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赵野可是指名要善兰琼嫁给他!
会不会是赵野发现换了人这才一怒之下把假新娘给杀了?
赵克背脊挺立,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周遭的议论声仿佛不曾入耳。窦家不允他入门,他也不恼,拱手扬声说:长公主易女而嫁,亲生女儿窦瑜替代善兰琼惨死赵野手中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倒不是他有意要停下,而是说出这番话时喉间不由得一哽,眼周也热了,险些滚下泪来。
赵克此话一出,百姓顿时呼喝一片,窦宅门前仿佛成了菜市口,小声议论转为高声指点。
天呐易女而嫁!
真的假的?善兰琼不只是长公主的义女吗?怎么会让亲女儿代替出嫁?
庆云郡主才寻回家几年啊?这命可真是不好。
怎么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赵克深吸了一口气,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继续说:亲手送亲生女儿赴死,长公主夜里可能安睡?善兰琼,你眼看着别人代自己赴死,午夜梦回,也不怕无辜的窦瑜来向你索命吗?
赵克滔滔不绝地讲着,字字清晰,直戳徐月和善兰琼的脊梁骨。
围观的百姓可以说是瞠目结舌了。赵克说话时便不约而同止声,周围静得好似掉一根针也能听清。他稍一停下,就再次七嘴八舌地开始评点感慨。
府内,秋芝最先冷静下来,思忖片刻,主动走近来劝徐月说:留人在府外不知要胡乱说些什么,倒不如请进府里来安抚。
正坐在椅子上的徐月其实一直在强作镇定。从她知道了门外的情形后,就已经六神无主了,连双腿都在轻轻打颤。听了侍女的劝言,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下了个极蠢的命令,颤抖着声音催促:是了是了,先将人请进府里来!她昨夜噩梦缠身,吓醒后再也睡不着了,此时眼下青黑,萎靡不振,握着秋芝的手力气却大得很,直捏得秋芝生疼,又不敢挣扎,只好小声安抚她镇静下来。
府门前无人来闹事时,众人还以为徐月这么憔悴是在为亡女哀伤,茶饭不思,才如此萎顿。
实际上是因为恶事做绝,最近接连因她死人,又深知世上的人死后仍有魂魄,难免怕了。
徐月的视线不由得往灵堂正中央飘去。
正中央放置着一口漆黑的棺木,但里面放的却根本不是尸首,而是窦瑜曾穿过的旧衣、用过的旧物,以及在她房内放置了一夜的用白绢做成的魂帛,以做吸魂纳魄之用。棺上还贴满了徐月命私养的道士,于昨夜紧急以朱砂写就的镇魂符纸。对外则说,符纸是用以祈福的往生符,祈愿女儿窦瑜来生能够投入好人家,享一世清福。
道士说,届时以此棺椁立下衣冠冢,便可将窦瑜徘徊在府内不肯离去的冤魂永锁地下,使徐月及善兰琼得以安枕。
灵堂内摆放在棺前的炭盆里,纸钱都已经烧成了灰烬,也无人有闲心续上,正冒着细细的灰烟,打着旋儿往屋顶飘去,在半空就消散了,飘得无影无踪。
真是徐月怕什么就来什么。
胡王升还是派人过来将此事戳穿了。府门能挡住人,却挡不出赵克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胡王升一字一句教他的,他事无巨细,将徐月对窦瑜做过的恶事,一桩一件地挑明。
不单单是这一次代嫁的事,还有窦瑜刚刚从通州回到奉都城时,她的嫌弃以及恶语相向,以及上一回窦家的表郎君郭素冒死取解药,却被她换给了善兰琼使用。
其实赵克远比胡王升知道得更多。窦瑜回到奉都城之后,与他的接触要比胡王升多上许多。
在窦瑜眼中,他永远只是大人的挡箭牌而已。过去她不厌烦自己都算好的,后来也只当自己是陌生人吧。
赵克失落地回想。
即便如今大开府门,将赵克恭恭敬敬地请进府来,也为时已晚。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赵克全都说给了门前的百姓听。
