一事惹得虞濯不快,夏侯瞻想要“补偿”自己。
想通之后,虞濯心情大好,便半开玩笑地问:“姑娘三番千里迢迢从苏州府追到京城,虞某人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花洛伊神色一怔,随即问:“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不记得。”虞濯干脆了断地回答。
见到此情此景,往往能让人浮想联翩,蕲若立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揶揄:“老虞,该不是风流债找上门来了吧?”
花洛伊正色道:“小女子原名虞洁,明州府人士。”
虞濯心中一跳,脑中像是被木棍狠狠搅动,痛得他两眼发黑。蕲若赶紧扶住他,问:“老虞,你别吓我啊!”
恍惚之间,虞濯看着花洛伊的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彻底昏迷过去。
他应该记得的——他应该记得什么?
待虞濯醒来,肖太医的老脸映入眼帘。
“大人的旧伤有些年头了,总不见好,但凡遇到些刺激的,便容易复发。”肖太医语重心长地说,“虞大人您还是别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上次肖太医也是这般说的,看来这毛病没有丝毫起色。
夏侯瞻恢复了常服,坐在一边的圆凳上,虞濯这才发现自己到了皇宫里,正躺在寝宫内。肖太医也未有丝毫疑惑神情,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见这些人在也无济于事,夏侯瞻淡言:“你们先退下吧。”
那几个宫女太监还有肖太医一道出去,虞濯这一看人数还不少,便问:“臣睡在陛下寝宫内,似乎有些不妥。”
“他们不会多嘴。”
虞濯这便放心了,先前他借住皇宫,都是在偏房。通常而言,寝宫除了皇帝,往日留宿的只有被宠幸的嫔妃。
“现在是何时了?”
“酉时。”
这么一来,虞濯发现他居然昏睡了两三个时辰。旧伤时不时发作,确实让人难受。若是在某些场合,保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陛下,那花洛伊人在何处?”虞濯问,
“自然是关在御行司的暗牢里,已经让人在审了。”
“赶紧——放出来。”虞濯心想进了御行司还能活吗,忙说,“如果不出意外,此女是臣的妹妹。”
夏侯瞻面色微变,示意蕲若去放人。
“恒清……”
“无妨”虞濯揉了会儿眉心,舒缓片刻,抓着他的手说,“凌云台早已覆灭,这个‘妹妹’的来历不能不细细探究。况且不论是谁,都没有你重要。”
夏侯瞻很是受用,把脑袋埋入虞濯怀里。
“所以,你也不能有事,今日真的吓到朕了。”夏侯瞻心有余悸地说,否则他也不会不问缘由,将那女子送到御行卫的暗牢。
蕲若一进来,哇哇乱叫:“我什么都没看到!”
夏侯瞻立即从虞濯怀里钻出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冷声道:“她招了什么?”
背着二人,蕲若往后挪了挪,说道:“她招了自己是白莲社的供奉,一开始还抵死不认,直到属下说了几句白莲社的暗号,才将她套出来。”
白莲社?虞濯不由得想起在苏州府遇到那些跟踪之人,恐怕一开始就盯上他了。只是虞洁为什么会和这些人有联系?
虞濯又问:“她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她说是老虞的妹妹,想要拉你一道入教。”
“转过来,别在那做作了。”虞濯看他那浮夸的动作,想笑又笑不出来。二人之间的情感可以说并未避着蕲若,当下也不藏着掖着。
果然,蕲若转过身后看二人坐得挨在一块,这等亲密绝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
“老虞,你啥时候有妹妹,我咋不知道呢?”
“都是收养在凌云台内的孤儿罢了,我想起一些事,再让我与她谈谈。”
“这……恐怕不方便。”蕲若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使劲对着夏侯瞻使眼色。后者抓住虞濯的手,便说:“不急,等病好。”
隐约也猜到两人意图,虞濯却只是提醒道:“陛下,有些东西用得好利己,用不好,便是害己。”
在暗牢待了几个时辰,花洛伊怕是深受重伤,没办法同她交流。
夏侯瞻的眼神闪烁了一瞬,转移了话题:“先前老师同朕说他想离京,去地方。”
“未尝不是好事。”虞濯淡淡一笑,“谁能无过?”
