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认真,点了点头。
虽然后来我逐渐尝试着打开自己,也学会了像别人一样生活学习,但心里的疙瘩始终都在,我甚至在大学时期因为这个看过心理医生。我冲他傻乐,但是刚跟心理医生打了个招呼我就跑了,因为我对他也不信任,总觉得只要我把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说出来,说给一个人听,那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了。我害怕。
李乘抬头看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开始确认,现在的他正处于和我一样的状况中。
我们有着相同的困扰,都深陷身份的焦虑中。
第35章
教育这件事,是一门学问。
我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且觊觎李乘许久的人,决定对他实施言传身教,让他知道,一个优秀的青年是如何逃脱身份焦虑的。
我希望聪明如他,能好好向我学习。
我一点都不羞于在李乘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或许以前会,但现在绝对不会。
我说:我以前总是想不开,觉得不会有人比我面临的问题更棘手。家里催婚,导师、领导给介绍对象,亲戚朋友逢年过节一见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对象了没?
想起这事儿我其实还心有余悸,那感觉太难受了。
我自诩是好脾气的人,可经常被这么问,好多次都差点发了火别说我是同性恋,根本没法如他们所愿结婚生子,就算我是个普通的异性恋,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隔三差五被这么关怀也受不了啊!
我说:有一次我被逼得急了,大过年的从我爷爷家跑出去,到了附近24小时便利店。
我故意问他:你猜我干嘛去了?
喝酒?
我笑得不行,差点把脑袋笑掉。
差不多吧,我喝可乐去了。我说,不是说了么,我这人特怂,胆小怕事,我轻易不敢喝酒,怕喝多了发生什么我控制不了的事。
李乘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对我表示理解还是对我表示赞同。
那天我实在太难受了,但又不敢喝酒,于是买了十罐可口可乐和一罐百事可乐,喝得我肚皮差点爆开。
李乘笑出了声。
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可爱的?
你一直都挺可爱的。
也就你这么说。我说,不对。
我冲他挤眉弄眼:我就在你面前可爱。
他无奈地看着我笑,点头说好。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借可乐消愁的结果就是我后来三年都没再喝一口可乐。我说,不过我那天想通了一个道理,我不能再总是讨好别人了,我也应该适当地发表我对自己人生的看法。
我告诉李乘,那天我胀着肚皮回了爷爷家,向所有人宣布,在契机合适之前,我是不会谈恋爱的。
我所说的契机是遇到一个让我不再畏惧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人,然而我妈却问我:那你博士论文到底什么时候写完啊?
这是我亲妈,她以为我不谈恋爱只是因为被学业压迫。
说完这些,我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因为没话说了,是因为我叭叭地说累了。
护士过来说要推我去放疗,我心里咯噔一下,对李乘说:哎,你改天给我买个假发吧。
我真挺怕放疗的,最近因为它,我失眠,还浑身骨头疼,不过这些我觉得忍一忍可能也就过去了,但脱发真的伤我太深了。
我特怕以后头发长不出来。
李乘捏了捏我的手:行。
他答应得痛快,稍微缓解了一点点我对放疗的恐惧。
我妈跟着周医生一起来看我,他俩凑一块儿聊着什么,估计还是我这病。
之后我去放疗,脑子里还一直在想关于我跟李乘的事。
都说人生除了生死无大事,我在每一次的生死关头都还想着李乘这个男人,由此可见,我对他是真爱。
如果说当初只是一时冲动,那现在我是动了真感情的。
我得怎么做才能让李乘知道,不管是哪一面的他都很容易被人爱上呢?
我觉得,这题可比我写论文难多了。
这么一想,我又觉得我能顺利博士毕业了。
谢谢李乘给我的勇气,让我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
每一次放疗的过程都不算太长,但对于我们病人来说很煎熬。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有罪,法律会制裁我,再不济,让我去写论文,但别再让我遭这种罪了。
这次放疗结束后我又吐了个昏天黑地,没见着李乘,觉得庆幸,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吐完之后也没觉得舒服,躺在病床上抱怨人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乘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袋子。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听见我妈问他这是干嘛去了。
李乘笑着看向我:我以为你睡着了。
他把袋子打开,里面是三顶假发。
我突然就很想哭,然后我就真哭了。
第36章
放疗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点割裂。
事实上,这样的治疗对于我来说是有点难以承受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遭受了相当程度的折磨。
可是,我也能感受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我往正常人的世界里拉。
我面对李乘的时候,详尽办法消除他关于身份的焦虑,可在他看不见我的时候,我自己其实也很煎熬。
他买给我的三顶假发,让我痛哭流涕,把在场的人都给吓着了。
我妈说: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乘紧锁眉头,问我说:要不要我叫医生?
从决定手术开始到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没哭过,再痛苦都咬牙坚持,不过就是不希望他们为了我担心。
我自己也怕,怕一哭就丧气了,好运就走了。
可是这一瞬间我没忍住,其实我还是那个挺胆小怕事又脆弱敏感还写不出论文的我。
我并没有因为生了一场病有太大的改变。
只是我说:没事,就觉得人家这个发质可真好。
李乘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当下没说话,直到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才开了口:等出院了,你的头发也会慢慢长回来。
现在,我像个秃头小和尚,而且我一点都不确定我的头发到底还能不能长出来。
我说: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说的。
李乘说得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就笑了,长长地舒了口气:行吧,那我信你一回。
我意味深长地看李乘,突然灵机一动,对他说:如果我以后头发真长不出来了,那除了我是同性恋这事之外,我还得再多跟自己和解一件事。活着可真累。
他正在给我剥橘子,听见我这么说,抬眼看了看我。
活着不是挺好的?李乘说,你说的。
我装傻:我说过吗?
嗯。
那你觉得活着到底好不好?我问他,你觉得怎么活着才算没亏待自己?
李乘一口气剥了三个橘子给我,对我这个病人带来了严重的压力。
他剥完橘子才和我说:不知道。
我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因为如果他能回答,他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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