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枪来,本来是想可能对暴乱的工人有用,却没想到自己会将枪抵到一个消防员的头上。
对方虽然一下就怂了,但前面是烧得劈啪作响的危楼火海,脑袋上是一把被逼红双眼的中国人举着的枪,他们这儿一直以来对中国人的固有印象是聪明,油水多,却也是最怕事儿最怕罢工的,这个进退维谷的消防员不知道哪头更危险,便一时没有动。
火焰的热气就燎在背后,沈槐等不了了。
他不能让林修的哥哥死在这里。
“林远在几楼!”
那个哭得失神的林远下属有点儿懵,但还是条件反s,he地说:“三楼。”
沈槐脱下外套,迅速用消防水管淋shi,又抢过消防员的面罩。
“楼梯右边左边?”
“左,左边第三间。”
老胡一脸不可置信:“你疯了?你要干嘛?”说着要冲上去抓沈槐,结果沈槐今晚第三次用枪指人,指着老胡。
“我好歹得进去看一眼,不行我就出来,你退后。”
老胡一时愣住,沈槐便戴上面罩,转身跑进了火海。
程佩到达了林远的办公楼,只看到老胡一个人跪在地上,惶急地抖着嘴唇,满眼的泪被火光照得很亮。
程佩一直举着手机跟任垠予保持通话,一边报告着最新情况,见着景象,被吓住了,一手抓着老胡问:“老板呢?老板在哪儿?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
老胡看也不看她。
“他疯了,他跑进去了。”
程佩张大了嘴,看着面前火红火红的房子。
任垠予在电话那头,能听到很多声音,他举着手机两个小时,手臂已经完全僵硬没有知觉了,耳朵很痛,但听力却变得比平时敏锐十倍。他能听到人声,哭声,和火的声音。
“你说他跑进去了?为什么?烧成这样他跑进去干什么?你怎么不拦着他??”程佩尖叫着质问。
任垠予眼前一黑,手机掉到了地上。
第五十四章
沈槐顶着热浪冲进办公楼的时候,恐惧瞬间撑了上来,他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热度,生物本能驱使他逃避,但思虑成熟的理智在命令他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沈槐跑到一楼和二楼衔接的楼道的时候,就看到了林远,他心里大喊一声“万幸!”,林远看来也是尝试自救了,可能跟沈槐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发现有人扔了点着的瓶子上来,忙着灭火,结果人就被困住了,这小栋办公楼不是厂区,那些工人压根不进来打砸,只负责放火,所以是连楼下一起点的,火苗须臾间连成海洋,他能逃到这里,已经不容易。
既然如此,那更得把这个人救出去。
沈槐一把抓住林远的一条胳膊就将人整个提了起来,危急让他力气都大了几分,把林远的胳膊架在肩上,拖着人往外跑。
林远的脑袋垂着,但人还是软的,沈槐没空去管还有没有出气,看见了就赶紧往外搬,结果走到一楼的时候,几块灼热的碎料砸在了沈槐的手臂上,他抬起头,看到办公楼中庭顶上的吊灯,晃了几晃。
有火星和灰烬燎过沈槐的眼睫,他看着那盏巨大的吊灯,被热气灼痛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
就这闭眼的瞬间,吊灯砸了下来。
沈槐感觉背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剧痛,人往前扑过去,他在摔倒之前推了一把林远,林远软软地滚到一边,没被砸中。地板太烫了,沈槐根本趴不住,双手撑地用力挺了一下,吊灯压在他身上,上面的装饰一阵轻零零的响,他没能没起来。
浑身都疼,消防面罩被撞开了,呛进一大口烟气,喉管刺痛,眼睛疼得被眼泪糊住,沈槐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再一秒他就会死了。
一秒过去了,他还没死。
林远在旁边咳了几下,无力的手指抠住脖子,想要呼吸一口干净的凉的空气。
沈槐咬了咬牙,撑了第二下,这一下他的上半身终于离开了滚热的地面,吊灯往后移动,移到他的腰以下后,他身上一下就轻了,吊灯的结构空隙很多,能够轻松把腿从底下抽出来,沈槐摇摇晃晃地重新爬了起来,勾着腰,再一次把林远架到了肩上,前面就是门。
一步,两步,三步。
他没能数完,他在失去神志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一注冰凉的水打到了他的脸上,他被直接打晕了,但也同时感觉到自己再度往前倒下的时候,上半身倒在了热度不那么高的空气中,倒在火苗的外面,他甚至看到了朝他冲过来的老胡,和举着手机大张着嘴的程佩。
手机……
对了,他本来在跟任垠予打电话的。
任垠予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没有自己了。
潘麒慌慌忙忙把手机捡起来,冲那边喂了两声,结果那边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差点儿没把他震聋。
“出来了出来了,啊啊啊啊沈槐他出来了,老板他出来了!”
