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礼、少、爷,我祝您生无所爱,死而有憾。
这句不错,宛姐您觉得呢?录音师摘了一半的耳机,对站着身边的编剧问道。
其他组的编剧少有这样跟到录音间的情况,但谁让宛姐除了几个主角的剧情之外,最重视这三个配角的戏份。当初拍摄的时候,老太太直接跟着剧组住招待所,吹毛求疵的程度差点没把饰演玫笙的演员讲戏讲哭。
闻言,戴起老花镜的宛姐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先让里面暂停一下,让骆窈出来,我和她讲一讲。
得,这位不满意。录音师又看向导演,导演抓了抓自己的短寸皱着眉道:我觉着挺好的。
宛姐坚持:挺好,就说明不是最好。
导演拉长脸不说话了。就在大家以为他们又要争论起来的时候,导演气不顺地叹道:暂停吧,我去看看别组的情况。
两人意见不合总有个得先递台阶,否则没完没了只会平白浪费时间。
骆窈眼眶发红地走出来,情绪已然脱戏:宛姐,哪里有问题么?
老太太对剧情信手捏来,仿佛已经将所有剧情和台词刻入了脑子里,随取随用,还能上下文联系,点出特殊选词的用意。
骆窈努力消化了一会儿,旁边负责玉溪的配音演员开口问道:听说您写这几个角色的时候是有原型的?
宛姐有些累了,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艺术来源于生活,角色都是无数原型的整合。
创作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坚持,宛姐深觉自己笔下的每一个角色都不只是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血肉,因此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被折腾得够呛。
骆窈有幸体会,不免感叹终究还是时代不同,新世纪的影视井喷很大一部分是短平快的快消作品,像这样不以经济收益为首要目的的文艺创作,或许是它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吧。
午饭也是在制作中心解决的,骆窈早饭没怎么吃,饿得两眼冒金星,在食堂打了五两米饭,两荤两素,配一碗番茄蛋汤。
一位不认识的工作人员看了说:嗬,这姑娘饭量不小啊!
现在没人讲究减肥那一套,粮食是精贵东西,有的吃的时候没人会拒绝。这句调侃换个意思,大概就是这姑娘可真有福气。
骆窈冲他笑道:早听说这儿的食堂大师傅手艺好,难得来一趟,当然得抓紧机会尝尝。
听她这么说,那人立刻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那确实,尤其是晚上的炒饼。一点儿也不夸张,放开了我能吃一斤!
骆窈没敢耽误他的进食大业,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吃两口,那人就端了碗碟过来:姑娘,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骆窈当然摇头。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人是负责现场收音抗话筒的同志,虽然人高马大,但相貌占了便宜,看起来比骆窈还要小。
欸,早前那个暂定玫笙的姑娘,叫什么乐的,跟你是不是认识啊?
骆窈想了想:梁雅乐?
对对对,就这个名儿。话筒同志压低声音说,那姑娘也怪有意思的,前两天还跑过来缠导演呢,找了不少关系当说客,非得把玫笙的角色抢回去。
怪不得把宿舍里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估计最近被气得不轻。
其实啊,咱导演真不是个拘泥的性子,要不然就这姑娘的做法。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看出来了,要不然你一个抗话筒的也不能如此没心眼告诉我这么多八卦。
吃完饭,骆窈继续回去录音。导演让她试了试玫笙的唱段部分,发现她私底下练过之后更是惊喜,越发满意自己的决定。
宛姐年纪大了,其实并不能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但她这么尽心,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尽可能地追求效率。骆窈也难免沉浸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连午间小憩说梦话,都能冒一两句台词出来。
之后便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并保持着这个频率往返制作中心和学校,直到最后一门考试逼近,她才暂时搁下工作回去准备。
宛姐,要不您坐单位的车回去吧?
不了,我要去趟机场。
呦,是您女儿从国外回来了吧?在外得有个七八年了。
主意大,出国回国都只通知一声。
那说不准还给您带个洋女婿回来。骆窈,顺风车搭不搭?
骆窈摆摆手:不劳烦您,公交已经来了。
今天结束得早,公交晃悠得她昏昏欲睡,骆窈盘算着睡个回笼觉,走到校门口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
骆淑慧正在门卫处登记呢,见到女儿惊喜地招呼道:窈窈,你没在学校啊?
骆窈帮她填好访客信息,搂着人往里走:我刚打工回来呢,累死了。
同学都看着呢,惯会撒娇。骆淑慧捏了捏她的脸,有些心疼地说,脸都瘦得没肉了。
这就是亲妈滤镜了,她每天在伙食上的花费可不低,没胖起来就不错了。
您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骆淑慧以前虽然没有工作,但每天揽着一大家子的家务,说清闲还真不见得,但就这样她还怕做得不够。如今可能因为替了徐春妮的班,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吃白饭的,反而多了一些心安理得的休息时间。
而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给你送腊八粥。骆淑慧拍了拍手上的保温桶,看你电话都说不了几句,也就不让你回去了,左右我今天没班,过来给你送一趟。
知道,您现在可是个大忙人。骆窈笑着打趣。
少跟我贫!
舍友都不在,骆淑慧趁着女儿喝粥的功夫,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柜。
她们宿舍的人都爱干净,而且有领地意识,自己的东西绝不放在别人的地盘,不合群的梁雅乐更不用说了,恨不得将自己的床位书桌罩起来,隔出一个私人空间。
屋内一眼看去还算整洁,但骆窈最近腾不出时间,堆了好几件穿过的厚外套。
这些衣服妈带回去帮你洗了吧。
腊八粥还热乎着,上头撒了一层香喷喷的花生碎,骆窈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别忙活了,拢共没几天就放假了。
可当妈的哪里能见着脏衣服就这么放着,找了个编织袋装了起来搁到一边,又拿了墩布和桶要去水房接水拖地,骆窈好说歹说才将人摁在旁边的椅子上,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家里最近怎么样了?
骆淑慧这才打开了话匣,但手底下也没停,边说边收拾她的床。
对了窈窈,上次说的那个刺绣的活儿,你觉得妈能去吗?
萧曼茜的事骆窈当天就打电话告诉了她,骆淑慧听了一边高兴一边纠结,现在还没决定下来呢。
您想去么?骆窈偏头看她。
想啊!这话没有犹豫。
上班的感觉和在家太不一样了,但毕竟只是替工,她又已经过了厂里的招工年龄,如今能有个正式的工作,即便不是铁饭碗她也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