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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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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作者:年终

第19节

太阳终于在天边沉没,他们已经前行了整整一个白天。

气温倒是降下来了,只可惜有点降过了头。奥利弗搓搓手,呼出一口淡淡的白色雾气。为了防止艾德里安的弓尖再从哪个方向戳过来,他仍然把背挺得笔直。尼莫倒是自在了不少,他本身就不怎么怕冷,体质被加强后更是如鱼得水。他甚至懒得给自己加件外套,慷慨地把自己的份让给了身边的奥利弗。

那东西还跟着他们。

“骨节蜥蜴,中级恶魔。”骑士长简明扼要地说明。“这只掉了队,可能是对莱特先生感兴趣。”

“这东西是中级恶魔?”尼莫对中级恶魔的印象还停留在骇人的枯枝水母上,他吃惊地扭过身,又看了眼还跟在他们身后的小东西——它的个头和富勒山羊差不了多少,走得摇摇摆摆,充满下级恶魔的软弱气息。

“分类上来说,是的。它们的法术体系属于深渊魔法。”艾德里安瞟了那只骨节蜥蜴一眼,没有什么动手的意思。“成群行动时力量不弱,不过它们的性格很温顺,一般不会伤人。”

“您可真不虔诚。”杰西·狄伦扣上外套上的扣子,向双手哈了口气。“那可是恶魔!您不去消灭它吗,骑士长先生?”

“它活得好好的,什么都没做。我没有理由动它。”

“……您真的非常不虔诚。”

“这是我被革职的原因之一。”艾德里安认真地说道,带着点儿诧异地望向金发青年。“我以为您知道?”

“您祈祷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心痛吗?”

“不会。”骑士长耸耸肩,“教义是人写的,而我也是人——我有自己的脑子。”

“噢,真好,看来我还有机会。”杰西·狄伦戏谑道,“看来您不会果断拒绝一位无神论者的爱。”

“当然,如果我也爱着她的话。”艾德里安平静地回答,“她。”他强调了一遍。

“我不介意扮成——”

“我不认为这是对我感兴趣的样子,克洛斯先生。”为了防止这个对话走向更加莫测的方向,尼莫干咳一声,停住步子。他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随即再次走近那只骨节蜥蜴——它迅速地翻了个身,四脚朝天,转得比纺织女工的纺锤还利索。“我觉得它在……呃,装死。”

他伸手挠了挠蜥蜴的腹部,而它连呼吸都停住了。

“它们对魔力十分敏感,智商比人类低不了多少。”骑士长停下脚步,“它一定有它的目的,但至少目前为止,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

奥利弗裹紧了身上的两层外套,他也凑到了那只蜥蜴附近——这次不是尼莫的错觉,那东西小心地往奥利弗的方向挪了挪,甚至把骨头似的甲壳贴上他的手,还讨好地蹭了两下。

“……”尼莫抽了口气,“我记得我才是恶魔术士?”

“取个名字吧?”奥利弗感慨地说道,拍了拍它的壳。“我看它不怎么想走的样子。”

“你的爱好是不是……”尼莫欲言又止。

“它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奥利弗笑笑,又轻轻拍了两下蜥蜴的骨壳。

“骨头汤。”尼莫不怎么友善地建议道。“这个名字怎么样?”

“……怀特二世。”奥利弗诚恳地回应,“感觉帅气一点儿。”

“我有点好奇你之前的‘故人’叫什么。”尼莫小声嘟囔。获得名字的骨节蜥蜴四只小眼睛闪闪发亮,向奥利弗那边贴得更紧了。活像尼莫下一秒就会把它熬成汤似的。

天已经全黑了,满天繁星清晰得像针尖戳出来的光孔。阳光余留的最后一丝热气也散了个干净,冬日般的寒冷代替了白天令人窒息的热度,好在空气干燥,这寒意也不算太过难熬。

“哦,我叫它怀特先生。”奥利弗又呼了口白雾,这次白雾浓了几分。“不过那是真正的骨头,比这东西稍微小一些。大家小时候都会有一两个想象中的朋友嘛,我只是找了个更具体的。”

“如果这次顺利,我说不定也能把自己‘想象中的朋友’记起来。”尼莫决定将话题从奥利弗的爱好上引开,奥利弗·拉蒙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恶趣味一点儿。“说真的,你要养这玩意儿吗?”