任垠予像听不见一样,潘麒伸手推他,把那一直尖叫个不停的手机递到任垠予面前:“予哥,没事了,你听电话,说是沈槐出来了。”
任垠予恍惚地回过神来,立刻接起手机,听程佩咋呼了一通,整张僵硬的脸才哭一样地笑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在哪里,给我确切位置,我现在就过去。”
潘麒立刻找出订机票的app来。
任垠予挂了电话,一边抹眼睛一边收拾东西,潘麒看得着急,他那根本不是收拾,是什么都不想地拽过个包就往里面塞东西。
“我现在就出发,程佩会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你帮我收拾点东西,简单带,还好我签证还没过期,定最早的航班。”
“予哥,最早的航班也是半夜了,你先不用着急,差不多了再去机场。”
“我一秒钟都等不了了。”任垠予紧紧抓着背包,腮边咬肌鼓起,停顿了一下,又快速动作起来,潘麒只好上前帮忙。
“予哥,你都这样了……”潘麒忍下了一句劝说,打了一拳任垠予的肩膀,“加油啊。”
任垠予对他笑了笑,苦巴巴的,但又很坚定。
“我骗也要把他骗回来。”
沈槐醒过来的时候,没觉得多难受,一动才疼,疼得他差点儿又厥过去。他望了望四周,显而易见是间病房,还是个单间,但没人在屋里,走廊上有人来往,沈槐也不想喊,自己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感觉了一下,又慢慢摸了摸身上,初步判断应该是有几块骨头骨折了,腿被夹板绑着,腿也应该是折了,他不知道有多严重,这才觉得慌。
还好这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了,程佩拎着大包小包歪歪倒倒地走进来,一看到他睁眼望着这边,东西往地上一摔就跑过来。
“醒了?”
沈槐吞了吞口水。
“我腿是不是废了?”
程佩眨了眨眼:“废了?什么废了?你瞎想什么,就是普通的骨折,你福大命大,都是外伤,养养就好了,腿上的骨折就只是错开了那么一点,注意固定好,几个月就长好了。”
沈槐大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然后他又庆幸地再大喘了两口气。
“对了老胡呢?”
“你出来的时候他冲过去抱你,被烫伤了一点,不严重,就是烫起了几个泡,在医生那儿处理呢。”
“那就好。”
“老板,只是林远那边,好像有点不好了。”
沈槐看过来。
“他吸入的烟尘过多,嘴巴鼻子里都是黑的,医生说中毒也很严重,刚刚抢救了一轮。”
“……我去看看。”
程佩看了看他全身上下包着的状态,犹豫了一下:“你先躺着,我去问下医生吧,可以的话我去给你借把轮椅来。”
沈槐点点头,程佩就出去了,片刻带了医生过来,还正好是个华人医生。医生问了问沈槐的情况,确认了他除了外伤没有其他不舒服,就批准他坐轮椅了,老胡很快处理了烫伤回来,就拿了块纱布包了手背,的确不严重,他来把沈槐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去了林远的重症监护室。
沈槐刚刚到那,林远的监控仪器又响了,一堆医生护士冲进去进行了半小时内的第二次抢救,出来的时候,那个华人医生冲沈槐摇了摇头。
沈槐心沉了。
医生说可以进去看看,人不行了,跟他说说话。
沈槐就自己摇着轮椅进去了,林远戴着氧气罩,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和灰,微微睁开眼看着他,睫毛一抖一抖的。
沈槐虽然跟他相处不多,但勉强点说,也是一起长大的,他见过这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皮笑r_ou_不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甚至伤心的样子,他没有多了解他,但知道他最深的执念和最隐蔽的秘密。
“已经通知一休了,你撑住,等他来看你。”沈槐说。
林远眨了下眼睛,嘴巴一张一合,雾气蒙在塑料罩子上。
“你救的我?”
“是啊。”
“谢了。”
“不谢,应该的,是我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些事……我欠你的。”
“你欠我……那把小修还给我,行吗?”
