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唐子豪破天荒地乖乖在教室里上课,他后颈那块烫伤疤隐约可见,吕易在教室门口停顿了几秒,把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授课教师也慈眉善目地问:“同学,你找谁?”
唐子豪始终没有抬起他的头,一直在纸上画东西。
“没什么,走错地方了。打扰了,老师。”
“没事。”
吕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和空间的漫长拉锯会改变很多,或许到时候他就不会再记得唐子豪是谁了。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清心寡欲到了极点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那种感觉果然不是昙花一现,在c外看到他的候时,就原封不动地被挖掘出来,赤|裸|裸被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那货不认识他,不记得他名字也就算了,竟然连长相也不记得。
他甚至没问过:“吕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种傻白甜才会提出来的问题。
也是,他没心没肺的,不知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怎么会对一个简简单单的室友感兴趣。
吕易的变化也是非常的,几年窜了老高,他这种身材和体型才符合一个新疆人的标准。
他借着自己七八公分的优势俯视唐子豪的时候,顺眼瞅了瞅他后颈地疤,他把那块疤藏得更严实了。
吕易也学会了圆滑,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他平常那些看似不经脑子容易得罪人的话,其实都是在电光石火的深思熟虑后才脱口而出的。
只是对于唐子豪,他一直留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那个位置原先放的是一把藤条椅,就像日常休息和祖父聊天时坐的那张。
那时候他的理想是唐子豪能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和他说说话,聊聊天。
后来,那个位置放的是一把ji,ng致的王座,那是他自己打造的宝座,只予一人。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真是太蠢了。
大智若愚,或许就是这样。唐子豪当时不过跟他开了一个不怎么严谨的玩笑,主动的一方就当一阵屁飘过了,倒是他自己斤斤计较,反复琢磨,当了真。
所以后来那块位置就空了,什么都没有,他其实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
自己像个木奉槌一样,被人逗得团团转还暗自伤神,好像别人把自己放在心尖上过似的。
旧铁路走到一半,中间有几家人户。
他咂了咂,随即有一个声音叫唤:“同学,过来喝口水吧。”
☆、夜行者
这几间房不是正经的民居,整个以蓝皮棚子为框架,敷衍地搭出一片遮风避雨的空间。
日常有住宿区的老爷老太太把棉被从回潮的房间里拖出来,就着这里便于见阳的优势,老老实实地晒晒。
棚子下搁着躺椅,再里面有零食架、盐汽水。
这可能是c外最古朴的地方了。
但与跳广场舞大妈的主战区不同,这里虽常年是上了年纪的落脚,但他们不兴那些大摇大摆的娱乐活动,最多就喝茶聊天,随便从学生那里赚点买菜钱。
绝大多数时候这里都静谧得很。
吕易恰到好处地给出一个拒绝的微笑,脚下加速,走得远了。
铁路消失的地方,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老路从断口接了上去。
吕易走出越久,路上的杂草就越刮脚,直到最后只剩下三十厘米见宽的狭窄通道,他才承认:这条路是真的行不通了。
来的路上从靠近学校那一侧开出一个小门,用烂铁网拦着,吕易刚才没注意,现在回头才发现那里有个人。
居然还是个兵哥哥。
c外不知是什么风水宝地,虽然一直不得自家子弟的青睐,但诡异异常地好像与这些人有什么周期性的约定。
他们三天两头就组织一批人来c,ao场上跑步,一跑就是一下午,有时刚好和他们上体育课的时间重合,课有三成的机会可以被迫推掉,因此同学们对此大多喜闻乐见。
这个兵哥哥瘫在一张破椅子上,手指间夹了根烟,脸色快活似神仙。
又是个见缝cha针的,偷着抽痛快了吧?
兵哥哥并没有看他,改用嘴叼着烟,然后东抠抠西摸摸地掏出了手机,就轻驾熟地玩起了游戏。
吕易挤眉弄眼地从他的身上看出了唐子豪的影子。
果然,就像在回应他似的,他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唐子豪。
唐子豪有一种要欺师灭祖的冲动——他那死老爹让他打扫卫生。
且不说他托着一只断手,就简单从家里的卫生状况而言,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然也就还有消化道里的半成品,俗称屎。
……
他皮笑r_ou_不笑地看着杂物间的蝙蝠排泄物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蝙蝠睡觉的时候在天花板上吊成一排排,烂腊r_ou_似的。完事了拉的屎也在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一行一列地竟比军训走c,ao的队伍还有模有样。
唐爸若无其事地吩咐了句:“麻烦了,小子。我陪你妈逛街去。”
风轻云淡的,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顺风顺水地把这个担子给交出去了。
“吕易,我好想打人。我老爹他太混蛋了,我真想……”
词汇量有限的唐子豪卡在了这里。
吕易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你要真有种,已经把他捅个透心凉了。说了那么多次的话,到真人面前,不得处处让着他?”