“当个旅伴也挺不错,”奥利弗说道,终于把手从骨壳上拿下来。“至少它很聪明,不是吗?对于这个鬼地方,它懂得应该比我们多些。”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新鲜出炉的怀特二世跑到了奥利弗的另一侧,好离尼莫远一点儿。它在一旁规规矩矩地走着,连行进的速度都不怎么变。它偶尔会停下脚步,警戒地探探舌头,将他们从可疑的地点拱走——有一次奥利弗甚至被它直接拽倒,紧接着一张七鳃鳗似的的大嘴咬住了他原来所在的位置,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咀嚼声。

“它的战斗意识没准比你俩的加起来还高。”安感慨道,眼看着尼莫把灰头土脸的奥利弗从沙堆里提出来。“尽管我不喜欢太多恶魔挤在一个队伍里……这只就算啦。”

她又瞧了几眼怀特二世:“跟块长了脚的白面包似的。”

说罢她从兜里掏出块r_ou_干,盯着它啃起来,那架势像是要拿它下饭。怀特二世浑身一震,步子趟得愈来愈快。

他们午夜时才抵达那几根怪模怪样的白塔。走近之后,尼莫才看清了它的原貌——它确实不是人造物。几座塔歪歪斜斜,至少得有十个人合抱那么粗,整个都是由各式各样的骨头垒成的。黄沙混着粘液,将来源于不同动物的骨骼牢牢地黏成一块。无数条“脊椎”在塔上缠绕,有几丝瘆人。

骨节蜥蜴的栖息地。

怀特二世没有加入同类的队伍,它乖巧地在燃起的篝火旁躺下,尾巴绕着甲壳盘了一整圈。其他骨节蜥蜴也没有对他们的到来做出任何表示,它们继续绕着骨沙塔爬动,活像来者只是几团风滚草。

“它们的塔能抵御风暴,而且往往挨着新鲜水源。我想拉蒙先生大概已经发现了,您在这里更容易施法。”看尼莫和奥利弗还在四处乱瞟,骑士长耐心地解释。“骨节蜥蜴只吃石头——只要不破坏它们的塔,它们一般不会攻击其他生物。”

“有点奇怪。”安将双手伸近火焰,“这种鬼地方不该有水源。”

“可能是人造的。”杰西打了个哈欠,自然地cha嘴道。“只要魔力够强,在哪儿都能制造出一个水源来。”

尼莫:“所以它们就在这里……绕圈?除了喝水什么都不做?”

“它们在休假,毕竟它们的王不在。”见有人接话,杰西活活把下一个哈欠憋了回去。“否则它们不会这么……散漫。蜥蜴的群落通常有个头领,最聪明的那个。它会指挥着这些东西扩建骨塔,扩大领地。”他随手摸了把身后的塔,丝毫不介意那堆骨头的来源。“……而这些看上去很久都没有被扩建过了。”

“或许它们的王被人弄死了。”灰鹦鹉神采奕奕地飞在空中,“人类总是这样,他们会狩猎一切长脚的东西。”

“那么会有新的王出现。”杰西咧咧嘴,“它们的王绝对还活着。”

金发青年意味深长地望着塔所围绕的中心——那是水汽最浓的方向。

“可惜这次我们没有翻译。”奥利弗在愈发浓重的寒气中打了个哆嗦,恨不得整个人坐到火堆里。他冲尼莫挑挑眉毛。“不然我们或许能跟它们聊聊天,交流下对于‘休假’的看法。”