百姓热闹听得满足,品性善良的皆唏嘘不已。有一早出门去买菜,路上被人拉来看热闹的妇人,气得将篮子里的菜叶往窦府门前扔。
还有男人脱下鞋使劲一抛,本想砸门,府门却正好从里面打开了,臭鞋直接打在了出来劝说赵克入府的秋芝头上。
那男人又怕得罪贵人,忙隐进人群里暂且不做声了。
秋芝凭空被打了一下,吓得缩起肩头,也不敢计较,小心翼翼地请赵克先入府。
在徐月看来赵克就是胡王升的走狗,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全在胡王升的一念之间?她暗恨胡王升的狠心,竟全然不顾阿琦。
两人当年可是差一点就成了真正的夫妻!窦家和武公侯府此后也如一家人一般相处,胡王升待她有礼又关切,四处奔波为她寻医,代阿琦尽孝。她曾将胡王升看作半个儿子。
谁知这才过了多久,胡王升移情别恋不说,还为了窦瑜在窦家的府门前大闹。往后她和女儿都会是整个奉都城里的笑话了!阿琦又要如何自处
非但如此,赵克进府后一见到徐月,便冷眉冷眼地朝她施礼,淡声说:郡主殿下如今就在胡府。我们大人,想请长公主您,以及牺牲亲妹才得以偷生的善娘子,亲自过去观礼。
徐月觉得腿软,栽回椅子上才勉强坐稳,指着赵克大声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我的女儿窦瑜已染病故去,如今如今就在这棺椁之中。她颤着指尖,又转而指向了灵堂中的棺木。
赵克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垂下眼,兀自朝她重复说着:您的亲生女儿窦瑜到底在哪儿,您比我更清楚。您还未见过她如今的样子,若今日不见上一眼,到时夜里梦到了,可别认不出了。
不再废话,赵克示意自己身边相随而来的两个将士强拉徐月起身。
放肆!秋芝与徐月同时高声喊道。
秋芝扑过来要护住徐月,却被赵克一脚踢开了。赵克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展向惊魂未定的二人。
此令以金打造,上面刻的是一个御字。
见令如见高祖。凭此物虽说做不到无宣判任意斩杀王公贵族,可哪怕是重刑狱中想要提走几人,也都是无人敢阻拦的,更不用说带走一个无实权的长公主,及一个小官的女儿。
这是当年高祖为嘉奖老武公侯而赐下的令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武公侯府只高高供起,从未使用过。谁又能想到,令牌居然会被胡王升用在今日这种情况下。
窦家的下人跪了一地。
赵克继续说着:劳烦府中下人也将善娘子一并带来吧,我知道她一定还在府上。
以徐月对她疯魔一般的爱护,几次失而复得,必然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真是疯了。徐月瘫坐在地上,喃喃说。
胡王升受了家法,背上遍布着藤鞭狠狠抽打过的血痕。他父亲想要打醒他,手下并未收着力道。
他一言不发地承受了。一大早依旧面无表情地换好喜服,又亲自为窦瑜换了衣裳。只是他不会束发,几番尝试依然搞得一团糟,便语气如常地命手巧的侍女婆子们一起为窦瑜梳妆,似乎是为一个大活人,为武公侯府真正的主母梳妆一样自然。
侍女婆子互相搀扶着从屋里出来之后,全都吐得昏天黑地,腿软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唯一一个胆大的侍女,脚下打晃地走上前来,捧着红盖头,细声提醒胡王升:新娘子都是要盖上盖头的。
胡王升点点头,从侍女手中接过,又温柔地为怀中人盖好了红盖头,然后才将梳妆妥当的窦瑜抱到前堂。
前堂这里已经布置成了喜堂,红绸满目,儿臂粗的龙凤花烛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台上。司礼也穿着暗红色的崭新的衣裳,颤巍巍地恭候着这对诡异的新人,不时抬手擦着冷汗,牙关紧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