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降三世明王结印的手决。
白灵只觉浑身前所未有的轻快,他心随意转,抬起右手,一只细长宝剑握于手中,又一动心思,不知名金属扭曲、转变,一支纹路复杂的宝弓于轻风流转中浮现。他左手持弓,右手搭上弓弦,尾雕金色莲花的宝箭于指尖凝结,轻一松手,宝箭深深钉入天花板,将一只恶鬼从头盖骨贯穿,在烫金梵文法光下灰飞烟灭。
在他们没看到的停车场上空,有金光爆闪,一个巨大的梵文字符,在天际反复闪烁了九九八十一次,引得无数僧人闭目诵经。金光渐渐黯淡后,突然裂化成万千金叶子,飞入有大功德僧侣座下。
待白灵远眺之目收回,他不知何时脚踩双头骨,身披白绸金线绣短袍,腰缠七相业障头颅,身背金链金索,头顶法冠,后置法相光圈,金火熊熊萦绕。
他平复着满身躁动的法力,将瞪目皱眉咧嘴的忿怒相收起,复杂的望向谢崇森。
“对不起,”白灵捏紧宝弓,法器化作金尘散去,“对不起……”
“你永远都不必对我说对不起,”谢崇森温柔的摇头,“是我心甘情愿。”
第71章不动尊
他叫张辰君,之所以对此毫无印象,是因他从未被这个名字呼唤过。
他自出生,便是一个脑瘫儿。
医生诊断他的智力这辈子超不过两岁,如果幼年护理不得当,发育期还可能变成植物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张家人,无外乎是晴天霹雳。他尘封的记忆深处,对此有一些印象,他的母亲抱着他默默地哭,年轻美貌的脸上满是疼惜和憔悴。
可张家大公子不能、不可以是脑瘫儿。
很快父辈们做出了决定:抹杀。
他被送走到张家名下的疗养院,这应当是专门为他建的,日夜一个连的医生护士围着他转,他就这样意识浑噩的成长到成年。
他的家人心里倒不是没有他,几乎每个月或季度来探望一次,这也使得疗养院的医护不敢虐待他。顺便一提,他的祖父,均山集团创始人,来看望他的次数不亚于父母。
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张钧山突然带来了一个老妇人。
这是第一次有外人踏入疗养院,他开心的朝老妇人笑,小白牙与小酒窝讨喜极了。他记得清楚,老妇人十分和蔼,掏了几颗小小的绿豆糕给他吃。
随后,老妇人慈祥的问他:“你想读书吗?”
“嘟……苏?”
“就是和大家一样,能流畅说话,能看电视。”
“出去?”
“对,”老妇人疼惜的摸摸他的卷发,“也可以出去逛街,吃好吃的。”
“想,想!”
话音刚落,他看到站在y影里面无表情的爷爷,流泪了。
他那时还不懂他究竟答应了什么,只好奇印象中严厉的爷爷原来也会哭,爷爷是伤心了吗?
一周后,他被带到一间大厅。
这大厅好大,将近大半个篮球场。天花板又高又黑,是八棱的吊顶,用血色朱砂画着复杂奇异的符篆,他看了头疼。
他不安的小声啜泣起来,或许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浩劫。他听到母亲也在哭,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被岁月磨平了纯真,她穿着旗袍,头发盘起优雅端庄的发髻,让他觉得陌生不已。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小朋友”。
他长得可真好看,巴掌大的小脸,睫毛又翘又长,他可能太累了,全程躺在轮椅上睡觉,蜷缩在绒毯里,像最珍贵的小动物。
他听到周围有窃窃私语,说“可怜”,“植物人”,他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巨钟响了,十二下。
隆隆钟声回响在死寂而空旷的大厅中,将窃窃私语碾压,一切沉浸在不可名状的神圣与玄妙中。正午强光自八棱吊顶内s,he下,投下一个奇异的形状,刺眼到难以直视。
老妇人披上了包裹全身的黑色长袍,与另外似乎是两男一女的三个人,镇压四个方向;老妇人口念咒文,她的嗓音变得沙哑空灵,让张辰君听着不舒服极了,漫长的咒文好似无穷无尽,有血流顺着地板沟壑蔓延,将他和漂亮男孩连接,与天花板打下的日光交汇成一个完整的图像……
他好想逃,好想走,这或许是他的终结……
他随即头晕目眩,丧失了意识。
“他”醒了。
抬眼,一片惨白的天花板,似教堂悲悯圣母像的色泽,徒然让室内陷入未名状的y郁里。似乎无人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偌大病房空无一人。
他折腾着慢慢下床,羸弱的腿踏在地板上的感觉真实的让人热泪盈眶。
他一把把窗帘拉开。
阳光灿烂,正如青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不敢置信的张家人激动的冲来,连带着只有几面之缘的弟弟妹妹,将他包围其中,问东问西。这是做梦吧?