“我们这根本不是休假。”回想了下白日的战斗,尼莫苦涩地喃喃道。

这会儿他的胃袋塞满新鲜的仙人掌和干r_ou_,而骨节蜥蜴缓慢地爬着塔,发出规律至极的沙沙声响,像是时钟的秒针。再混上毕毕剥剥的篝火燃烧声,那动静让尼莫的眼皮有点沉重。他随便裹紧身上的毯子,意外地没有感觉到寒冷。

他略微眯着眼睛——在黑暗的包裹下,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他有点熟悉这种感觉。

结果尼莫刚萌生些睡意,就被旁边努力压制哆嗦的奥利弗弄醒了。他们没带多少衣物,还是副符合夏季气候的打扮。而没人会真的紧贴篝火入睡。

行吧。尼莫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再计较些有的没的就矫情了。

“靠过来点,手给我。”他轻声说道,分了一半毯子出去。“我不怎么怕冷。”

奥利弗沉默地注视着他,摇曳的火光之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大概得有半分钟后,他小心地将剑鞘从腰带上解下,慢慢挨了过来。尼莫用双手包住对方的手,被它们的冰冷程度惊了一下。

“唉,多谢啦。”奥利弗裹紧毯子,小声嘟囔着。“别看我用冰……我讨厌冬天。”

“我还挺喜欢的。”尼莫没去看对方的脸,他注视着燃烧的篝火。“春季和秋季也不错……夏季就有点……”

怀特二世犹豫着凑近了点儿,在奥利弗旁边再次盘了起来。奥利弗的手没有那么冷了,而尼莫再次被睡意淹没,他放弃了交谈,任由意识慢慢远去。

一切都很熟悉,他迷迷糊糊地想。这片黑暗,这个气温,还有那句话。

“我讨厌冬天。”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碎片似的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我讨厌冬天,怀特先生。”

第72章女巫

那些碎片就像整块记忆间隙落下的碎屑,苍白细碎,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太久远的梦。自从和威瑟斯庞战斗之后,它们便化为一只冰冷的手,在尼莫最毫无防备的时候抚过他的后颈。

尼莫大概能猜出它们的来源。

他刚被老帕特里克收养时压根就听不懂通用语,旁人的话语在他脑袋里只是堆毫无意义的音节。而在被巴格尔摩鲁袭击前,尼莫自认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记忆力比旁人好些,可就算他的记忆力再怎么出色,也不该记得十来年前一堆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杂音。

而现在,它们正在逐渐回归。

每一件细小的琐事,对他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衣服上的每一个皱褶,到书本上的每一个字。所有细节在顺着时间回溯。崭新的知识不时从他的脑海深处冒出,而他很确定自己之前从未接触过它们——只有六岁前的记忆还模糊不清,仅剩那么点残像和回声。

他摸不清记忆回归的规律,记忆碎片就像从水底浮上的水泡。它们大小不一,杂乱无章地浮动,遵从着某种奇妙而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法则。

比如今早醒来,气温回升,尼莫将奥利弗还攥着的毯子慢慢撤下。怀特二世被他的动作惊醒,在清晨的空气中吐着舌头,四只眼睛仅睁着两只。一切都安静而平和,直到扯掉毯子时,他的指腹掠过对方柔软的头发——那串让人不舒服的水泡再次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尼莫现在能记起每一次与奥利弗·拉蒙的相遇。路标镇算不上太大,可就他自己有印象的——除去最初的那次,他们只相遇过三次。

十二岁那年,他去帮人跑腿带消息。报酬是一个银币。

尼莫穿过镇子,第一次踏进拉蒙家的旅店前院。那会儿天热得要命,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差点儿中暑。尼莫现在还能回忆起那种晕眩而烦躁的感觉。而在旅店拐角处,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躲在y影里瞧他。

淡棕色的头发,漂亮的绿眼睛。那时的奥利弗甚至还比他矮一点——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对方便顺着墙根溜走了。

