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难道甘于饮风咽露,枯守北疆荒蛮之地?
难道不愿入兵南下,放牧中州,享京城之繁华、苏杭之温软、金陵之盛艳?
届时单于为天下之主,我为天子之臣。
七月二十六
信很长,洋洋洒洒上千言,读罢却用了不到半刻钟,柳阳景的声音同神情一样温和,然而正是这种温和,更显出了信件内容的震撼。
杭絮听完,只觉得神思恍惚,不愿回想。
她抬起右手,摸索着握住身边的人,侧头望去,他的神情也是一样沉重。
呵!
一声冷笑从皇帝口中响起,他的目光阴沉沉望着杭文曜。
好啊,杭爱卿,朕竟不知,你还抱着这种心思。
石辽城一战,死伤三万,雪川城一战,粮草损失一万斤,原来皆是杭爱卿送给科尔沁的礼物。
杭文曜回道:石辽城一役,科尔沁在城外高坡设下火油滚石,加之弓箭手,隐蔽至极,臣未第一时间察觉,方才损兵。
这些情况,臣在战报中都详细写出。
那雪川城呢?
那次的确是有俘虏透露了情况。
好、好啊!
皇帝听完杭文曜的解释,却并没有平静下来,脸上怒容更甚:好一个不查,好一个奸细,杭爱卿的掩饰真是天衣无缝,
难不成这桩桩件件的战败,都有原因,都不是你的责任?
杭絮舌尖抵着上颚,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
什么叫桩桩件件的战败?
她数得清清楚楚,从爹爹驻守北疆到科尔沁和谈,大大小小的战斗两百余次,其中不过战败二十七次,且八次是由奸细透露行程。
就算爹爹是天才、是战神、是常胜将军,也不可能屡战屡胜,无一败绩,就算是驻守沿海的温承平,与倭寇对战,也五次中有一次败退。
怎么放到爹爹身上,他失败几次,就要被污蔑成奸细叛贼呢?
可杭絮知道,这些解释是没有用的,皇帝现在怒极攻心,绝不可能听得进去。
只能从另一个方向辩驳。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容琤的手,跪下来,额头贴在地上。
陛下,此信定为假冒,若爹爹真为叛贼,怎么把这等机密信件留下,定是立即寄出,被人偷走,又怎么会毫无动静。
我就是趁这信即将被寄出的时候偷走的,至于搜寻,杭贼怎敢大动干戈地搜查,定然是在私下进行。
两人争辩之际,皇帝却忽然开口:杭爱卿,你对这信怎么看。
我杭家世代为宁朝效命,臣在北疆驻守十五年,不敢有二心。
哦,是吗,皇帝的语气冰冷,可信上怎么说,杭爱卿因杭家为朕战死沙场,心怀怨恨呢?
信为假冒,自然非臣之心意。
皇帝望着杭文曜的平静依旧的脸,无法在上面看出任何心虚或惶恐的情绪。
当两人是明君和忠臣的时候,对方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值得赞叹的品质,可在如今,杭文曜的平静却让他愈加愤怒与猜疑。
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正好插入两人凝滞的氛围。
陛下,对杜侍郎一案,臣这几日正好有了新的进展。
皇帝烦躁地挥挥手:爱卿辛苦了,此时容后再议。
可柳阳景的话没有停下:新的发现,正好能证明此信的真伪。
皇帝挥手的动作一顿,猛然向对方看去。
柳爱卿,此话当真?
此事八九不离十,至于确认,还需之后验证。
柳大人,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快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也好证明杭将军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嘛!
温承平粗犷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对于他的抢话,皇帝的神情没有什么厌恶,反而接道:温爱卿说得对,柳卿拿出来吧。
柳阳景颔首,对手下嘱咐几句,那手下便急匆匆地出去了,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杭絮跟杭文曜一样,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皇帝则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在等待最后的判断。
她的对面正好是温承平与温瀚波父子,两人的神色欣喜愉悦得有些异常,从眉梢眼角透出,不加掩盖,似乎笃定,接下来的结果一定对杭家不利。
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手下并没有离开多久,不到半刻钟就拿着一个小盒子跑进书房,脸上大汗淋漓。
大人,您要的东西带到了。
下人把盒子放在桌上,两者相接,发出沉重的声响。
盖因那盒子实在奇特,虽体型较小,却是用乌铁制成,连盒口的锁头也乌黑发亮,一眼望去便知,就算用刀砍,也应当是砍不开的。
看见铁盒的外形,杭絮心中一跳,这、这是
杭将军可还记得这盒子?
杭文曜回道:是柳大人从我府上搜出的,里面放着印章,似乎没甚么异常。
一眼望去,确实没什么异样。
柳阳景扶正铁盒,从袖中拿出一枚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盒子被打开。
一枚莹白的印章被拿出来,这是杭将军的将军印,柳某好好保管着,可没有损坏。
他又拿出三四枚小小的印章,灰扑扑的外貌着实不太起眼。
那杭将军可还记得这几枚?
杭文曜皱起眉:这是杜兄送我的礼物,可有何不妥?
柳阳景没说话,又拿出一封信,展开,上面被烧焦的黑痕清晰可见。
王妃可还记得这封信?
杭絮抿了抿嘴,死死盯着信上那枚半残的印章。
不等她回答,柳阳景便率先开了口,此信是我从杜侍郎府中搜寻到的,其行文字形,皆与杭将军一般无二。
那时王妃反驳,这信定然是由奸人伪造,臣也心有疑虑。
皇帝的眉头浮现几道纹路,显然是烦躁起来,柳爱卿说的这些,与信的真伪有何关系?
柳阳景笑一笑,陛下莫急。
他将那封信倒转,让书桌对面的几人能看得更清楚,又把刚才念的那封信放在旁边。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又拿出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正是阿布都的住所,搜出的那些信之一。
三封信的右下角,赫然都有着一枚鲜红的印章,皆是纹路复杂,不过半个指节大小。
他拿出一盒印泥,将那几枚木制印章按下,在空白的宣纸上留下几个鲜红的印记,同样与那几封信放在一起。
陛下请看,这几枚印章,是不是十分相似。
皇帝道:相似又如何,柳爱卿难道想凭这些断定?
从信上的印章,到柳阳景刚才印下的鲜红纹路,虽然相似,却并非一模一样,若用这个来解释,未免牵强。
柳阳景神色不变:柳某闲时把玩过这几枚印章,一开始只觉得纹路奇特精妙,并无其他想法,可看着看着,忽然就察觉出了这几者的联系。
他将两张宣纸叠在一起,上面刚印上的纹路正好重合,再拿起来。
陛下请看。
他用的宣纸极薄,阳光下底部一层的纹路隐隐透出,和上面一层交叠,正好形成了一个新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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