唐子豪真想把拖把从手机屏幕里捅过去:“吕易,你他妈就是缺心眼。说什么风凉话呢。你很开心是吧。”
吕易言简意赅地吐出俩字:“并不。”
“我也懒得跟你扯。对了,比赛怎么样?”
吕易:“知道你想干什么。得奖了我请你吃饭就是。”
片刻后他陡然想到唐子豪上次说的“不要给他买东西”,随即用另一句盖过了:“动作犯规,成绩十有八|九会作废。”
唐子豪:“……吕易!你半夜做俯卧撑摇醒了我多少次,就这样就完了?你居然有一个奖都拿不回来。我看你长这么大个就是干浪费材料,等我回来你睡地板得了。”
吕易没头没脑地问道:“那我的床怎么安排?”
唐子豪一板一眼道:“充公了。我给你整个稀奇玩意儿。”
吕易全然不在乎那稀奇玩意儿是什么,唐子豪想法天马行空,说不定他还指望着在寝室建造一个飞外太空去的飞船呢。
唐子豪来了兴致,嘴皮子滑溜得像在吐枇杷子儿。
“吕易,这绝对是本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大发明,为了成就本大师,先委屈你的床一下了。到时候我可靠他养家糊口。”
唐子豪说着用脚在蝙蝠屎上踹了一下。
“我妈身体不好又不识字,卖菜能挣几个钱,早出晚归不说,还他妈不安全。我老爹又是个老酒鬼,十天有九天都是醉的,更指望不上了。”
“你的意思……这是要创业?”
“正解。”
“……”
一个秘而不宣,一个懒得去猜,几分钟的通话最终以双方的沉默告终。
只是这无疾而终的对话,却让唐子豪重新拾起扫把的时候,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愤懑。
夜幕降临,老爹老妈回家了。
秉承中国人一贯勤俭节约的传统,俩口子步行在城里兜了一圈,只是看看,啥也不买。
唐子豪看着他们空荡荡的俩手,稍微松了口气:虽然赚不来钱,但至少不会糟蹋。
唐爸朝杂物间探头探脑,继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一把拍上了唐子豪的肩膀,被一眼瞪回去后,简单洗漱后滚去睡了。
唐子豪裹着大衣,在俩人睡熟后出了门。
p县地处c市边缘,虽然依傍着一条大河,但发展还是一如既往地迟缓。
前几年在一个新兴的小镇里,新建起了一个工业区,可谓是前无古人,加上县媒体各种炒,名声飘了老远。
唐子豪坐着末班车到了工业园区的所在地。
只是他并不是怀着满腔热血来应聘当工人工程师的,而是找一个人——死人。
那个人就是帮主。
他逝世的时候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家人把他葬在了这里。
工业园区的外缘是一片荒山野岭,帮主的矮坟头就在那里。
因为小孩不配拥有正常的坟,他们生后的葬身之所往往只是一个小土包。
树林里,这个不起眼的小土包上cha|着一根压粗树枝,树枝上挂着白色的挂纸。
唐子豪理了理衣服,恭恭敬敬地在吐槽面前蹲了下来。
“死了就死了,怎么还叫你的人来烦我?帮主啊,你真当我是给你打工的。”
他用手捋了捋挂纸:“等啥时候我再能回来,也给你挂一个。您老人家在下面悠着点,没没事瞎混。混得个永世不得超生,我看你哪里去重振大业。”
“还有啊,您老人家要是有在天之灵,保佑我在二十岁之前一夜暴富好吧?说什么我也是你兄弟。”
……
他叹了一口气,捏着嗓子道:“我到底不是混这道的,不晓得仲二找人盯着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猎猎的风把挂纸吹得东倒西歪。
“一时走错路,还真有人想缠我缠到死吗?还真有人。”
话到此结束,唐子豪拍实了土,缓缓起身。
能集结一群不良少年终日滋事的,通常有两种人。
一是家境优越飞扬跋扈那种,他们钟情于放纵带来的快|感,仗着家大业大靠山不倒而屡次挑战权威。
一是那种什么都没有,穷到骨子里的人,所谓“无产阶级”。
这种人的试错成本极低,因而只要有胆子,万事开头都不难,笼络狐朋狗友靠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心豹子胆。
帮主恰好就是第二种。
只是他闯祸闯出了界,一脚撞在不知什么人枪口上了。
他底细干净,父母离异得早,早就奔天南海北去了,没人追究的,这事就像书页轻轻一翻,风轻云淡地就过去了。