第二次是在十七岁。

十岁出头的黛比·莱特第二天就要被佣兵团领走,她硬要尼莫背她去镇子另一边的糖果店。那天天气不错,奥利弗正搂着一盒堆得摇摇欲坠的蔬菜,试图用脚把掉在地上的土豆踢回木盒。于是尼莫放下黛比,帮旅店老板的儿子将土豆塞回盒子里——他们彼此点点头,简单地报了姓名,非常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他还记得当时奥利弗的笑容带着点僵硬。

第三次,他们一起逃离了路标镇,从此开始流亡。

可尼莫就是记得那个稚嫩而熟悉的声音,并十分确定它属于奥利弗·拉蒙——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交谈的?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听到奥利弗的话的?就算他自己没有六岁前的记忆,奥利弗总不至于刚好和他一起失忆。

而他即将获得一个答案。

尼莫把毯子卷成一卷,用浸了油脂的粗布条将它牢牢绑回富勒山羊背上。他看了眼还在沉沉睡着的奥利弗,突然感觉胃因为紧张而纠结成一团。一股如同源于本能的抗拒正在给他的大脑带来针扎似的痛楚,疯狂尖叫着要他放弃。

可他需要那个答案,尼莫想道。

但那种奇妙的抗拒感并没有因为他的心思坚定而消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尼莫根本没能掩饰住心不在焉的样子。考虑到他的情况,队友们都纷纷表示了理解——除了灰鹦鹉偶尔还会嘲笑几句,甚至杰西·狄伦都没有就这个话题而碎嘴。

在他们抵达凯莱布村时,这种抗拒感到达了顶峰。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利爪抓挠着他的内脏,并将他向远离村子的方向扯——尼莫猛地给了自己腹部一拳,龇牙咧嘴地向村庄继续前进。走在他身边的奥利弗体贴地无视了他的古怪行动。

比起沙漠边缘的城镇,凯莱布村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绿洲。村子很小,几乎能一眼望到底。村庄与黄沙被一道奇怪的植物篱笆划出明确的分界,茂密的灌木组成一堵低矮的围墙,遮不住里面绿意盎然的景色。这里的风比沙漠中心柔和了不少,带着令人舒爽的shi意。草地软绵绵的,踩上去让人直发飘。

尽管位于两国边境,这里甚至没有什么驻军。只有两个士兵打扮的人躺在村口的树下,其中一个看起来睡得很香。

一路跟着他们的怀特二世则一反常态地瑟缩起来。它伏低身子,尾巴卷成一团。

“我们不能把它带进去。”艾德里安说道,“骨节巨蜥有让植物死亡的能力,在沙漠里还好,在这可绝对不受欢迎。”

“光是‘中级恶魔’这一点就足够它不受欢迎了。”杰西随意地接道,“团长,是时候把它赶走啦。”

怀特二世努力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奥利弗。骨节巨蜥的四只小眼睛shi润极了,满是难过。

“你到底想要什么?”奥利弗蹲下身,和它平视。

怀特二世抖了抖身上的骨壳,似乎在思考什么——下一刻,它在他们的视线中开始变形。

白色的硬壳变成厚厚的毛,四只眼睛变成两只,偏向头的两侧,而卷曲的硬角从它的头部伸出。没过半分钟,又一只富勒山羊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它甚至咩了一声。然后直接咬住了奥利弗的裤脚,将他往村子的方向拽。

“恶魔的‘拟态’。”杰西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评论。“它还挺拼命。”

奥利弗缓慢地夺回自己的裤脚,没理会杰西:“听说你们很聪明……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假山羊迅速点点头。

“如果你能保证不伤人,也不弄死里头的植物,我就带你一起进去。”奥利弗认真地说道,“我会好好看着你的……如果你做不到,我绝对第一个把你送出来。”

假山羊疯狂点头,顺便讨好地舔了舔奥利弗的手。

“成啦。”奥利弗宣布,甩了甩手上的口水。“您说过它没有恶意,不是吗,克洛斯先生?”