沈槐终究是不忍心,说了半真半假的一句话。
“他本来就是你的。”
林远笑了,他虽然这副惨样,但到底是生得好,长得漂亮,笑起来也漂亮。
“带我回去……”他断断续续地,有那么点儿恳求沈槐的味道,又有一点儿不是对着沈槐的温柔,“带我去小修那儿。”
沈槐忍不住眼眶红了。
“好。”
然而就像上一句,这最后还是落成了句假话。
作者有话要说:哇错别字太多了修了两次我以后都检查
第五十五章
林远被存放在了太平间的冷柜里,等着林修来领。
沈槐虽然有条不紊地把医院里的事情,林远公司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但心里其实是慌的,他尽力了,但没能把林远留住,不管林家两兄弟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他知道以前他们感情是很深的。而且林远的死,跟他多少都有关系。
林修在林远闭眼后五个小时到的,已经速度飞快了,但还是晚了五个小时,他一个人去了太平间,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脚步有点不稳,但一直是站着的,墙都没有扶一下。沈槐一直在旁边等着他,等着他把医生和警察给他的资料看完,等着他签字。
境外的死亡手续和认领手续都很麻烦,当地又炎热,沈槐想包个私人飞机把林远的遗体送回国,但这边没有装备冷冻仓的私人飞机,只有往船只上想办法。沈槐把这些跟林修说了,林修却摇摇头。
“相关申请都太难办了,更拖延时间,最后还不一定办得了,我想尽快带他回去,等尸检结果确定了,就直接火化吧。”
沈槐看着林修,林修好像突然长大了,眉眼间笼罩悲伤,但却是成熟和硬朗的,甚至还有一点沧桑,沈槐心里更加不好过。
他慢慢开口:“不知道你哥跟没跟你说,他竞标成功,接了这个项目,这边是规定他要用当地的硬件工厂,沈氏是做实业的,跟你哥做金融不一样,早些年就已经往这边拓展了,比他熟悉当地局势人情,所以我使了手腕,贿赂他厂里的工人进行罢工,他的机器开不了,每天都是大笔损失,所以不得已,只能跟当地另外的工厂合作,而这边设备最先进人员最优质的厂,是我爸早些年就入股的,只是没挂牌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了跟我合作,还有耗费了些ji,ng力跟当地人打通关节。这边经济效益差,要维持大型设备和优秀员工的开销,已经疲软两年了,我是等着你哥过来把这个厂救活,顺便还可以从光伏电站这个大项目里,狠捞一笔,而沈氏那边有我姐盯着,这一举多得,很可能就可以把沈氏从你哥手里抢回来。”
沈槐每说一句,都小心地看着林修,但林修一直没什么表情。
“我虽然没跟着他好好做生意,但这些事情,这段时间我都知道的。”林修说。
言下之意,虽然没有谅解,但也没有多怪罪。
沈槐第一次知道愧对和无颜是什么感觉,手指不由扣紧了轮椅的扶手。
“但是这边局势太乱,光伏电站是个名利双收的好项目,是要被载入执政党政绩的,反对派不想让这事儿成,就教唆了原先那批收了我钱罢工,没想到林远真的关了工厂的工人,要把我们两家的厂子都砸了,甚至还想害人,他们这么闹,国内可能真的近几年都没公司敢过来干这个项目……我是因为一直有提防,来这边以后买了把枪随身带着,但你哥他的办公楼被纵火的时候,他正好在里面加班。”
林修坐在沈槐对面,那么半天了,一眼都没看过沈槐,此时眼神没什么焦距地看着远处。
“我知道是你拼死把他揪出来的。”
“……毕竟这些事都跟我有关。”
“他不该先动你家里的,是他先挑的头,这些我都能分清楚,你放心。”
沈槐被那句“你放心”给扎心了,林修以往蛮横不讲道理,像个没长大的青春期愣头青,y阳怪气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但这句“你放心”却不是讽刺嘲弄,就是字面意思的三个字。
但别扭的林修,会跟人说字面意思的话,那就是没什么情分了。
沈槐闭了嘴,不再说话了,他跟林修二十多年的交情,他能冒险救林远也是因为林修,他也相信要是自己遭难,林修也会豁出命帮自己,不管林修有没有别的心思,他们的情义是真的。
但林远死了,林远还是抱着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背德的遗憾死的,那林修就真的跟沈槐回不去了。
“他最后,说什么了没有?”林修有些犹豫地问,像是想听又不敢听。
沈槐振作了一下,觉得自己对着将死的林修说了哄人的话,对着活人不能掺假了,于是逐字逐句。
“他说‘带我回去,带我去小修那儿。’”
林修望着房间的一隅,空调有些迟滞地响着,灰白的墙壁前,浮尘在阳光下打转。
他望了很久,很久,一滴泪都没有流。
任垠予是在林修到达后的当天半夜到的,他跟林修的出发地不一样,又碰上了航班延误,晚了几个小时。