他可以正常说话了,他可以表达自己情感了,但他也发现,他的记忆中,多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另一个人的记忆。
不,多出的到底是张辰君的记忆,还是“他”做植物人的记忆?
说不清了。
但从那个仪式结束后,张辰君想,无论我究竟是谁,我都要带着两人份活下去。他其实能隐约感觉出,融合后有一个人消散了,这让他惴惴不安。
他对外自然是懵懂无知的,这已经惊喜的张家人不得了了,他们权当他是被治好了脑瘫,请了家教,教他喜欢接触的东西。他出色的弟弟妹妹会在某日下午,提着点心来,眉飞色舞的朝他讲述一天中所作所为,眸中带着渴望夸奖的神采。他会很开心的接待他们,然后与他们一起玩赛车游戏。
他也试图旁敲侧击,当年的“仪式”到底是什么原理,可所有人闻之色变。
他想,或许,那个仪式在一定程度上失败了。
他越发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张大少”这个身份带来的福利,即使他有脑瘫儿期间所有的浑噩记忆,也有属于漂亮男孩的植物人期间的记忆,他却总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
终于有一日,一个蒙面人找上了门。
他自称东北出马仙胡家首席大弟子,说他的客仙感应到了他的苦恼,可以为他排忧艰难。
蒙面人说,你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我可以为他重塑r_ou_体。
他依稀觉得不对,当年仪式后,那个漂亮的植物人男孩一直在医院沉睡,他还去看过他几次。
像是洞察了他内心所想,蒙面人说,他的灵魂死了,为了给你开灵智,他魂飞魄散,而我可以为你复活他。
蒙面人又说,我什么酬劳都不要,你只给我钱就行了。
他有的是钱。他想,试试看吧,就算是江湖骗子,也算花钱心安了。
可他被骗了。
同样一个正午,蒙面人绘制大阵,将他放在其中。y森屋子血腥味浓郁,熏得他头晕目眩,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在脱离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身体跃出一道金光,逆着阳光奔跑,进而幻化成一只透明狐狸,朝着东南方跑去。
他醒了。
这是荒郊野外的夜晚,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脚下是一个小小的包,竖着一个木板,像坟包。
一个秃头老爷子乐呵呵的朝他笑,露出缺了两颗的牙:“小火汁,刚死的啊?”
“我?”他指指自己,环顾四周,不远处茂密的松树林隐在黑暗里,像蛰伏的恶鬼,他不由得打个寒战,“我死了?”
“对啊,”老爷子随性的朝地上一坐,“这么年轻,真是可惜咯。看你这样,过去事儿还记得不?”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垂下眸子,伸出双手,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地上松软泥土的小石子,似乎刚下过雨,“名字也……”
“名字也不记得?”旁边凑过来一只肥肥的兔子,叽叽喳喳的开口,“那可不好办呀,赛诸葛,你给他起个名儿呗,咱们山头就你最有文化啦。”
被叫做“赛诸葛”的慈祥老爷爷若有所思:“嗯,你长得白净,幽灵,叫白灵怎么样?”