骑士长捏捏眉心,决定不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跟门口的士兵简单打了个招呼,他们很轻松地进入了被绿色所包裹的村庄。此时正值午后,外面还是有点热,街道上的人不算多。气氛安定慵懒,村民们甚至没有体现出多少好奇心——就算带着两只富勒山羊有点不自然,也没有太多村民因此多看他们几眼。

而就在尼莫几乎被自己的抗拒感捏爆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女巫的住处。

尼莫原以为那会是所有人讳莫如深,y森的边缘角落——事实上除了边缘这一点,他什么都没猜对。村民们并不避讳谈论那位古怪的女巫,甚至为他们平静地指了路。

到目的地时,他隐约懂了点原因——那房子根本不像女巫的居所。

一幢温馨到极点的小屋。前院种满了各式花朵,每一丛都鲜活而充满生机,颜色搭配得刚刚好。窗台上垂着缩小紫藤般的花串,连一半屋顶都被缀着花骨朵的爬藤覆盖。这才是真正会在童话中出现的景象。

一只圆滚滚的橘毛猫咪正趴在院落前门,毫不遮掩地露出肚皮,悠闲地晒着太阳。那景色太过柔和闲适。尼莫一瞬间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对自己的抗拒感。

“女巫?”他指了指那只有着蓬松尾巴的橘猫,“女巫会养这玩意儿吗?”

“好歹是只猫,”安的语气带有少见的震惊,“别要求太多……那不是重点。”

一个老太太右手拎着喷壶,颤颤巍巍地从小屋中走出来。她的衣裙倒不是老年人常见的素色,而是样式活泼,带有适合这个可爱花园的鲜艳色彩。

尼莫敢肯定,她绝对比他见过的所有老人加起来都显老。尽管失礼,他有那么几秒是真的为“她还活着”这一点而感到震惊。老人的头发全白了,稀疏得要命,透着点焦枯的脏黄色。五官则几乎全被皱纹和下垂的皮肤遮住,由于没有牙齿,她的嘴向里瘪得厉害。疑似女巫的老太太就那么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喷壶,小心地挪动,背驼得如同又背了个人——她每走一步,都会有水从喷壶口漏出。

整支队伍都沉默了下来。

“老人家,我的同伴记忆出了点问题,我们是来……呃……”奥利弗发现自己一时间说不出“求您帮忙”这几个字。就算他们绝对会提供相应的报酬,他就是开不了这个口。

“哪位的记忆出问题啦?”老太太把背弓得更加厉害,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脚边的花浇水。刚才还在晒太阳的橘猫迅速爬起,蹿到老人脚边,来回蹭她枯瘦的脚踝。

但他们谁都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诡异感第一次出现。那绝对是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他们甚至能远远闻出那股子老年人特有的腐败气味。

可那嗓音绝对属于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声音清脆,清晰有力。

第73章记忆与寿命

老太太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她颤巍巍地将喷水壶放在搁着花盆的木架子上,然后用拐杖叩了叩地面。小院的木栏门应声而开。

“你们得把那两只羊拴在外面。”她用那好听的声音嘟嘟囔囔地说道,“它们可不能乱啃……好啦,出问题的到底是哪个?”

她拄着拐棍走近,从口袋里掏出副酒瓶底似的眼镜:“我看看……”

老人从松弛的眼皮底下露出一点沙金色的眼睛,使劲瞧着一行人。那只橘猫从敞开的院门中溜了出去,开始绕着两只富勒山羊打转。它毛蓬蓬的尾巴竖得笔直,最后选中了背上没有行李的怀特二世,利索地跳到羊背上。而怀特二世一动不动,甚至嚼起了草叶。

“是我。”尼莫老实地承认,从队伍中踏出一步。灰鹦鹉还稳稳站在他的肩膀上,警觉地瞥着不远处的猫。“我缺了……嗯,或许很重要的一段记忆。”