“是是是,老虞你说啥都是对的”蕲若堆笑,殷勤地端茶倒水,“你不知道你那老毛病犯的时候,陛下那叫一个着急呀。”
感觉自己已经大好,虞濯以穿衣为由,把蕲若轰出去,之后才说:“蕲若就是个半大的小子,做事有时没轻没重的,陛下心里须得有个度。”
夏侯瞻点头,将目光投向窗,良久才说:“先去用晚膳吧。”
虞濯看出来夏侯瞻有些急功近利,想要快速掌控权力,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是越用越多,不知是好是坏。
再次见到花洛伊,已经入秋了。
她瘦的很厉害,带着三分憔悴,这么一来,容颜削减大半,倒是有当年的影子。看到虞濯的时候扯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
“我倒是快要忘了。”虞濯快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说吧,为何要千方百计来找我。”
“虽然年岁已久,凌云台的事,哥哥就忘了吗?”花洛伊的眼中恨意浮动。
尽管没有那段记忆,虞濯也是隐隐察觉出凌云台如今一片荒芜与自己或许大有关系,但也不排除花洛伊诓她,当即说道:“不是忘了,只是与我无关。”
“走出?”花洛伊失控地大喊,“你杀了所有人,确认为与你无关?”
“你这话什么意思?”虞濯还想询问,蕲若便将有些疯癫的花洛伊拖了下去。
头疼的感觉再次浮现,虽然经肖太医调养,已经好了许多。走到御书房,夏侯瞻见他面色不佳,便替他按着太阳x,ue,轻声问:“她说的你可相信?”
“不信。”
“不少偏远地方的人州县来报,当地有不少能人异士煽动百姓起义。”夏侯瞻把视线落在堆积的奏折上。
随手翻看一本,居然是苏晴所写,其中夹着一份传阅给百姓的图文,角落里印着一朵莲花,虞濯便问:“是白莲社?”
“不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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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等天地梅花开肆
入秋以后,朝堂之上收到陆陆续续的西南地方奏折,直言农民暴动。
赵公公本还想问是否传膳,不料御书房内已经挨挨挤挤都是臣子,粗粗一看,全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只好默默站到夏侯瞻身后小声问。
一干大臣屏息而立,接受皇帝的训斥。满肚子关于西南地方问题的,旁征博引的草稿却没派上一点点用处。
虞濯坐在一边,跟御史你瞪我我瞪你,但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凝重。
自从撤除御史大夫、太尉一职,权分六部后,如今“御史”的作用便只是当个秘书官。
“若我朝丰衣足食,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御书房内,夏侯瞻的目光扫过六部尚书,最终停留在户部尚书赵旭的面上。
后者知道自己要受责问,赶紧上前说道:“西南地方暴动,先有天灾连绵,后有白莲社邪教鼓吹煽动,方才至此。”
夏侯瞻眉头紧锁,并不认同,拍着账簿,反而问:“赈灾的银子没批下去?”
“自然是批了,可是灾民甚多,山高路陡,贼匪甚多……”
五十万两的赈灾银,几万的官兵。虞濯算了一会,便把户部尚书带过来的账本粗粗浏览一遍。
看着虞濯不走心的浏览方式,赵旭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仍是不动神色。这些账面上都是找不到一丝漏洞的,他手底下那些幕僚若是没这些本事,哪还留得下来。
虽然夏侯瞻平时不动声色,骂起人来可算是滔滔不绝、源源不断,引经据典,狗血淋头。
任何制度想要大改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权力细分之后必将导致人员冗杂,分的越多,也就越乱。
虞濯看完一本账簿之后,用怜悯的目光扫了一眼拼命记录帝王言行的林御史,咳嗽一声,说道:“臣先讲上个月的。”
“传膳。”夏侯瞻对身后的赵公公说道,坐到位置上灌了一口茶。
“上个月一日,户部发军饷三百五十万石,其上言,一名士兵为一石,我大靖朝各地屯军满打满算总共二百五十万,还有一百万石,难不成是你赵旭自己征集来的?”
随口一问,便给户部扣上暗拥私军的帽子,赵旭不得拿出十二万分的ji,ng神,说道:“除去普通士兵,还有不少有官衔的将领,一个百夫长、千夫长的粮食便同常人有异,再者加上漕运、旱运等都有损耗,如果运往偏远地区还有劫匪。虞大人,您不知其中详情呀。”
“每个士兵有一石?”虞濯冷笑,“恐怕有八斗就谢天谢地了,陛下,臣看到的是每个士兵所得粮食不足五斗。”
“空口无凭。”赵旭拱手,问向兵部尚书季长,“季大人你觉得可有此事。”
“虞大人……赵大人说的有理。”
虞濯的眼神变得y晴不定,季长到底也是近两年内带兵打仗过的人,他最有发言权,唯二待过兵的虞濯,那时候身处乱世,也做不得数。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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