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半天才在一条毯子下面找到了电脑。简单收拾一圈,他还发现了四五板阿司匹林药片散落在各处。他拿出医药箱把它们收好,医药箱里的消炎药和棉签默默地与他对视,微波炉叮了一声,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尖锐的痛四散,细细密密蔓延开来,遍布血管神经,再慢慢钝化,变得不那么明显。
但是思莱知道它还存在,一直会存在。
他把医药箱合上塞进柜子里,想起Gavin问的傻逼问题:为什么要吃止痛药?
废话。
当然是因为痛才吃啊。
思莱一边啃pizza一边看教授的邮件。教授称赞了他的那幅Gift,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对方喜欢它喜欢到想让它参加十二月在米兰的一个学生艺术展,所以特地写邮件问他愿不愿意去,不愿意的话下次上课他会再当面跟他聊。
以这位教授的固执程度,思莱知道他会一直叨叨到他同意了为止。如果只是展出一幅画,他完全无所谓。但若想让他像初中生等着评优一样,本人站在画旁边,回答评审和观众的十万个为什么,他有十万个不愿意。
他想传达的东西从来都是说不出来的才会画下来。当然他可以编的天花乱坠,但是关于那幅他昏昏沉沉时断断续续画完的Gift,他编也编不出来。
遵循护士小姐的嘱咐:他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他不想再回忆画它的时候的心情了。
思莱开始回邮件,没打几个字上去,Lexi的电话来了。虽然他向她抗议过很多次,别再三天一个电话查岗,但不可否认友人的声音很及时,给这个沉浸的夜晚增添了生机。
我还活着呢,妈妈,有何吩咐?
Lexi咯咯笑起来,宝贝儿,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pizza,奶油蘑菇味的。
Okay.我们现在电话那头吵吵闹闹,汽车鸣笛的声音很响,Lexi在夜风中增大了音量。我们刚到罗马,现在正从中央火车站往外走,天啊人太多了。
你小心小偷啊。代我向Rose问好。
Sley向你问好。所以,宝贝,你在做什么?
回教授邮件。思莱无奈地汇报,他问我要不要去参加12月在米兰的艺术展。
你千万别说你拒绝了。
拒绝的话才写了一半,怎么?
多好的机会?你该出去走走了,而且你在米兰那些朋友
他们都忙,很久没联系了。
思莱打断她,虽然知道她的担心和好意,但是,妈咪,恕我直言,你们出去旅游就好好玩行吗,别三天打一个电话给我,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最多就医院一夜游而已,你这样搞得我觉得自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思莱软下声音,轻叹道,我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好的,我会减少对你的骚扰。但是你应该去米兰。顺着天意走,这不是你常说的吗?尝试一些改变吧,你需要新鲜的事情,或者久别重逢也不错别急着说不,你是什么胆小鬼吗?
噢不,你是傻瓜。Lexi毫不客气地说。
思莱对她提不起脾气来。好了,我想想吧,拜拜。
米兰吗。
思莱挂了电话,看向电脑屏幕上没写完的邮件,挪了挪光标,切到相册。
很久没刻意翻过的相册里存着上万张在米兰的照片,他很少一个人出镜,在球场上,在教室里,在酒馆前,照片上那些簇拥在一起的脸庞存放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与他们分道扬镳后,米兰成为他的遗憾,但也同样永远是美好的象征。
翻开手机通讯录,思莱的目光在那几个名字上划过。Lexi说的对,胆小鬼吗,一句简单的问候都发不出去。
犹豫了许久,他点开了其中一个名字。他的同学兼好友兼室友,那帮兄弟中与他认识时间最久的一位。
他发送了一条:Hey,Jerry,最近过得怎么样?
天啊,太蠢了。
过了好久都没有回信。思莱把手机丢到一边,觉得他或许确实是傻瓜。
Jerry的电话是临近午夜的时候打来的。思莱睡了太久毫无困意,正在发愁怎么度过这个晚上,屏幕上的「Jeri.」亮起,他愣了好久,紧张兮兮地去接。
我还以为我忙花了眼,这是谁啊,KingsleyNelo,你终于想起我了?
Hello?Sley?说话!
听着熟悉的声音,回忆从思莱昏沉的脑子里翻滚而出。那些他们肆无忌惮的,吵吵闹闹的岁月,仿佛就在昨天。
他其实从未失去过它们。
思莱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Jerry,你在忙吗?
手头有几件衣服在改,忙是忙,跟你讲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怎么样,还在威尼斯吗?
嗯,我年末就毕业了。
好啊,回米兰吧。
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咆哮。
Kingsley,你他妈!我以为我们的友情就停留在ins评论里了,你躲着我们这么久,终于想明白了吗!!给我速度滚回米兰来,不说别的,见一面总是要的!!今年之内我必须见到你,听到了吗?
印象中的暴躁老哥工作之后更加暴躁,思莱今日第二次被吼得一愣。要说从前他很多骂人的俚语可都是从对方那里学的,他下意识就要对着吼回去,可是舌尖到嗓子到胸膛全都涌上来一股酸甜,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为了不显得那么没底气,思莱哼了一声,我就是问候一声,你激动什么啊。你先忙,再说吧,我十二月可能会去。
再看一眼躺在草稿箱里写完却没发出的邮件,思莱挪动手指,光标停在删除键上,在耳边Jerry洪亮的声音中,缓缓点了下去。
随后一周,Lexi没有再怎么打给他查岗,倒是他在米兰那几个朋友开始轮番打来,闲聊完就催他去米兰见面。
这些声音有效地缓解了他的疼痛。
有几次他在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去找阿司匹林,或者晚上一个人对着空旷的房子走神许久,面前不知不觉又空了酒瓶,电话铃声会突然让他从混沌中恢复知觉。
也有人触及到他的病因,问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真的是太正常不过的话题。他说有过但是上个月分手了,同样不是什么叫人惊讶的回答。对方让他moveon,他笑了笑说,我已经看开了啊,分手是我提的,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呢。
对方是那个曾经跟他说过你太悲观了的学长。听筒那头默了半晌,又说:
来重塑你自己吧,思莱。
可是我就是这样的我啊。
思莱固执地想。
连我最爱的人都没有办法治好我。
他们是分开了。十一月二十二日,分开两个月整,分开的时间已经是他们在一起时间的两倍,可是两倍显然还不够长。
那个人的影子无处不在。
这真的很恐怖。他们在威尼斯认识,以至于威尼斯的海,威尼斯的广场和街巷,还有这栋房子,从沙发到卧室,从伞到画纸到医药箱行李箱,全都有他的气息残留。大风刮不走,大雨浇不灭,思莱日复一日的梦境里都有额头上轻而又轻的吻,就如同他们告别时的那样。
他确实如愿以偿在三十天里锁住了不会变质的爱,但是后遗症大到他无法想象。分手分得干脆利落,一点缓冲都没有,他至今无法接受一个人入睡再一个人醒来。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他生日的时候喝醉,隔着七个小时的距离,无法对他说一句我希望你快乐。
缺失一个人犹如丢掉了一根肋骨。
Daddy,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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