“唔。”老太太伸出ji爪似的右手,拽住尼莫的法袍前襟,将他的上身向下拉了拉。“凑近点,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很好,你没有说谎。但在我邀请你们进来之前,你们得先清楚代价。”

她缓慢地退了几步,将眼镜收好:“r_ou_体的疾病或损伤的话可以付钱,但如果是ji,ng神问题或魔法导致的无形伤害……需要支付给我自然寿命。”说罢她咳嗽了几声。

“寿命?”奥利弗的声音有点紧张,“怎么说?”

“打个简单的比方,比如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她向尼莫抬抬下巴,“他可能只是撞伤了脑袋,也可能被其他生物用魔法诅咒过。这两种情况都可能导致记忆丧失。如果是前一种,你们付点钱,我可以给他调配药剂……但要是后一种,他想恢复几年的记忆,我就要取走他几年的寿命。你们想好了再进来,我骨头脆了,可不想白折腾。”

安神情严肃,艾德里安则微微皱起眉头。只有杰西发出了一声充满兴趣的,长长的“哦”声。

“您说自然寿命,”金发青年抱起双臂,“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您能取走人们的寿命?”

“寿命而已,我确定不了人们的死期。”老太太有点艰难地转过头去,“我只是拿走他们r_ou_体的一部分时间。但这年头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死于衰老?疾病,天灾,人祸——我不是命运女神,r_ou_体的自然寿命永远代替不了真正的死期,亲爱的。”

“那就麻烦您了。”尼莫没有犹豫多久,他直接向那个鲜花团簇的院落走去。

“有意思。”老太太用年轻的声音感叹道,整了下裙子的褶边。“一般人听到这代价都要痛苦会儿。”

“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是吗?”尼莫使劲压住绞着内脏的异样感觉,那答案就在他眼前——他有这种预感。“钱也是时间换的,您拿走的也是时间。本质上是一回事。”

“很好。”老太太挑挑眉,拄着拐棍回到院子中。她用拐杖指了指喷水壶,那水壶摇摇晃晃飘起,自己浇起来花。橘猫刚刚还在怀特二世背上磨着前爪,一见主人要回去,赶忙扭着屁股从假山羊背上蹦了下来。

奥利弗神情复杂地跟上尼莫,他伸出手,似乎要拍上对方的肩膀。可那只手停顿片刻,又收了回去。

六年。

如果尼莫·莱特真的是普通人类,那么他的人生没有多少个六年。可走在前面的黑发青年脚步坚定,背影甚至隐隐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威势。

他得尊重尼莫的决定。奥利弗狠狠握住剑柄,苦涩地想道。那是尼莫自己的选择。如果情况实在不理想,或许他们可以再找别的办法——

院落着实不大,这念头还没有在他的脑子里跑完,他们就走进了女巫的居所。

屋内采光很好,明媚的阳光越过敞开的窗户,给木地板刷了层金色。一切井井有条,柔和的色彩相互交织,干净温馨。他们没有见到传说中骇人的巫术材料,房屋一角倒确实有个长长的工作台,上面摆满装着各色粉末的瓶瓶罐罐——标签崭新,不带有任何奇怪的腐蚀痕迹,上面的标识字迹圆润可爱。越过剔透的玻璃仪器,靠着工作台的墙面上贴满羊皮纸卷。奥利弗草草扫了眼,上面大多是些关于植物的图像和研究资料。

房间内只有药草的清新味道,谈不上好闻,但也绝对不会让人不适。

“坐吧。”老人指了指包着针织套的软垫,“桌子上有冰柠檬水。这只是预诊,不用紧张——预诊给钱就行,再说您可能真的只是头部受过伤。”

尼莫勉强笑了笑,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太高:“请问怎么称呼您?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叫我娜汀就好,您得把手给我。”老太太伸出皱巴巴,皮包骨头的右手。“然后……不要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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