只是曾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就不那样想了。老人家得知噩耗,当日就哭得天昏地暗,ji,ng神恍惚,最后直接住进了当地的养老院,享受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伦之乐。
唐子豪去过那里几次,老人家当然不认识他,整个人是几近麻木的。
他甚至想送她去死,不是因为他丧心病狂,而是觉得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还不如被一刀了结了痛快。
只是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这次他没兴趣去了,反而对帮主坟头挂的纸很感兴趣,不知出于何处。
要是仲二,那就有趣了。
唐子豪嘴里吐着雾,鼻子被冻红了。
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告诉他“我好累”,但是他就是睡不着。
已经很久了。
就是睡不着,有时候模模糊糊睡上几个小时又会被杂乱无章的梦给惊醒,因为这个他都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
已经没有回去的公交,出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九都坑,按白天的价格可以翻几倍。
唐子豪想了想,最后绕行到了一片筒子楼,轻车熟路地撬开了一户门。
上了年纪的屋子,旧是旧了点,不过还好可以挡挡风。
这片楼房过不久就要拆除的,因为这个,好多人都提前找好了住房,搬了出去,现在这些楼里除了老弱病残,就是像他一样蹭烂房子的“叫花子”。
他蜷缩在屋里一个小角落,手机没电了,又没有带烟,百无聊赖却找不到一点困意。
无奈之下,他出门转了转。
然而就是这不经意地一瞥,他的汗毛竖立,几乎都要脱离毛囊而去了。
黑漆漆的夜里,楼下有一个比周遭颜色更深谙的人,正仰面用一双发光的眼睛,钉子似的盯着他。
☆、n年之痒
“嘿,”唐子豪用几近热情口吻道:“晚上好啊。”
那人不言,默默地站直了一些。
唐子豪经年遭受电子产品的迫害,眼睛不怎么好使,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单单凭着感觉判定出来他是在看自己。
他那双眼睛好像在发光。
半晌沉默后,唐子豪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他上前几步,那人不动。
他又退后,那人脚下的步子往前挪了一点。
唐子豪朝左,那人的头也跟着朝向了左边,并且身体大有要向左靠的趋势。
唐子豪:“卧槽。”
他后背一凉,第一反应就是跑。
楼房年久失修,居民又疲于打扫,加上本身条件就不佳,跑起来带起一阵水泥灰,唐子豪腾云驾雾般地把楼层震得老响。
仲二难不成是属牛皮糖的?怎如此粘脚?唐子豪边跑边想。
这个破破烂烂的城市就够堪称蜂窝煤般ji,ng巧,一栋楼房每层在左右中各设置有楼梯,逃跑起来十分方便。
此外它还具有一个更得天独厚的优势——地下暗道。
一整片住宅并不是两两毫无联系,相反,看似孤立的个体之间都有相应的通道。
革命先辈有没有在这里打过地道战他不清楚,只是那人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追着他,他也不介意同他在这里打游击。
从小在这些地方摸爬滚打,对这里框架了如指掌,唐子豪天时地利人和始终也是占了一条,逃跑也有点底气了。
唐子豪跑到楼底的时候没瞅见那人,一闪身往通道里面进去了。
楼层至少还有几盏摇摇欲坠的灯,这里可是黑到了摸瞎的程度。
唐子豪数着梯子的步数下去,兴许是由于时间长了记错了步数,最后一脚踩空,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吃了一嘴的灰。
周遭是令人不愉的碱性水泥味,唐子豪爬起来,摸着墙到了一个角落里。
他连呼吸都不敢再大声些,时刻得警惕着一颗心跳出了框。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眼下已逼到通道口。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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