他心想您起的这名儿可真够“有文化”,但听着干净,也顺口,便轻轻点点头:“好。”
至于更久远以前的记忆……
要追溯到战国之前了。
佛祖下凡历练百世,并不多见,起码在第五纪元的历史长河中并未jian起太多水花,零星记载中,也称呼为“斩三尸”,殊不知,是三尸厮杀的历练。
善尸、恶尸、中庸,类似生死八门中生门、死门、平门的划分——只有一个可以成为“本我”。
而这一世,出乎意料的,并非常规情况下中庸先发现善尸恶尸,而是恶尸提前与善尸对峙。
结果明显,恶尸斩杀了善尸,并吸收了善尸法力。
那一日,红霞血云面世,y霾遍天,有血海倒吸邪祟压正之意,恶鬼在地底振奋嚎哭,为即将到来的邪祟肆虐、y阳失衡的末日而庆祝。
而降三世的同源“学长”,“辟一切邪”“镇一切恶”的不动尊菩萨,即后世称呼的五大明王及密宗八大明王之首的不动明王,正逢当值。他无法对人间即将面临的浩劫无动于衷,便起了私心,将降三世的“中庸”镇压于地下,等此世轮回转世后,重启历练。
但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不动明王低估了他对降三世“中庸”的压制,这一镇,便沧海桑田,他自己醒来已是千年之后,更不要提一直被镇压的“中庸”。
而善尸因当年被斩,每一世轮回的善尸总有先天残缺,不是r_ou_体上、便是ji,ng神上,根本无法与双重法力加持的恶尸斗争。
不动尊这才意识到,当年他是做了错决定。
他本不能cha手“学弟”的历练,但他当年的作为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孽障。他必须重新将轨道纠正过来,帮助降三世完成人为造成的漫长历练,一同归位。
不过,他的cha手,必须要避过天道的耳目,假借他人之手。
他注意到,这一世的善尸情况也巧合,植物人,r_ou_体残缺而ji,ng神完全,只需搜寻八字完全相同之人,进行换魂,便可让善尸活动。
于是他将原戊青方墓现世,将当时人世间有能力之人吸引来。巧合的是,一位老朋友,九尾天尊,正逢下凡消遣,隐藏形象作客仙。
得知不动尊的苦恼,他爽快的打包票,将他的“出马弟子”胡艳翠(胡太奶)唤来。
别说,胡艳翠还真是与降三世有缘的,她早在战争时期便暗中资助过一家医院,那医院里有上一世的恶尸,得知医院三天两头死人的源头为何后,胡艳翠便亲自斩杀恶尸,迫使恶尸陷入轮回,开启新一轮历练。
而新一轮恶尸觉醒的太早,胡艳翠旧伤未愈,只得集结道上众人联合灭杀。
雪上加霜的,没想到胡家支家弟子归海靖,竟在千禧年血童被灭杀后,觉醒了血童血脉。看着归海靖面容日日变化越来越向印象中的“邪祟”靠近,胡艳翠只得将其控制在视线范围内,对外称呼其“天赋异禀,亲身教诲”。
她老了,日益感受到与巅峰时期同血童一战的实力离她远去,无奈间,她只能寻求传说中的“灭杀血童法”,找到血童的“善尸”。
真是瞌睡正逢枕头,她的客仙告诉她,你要找的“善尸”转世出现了,不过,有些小问题……
客仙给了她一张丹方。
换魂丹方。
也给了她与植物人善尸八字相同之人,均山集团大公子,正巧是位脑瘫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可换魂,便意味着张辰君的灵魂要换去善尸的植物人身体上,这未免太过残忍了。胡艳翠问,还有别的法子吗?
客仙说,没有。
牺牲一个人,还是牺牲未来继续被血童虐杀的人?
胡艳翠最终做出了决定。
她想,对不起,我选择要赌。
换魂大法比起复活阵还要逆天而行,只她一人无法实行。她暗中观察道上有能力的正直之人,锁定了李家、林家、谢家。
三封信件,夹着阅后即焚的请求书,夹着2012年12月21日飞神木县的机票,寄往三个家庭。
12月21日,胡艳翠、李岳擎(李父)、温姝玉(李母)、李雪陵、林麒鸣、林明晚、谢林海,提前大部队一天,进入原戊青方墓。
出来时,不动尊为了游走方便,化作谢家长子谢崇森,谢林海在接受前,为了防止与不动尊姓名冲撞,也为了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失忆,把名字改成了谢一海。
2015年,换魂材料齐全,换魂大阵起。
2016年,归海靖哄骗张辰君落单,意图再次斩杀善尸,不料在不动尊佑护下,只是r_ou_身毁灭,ji,ng神出窍。
如果不是谢崇森一直庇佑,白灵这辈子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不光这辈子,也许早在战国时期,被恶尸斩杀后归位,成为历练失败的邪佛,打入y界了。
原身法袍散去,白灵重新裹上金属白的羽绒服,闷闷的抱住男人。
鼻腔内充盈着清洌松香,像他一直在人间形象的“坚毅、正直”之意。
白灵出神的想,只有相处了才明白,他有多温柔、内心有多柔软。
而这些只属于我。
第72章大朋友和小朋友
原戊青方墓的正确走法,是依次通过两道“中平门”,杜门、景门,或者景门、杜门。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无功无过,平安此生之意。
可惜来原戊青方墓之人大多心存邪念,“中平”从不是他们考虑的路线。
出土这些年来,只有2012年跟随指引的7人进入过真正墓室;以及一月前与林麒鸣吵架,离家出走后重返此地的林明晚。
林明晚真的想来吗?