他自己一个人来的,没让潘麒跟着,异国他乡也没人认识他,他就像个作死的背包客,在一年中最热的季节,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风尘仆仆地来到这贫瘠混乱的国家,找到了沈槐所在的医院,一路上语言不通,是用翻译软件磕磕绊绊找来的,最后终于站在了沈槐的病房前,他一点停顿也没有,也不怕进错房间,也不敲门示意,直接去拧门把手,拧开了,就一步跨了进去。
沈槐晚上疼得睡不着,正干瞪天花板呢,突然就有个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吓得他扯到伤口,好险没从床上摔下去。
任垠予一把拍亮了开关,沈槐猛地被灯光刺到眼睛,抬手遮着,就从指缝里看到那个人影卷着疲惫和急切,风风火火地扑了过来,再定睛的时候,才看清是任垠予。
任垠予本来想抱沈槐的,但走近就发现沈槐把被子蹬在一边,大字型瘫在床上,露着的没露着的都有伤处,急忙刹车,定在床前。
沈槐放下手,上下看了看任垠予,无奈地叹了口气。
“程佩告诉你地址的吧。”
“你跟我电话讲到一半就丢一边了,事后也不想着跟我说一声吗?”任垠予是真生气了,咬着牙问的。
“我这边太乱了,一时没顾上,而且程佩跟我说了,她接过你电话跟你说明情况了。”
“那你也要自己跟我说一声啊!”
任垠予一边说一边眼眶红起来,沈槐理亏,一脸认错状,任垠予胆子便大了,伸手过来把他的手抓住,又去摸他的脸。
“我再也,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沈槐眉尾一颤,掀起眼皮来,自下往上看着他,但眼神却是一种俯视,一种警告。
“怎么,你还能绑着我不成?”
任垠予摇摇头。
他知道,别人或许可以,但沈槐他绑不住,困不了,沈槐是决计不会被要挟不会被控制的人。任垠予临走前跟潘麒说的话,不是一句调侃,不是一句废话,是他所能有的所有计划了。
他只能骗他,只能把他骗回来。
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表扬我!
第五十六章番外哥(上)
林远的法医鉴定出来以后,林修就把他送去火化了。林远没有什么外伤,干干净净地躺在火化机上,看上去只是睡着了,机床平稳地滑进机身,那里面的空间逼仄只能容一人,林修下意识觉得着急,脱口喊了一声。
“哥。”
旁边的工作人员没有停下摁扭,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都见惯了,火化之前扑上来不给尸体推进去的大有人在,今天这个还算冷静。
林远就这么躺在那,毫无知觉地,最终消失在银色的金属箱子里。林修期望在最后一刻,可以看到他脸上出现神情,无论是惊慌,恐惧,还是他总用来望着自己的那种乞怜,只要他的眉尾动了,不必睁开眼睛,自己就会冲上去抓住机床,救他出来。
然而直到最后,他都是那么无知无觉地,工作人员把一个旋钮拧了180°,机箱里响起喷火和燃烧的声音,他还是无知无地,就这么走了。
他是被火害的,但最后还是火化了他,林修突然觉得心脏痛起来,痛得他不能呼吸,这种痛太后知后觉了,他想依凭握一握林远的手来缓解,都再无机会。
后来林修就抱着林远的骨灰盒回国了,很多事都没有亲自处理,像是在拼命逃避什么。
他回到家,把骨灰盒放在客厅的正中央,仿佛放下一间稀松平常的的行李。林远走后,林家的担子就全部落在了林修身上,他里里外外忙了数日,每天就从客厅那张桌前经过,看也不看一眼。
直到最后一件事办完了,林修半夜回到家,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把西服外套丢在一边,解开领带脱下腕表,仰头瘫在靠背上,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小寐了一会儿,转醒过来后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坐起身,眼睛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在家,肩线便松了,惬意地想要再靠回去的时候,眼角扫到了桌子正中央的骨灰盒。
这才仿若将他一把拽出梦境,拽回现实。
林远死了,永远都没有林远了。
林远从没说过爱他,但林远镜片后那双狭长上挑看上去满腹算计的眼睛,对着他的时候盛满了欲望和爱恋,都显得傻气了,他太忽视林远了,才会那么多年都毫无察觉,才会在林远愤怒地冲他吼“你选沈槐还是我”的时候,觉得不可理喻甚至来不及藏起自己因为惊慌而生的厌恶神情。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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