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与哥哥就成年后独立问题大吵一架,她觉得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可林麒鸣对她爱护太过,总觉得她仍是襁褓中娇弱需要保护的小明晚,于是她啜着泪花,在光怪陆离的夜色下,踏上了去原戊青方墓的路。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她冥冥中觉得自己属于那儿,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那片陌生的土,超乎理论之外的邪墓,却比哪儿都让她心安。
她像被魅住一样,沿着当年旧路,直直走到墓中心。
不动明王像逸散着不可言喻的压迫感,那张沉在黑暗中的忿怒相诡魅邪气。其盘坐莲台石座,左眼细闭,下齿啮上唇,现震慑忿怒相;背负烈火,右手握剑,左手持索,作断烦恼之姿,与同为怒佛的降三世明王的三头八臂张牙舞爪比,显然呈“一动一静”之妙。
这两尊雕像想必出于一人之手,皆与穹顶齐高,有睥睨蝼蚁之势,飞天诸神缠绕上下。
从不动明王像所在的厅走过又一道中平门,便是墓室中心了。
林明晚是饿死的。
自她回过神来究竟做了什么,已然太迟了。
她意外的没有挣扎,只是拖着步子走到大小悬棺下,找了一个干净又静谧的角落,默默的靠在石阶上,等待终结的降临。
她甚至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来临的一刻。
她自r_ou_体中飞跃,抬眼望见飞天慈和柔美的微笑,垂眸看到她残破的r_ou_身。她飞越穹顶,不动明王像突然抬眼瞪目,持索之手缓缓抬起,一只金色狐狸跃向她——
“哇,你的雕像是这样的啊……”
白灵站在不动明王像下感叹,小手还欠欠的去摸人家露在外面的大腿。
不动明王是坐姿,肌r_ou_遒劲的大腿十分逼真,十分兄贵,可惜盘坐的大腿有几十个白灵大,小短腿跑着半天才摸完,末了还叹气:“唉!”
谢崇森被他可爱的忍不住勾起嘴角:“叹什么气?”
“唉——!”
小皮鬼不光不回答,还拉长了音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谢崇森的大腿:“不行,这个手感不如真人的好。”
后者揶揄的加大嘴角弧度:“真人的手感你摸过?”
“那当然,”白灵不假思索,“大佬你的就手感很好嘛。”
话一出口,小皮鬼当即就后悔了:黑不隆冬的墓室里孤男寡鬼的说这种gay力gay气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性s_ao扰呢……虽然本质上貌似确实是。
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一、一起睡的时候偶然碰到的,我才没有故意占你便宜呢!”
谢崇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做声,只是笑,让白灵觉得他就不该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可恶!
他赶紧转移话题:“这雕像工匠技艺高超啊……咱们那个年代有这个水平?”
谢崇森摇头:“确实不是战国时期的。”他瞥一眼白灵:“你觉得水平高?”
“高呀,”白灵发自内心的赞叹,“我不是没见过古代成熟工艺或者现代工匠作品,怎么说呢,巍峨不失细节,端庄不失生动,嗯,呃……”
白灵辞藻匮乏,想不起来更多彩虹屁了,总结一句,“总之特有气势,特邪乎,谁看谁害怕,不怕的是近视眼儿。给人一种佛祖的真身,说不定真是这样的感觉呢。”
他又俏皮的笑笑:“虽然并不是这样的啦,哈哈。”
事实上,各神话体系中的神,不过是人强加上去的“形象框架”而已。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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