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某也有个问题,想问一问王妃。
杭絮一怔:什么?
杭将军就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陛下曾向我暗示,若是王妃想去看杭将军,我可以放行。
王妃数次出入地牢,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要去见杭将军一面?
为什么?杭絮笑一声,我不敢。
柳某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柳大人最好永远也不要明白。
她并非怕见到父亲的惨状,柳阳景不是那样的人。
而是怕自己。怕找不到线索、怕有人阻挠、怕晚了一步,怕许下的誓言变成空话,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送上断头台,前世的画面又重演。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她依旧每日惶恐,稍微停下来,心中便涌起慌张。
她压住自己的冲动,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换来离目标的更进一步,换杭文曜洗清冤屈,走出地牢,到那时,或许才是最恰当的相见时机。
不多时,地牢便到了,守卫打开那道异常厚重的铁门,将灯笼递给杜津远。
天色微晞,几束清光从高而窄的窗户射进来,让牢房不至于昏暗过度。
仲武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杜津远提着灯笼向深处走去,开始还维持着步调,后面越来越快,简直是跑了起来。
啪嗒
灯笼被扔在墙角,灯火剧烈摇曳,他的影子也左右扭曲起来。
稻草被掀动,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响起:谁啊,来得这么早?
杜津远握住铁栏杆,猛地摇晃几下,刺耳的声音让里面的人不得不坐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仲武烦躁地看向对面,见到杜津远时,神色倏地愣住。
蓝衫的青年微微笑起来,怎样,我跟我爹还是有几分像的吧?
他的皮相其实更肖母亲,肤色白,唇形天然带笑,一眼看去跟杜夫人有六七分像。
可就是那剩下的三四分,将杜羲纬的倔强给学了个尽,眉眼一凝,便是如出一辙不依不挠、寻根问底的劲。
仲武显然看出了两人的相似,喘气的声音大起来;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不就是你恩将仇报之人的儿子吗?
片刻,监牢内响起一声嗤笑:我当是什么,又是新的审问法子。
什么恩将仇报,杜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替他干这种杀头的勾当,怎么着也是报恩吧,被抓到,也不能赖我啊?
你还在装傻!
杜津远将栏杆摇得哗哗响,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把你的事查了个遍,我爹怎么对不起你了,你把自己搭进去也要害他。
我早就被大理寺查了个遍,你还愿意查就差吧。
仲武向后一仰,大剌剌躺在墙上,满不在乎道
连被你害死的娘子也查出来了?
不就是婆娘病死了,值得杜公子这么大惊小怪。
昏黄光晕的映照下,他的脸上的笑被切割成一明一暗两半,一半漫不经心,一半隐在暗处。
你娘子当真的病死的,呵,还不是你
杜津远!
可不能让仲武知晓他已经查到了赌坊那头。
青年的话骤然卡壳,他把后一半话咽回去,看了杭絮一眼,又转回去。
你个狼心狗肺的小人,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承认得心服口服!
我爹瞎了一次眼,我可不会再瞎一次。
昏暗的室内,他沉凝的眼神刀尖一般雪亮逼人。
牢房的铁门轰然关上,在不绝的余韵中,杭絮出声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他说这些?
她知道杜津远是个情绪激动的人,但也不至于毫无缘由地来地牢把人骂一顿。
杜津远道:自然不是毫无目的。
我提到他娘子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显不对,看来可以往这个方向多查一查。
但我也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一点愧意都没。
按王妃所言,杜公子可以看出借据的写成时间?
柳阳景忽然问道。
他颔首:可以从墨水的褪色痕迹和纸的脆度来判断。
墨水和纸碰得多了,自然就会。
柳阳景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那杜公子可否判断印章的落成时间呢?
杭絮猛然顿住,侧头看去,恍然大悟道:你是说
杜津远张大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
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可以根据墨水的褪色程度来判断写成时间,为何不可以判断印章的落成时间呢?
只要从时间上否定了信的可行性,不就可以排除那些信是杭文曜与杜羲纬所写的可能吗!
三人对视一眼,目光皆是惊喜。
杜津远拿着信纸,将那半枚鲜红的印章对准窗外,借着明亮的日光眯眼看着。
许久,他才放下这张从杜羲纬书房搜到的书信,道:是三个月到半年前落成的。
杭絮松了一口气。
书桌上已经零零散散摆了好几张信,据杜津远的判断,从字迹到印章都是三个月到半年前落成。
虽然判断出了具体的时间,可这些书信的落款时间,就是三四个月以前,再远的根本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一封信,落款时间短于三个月,终于算是有了漏洞。
他拿起最后一封士兵献上的杭文曜反叛信,一抹信纸上的灰尘和血迹,他笑起来。
灰是故意抹上去的,血是画出来的。
你们看。
他将信纸摊在桌上,指指右侧一个血点。
看着是滴上去的血迹,可这里却有毛笔的须痕。
这信绝对是伪造的,看时间跟其他的是同一批,不超过半年。
杭絮定定地望着那封信,她从心底就不相信杭文曜会写这种东西,因此被证实时,并未多么激动。
但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忽地就轻下来,让她连呼吸都轻快起来。
杜津远把信塞到她的手中,快,你去找皇帝!
他们不是说这是铁证吗,现在铁证没了,看他们还怎么瞎编乱造,杭将军肯定能被放出来,你也不用担心了。
杭絮摇摇头,没有接信,她握着拳头,一字一句道: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48章只有找到一个比杭文曜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杜津远愕然道。
杭絮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对方: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我的身份
杜津远卡了壳,他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杜羲纬的儿子,杭絮是杭文曜的女儿,两人的父亲都被关在牢里,他们也被皇帝怀疑的对象。
查出来的线索,如果没有能握在手里的证据,光凭杜津远的一面之词,皇帝如何能相信。
那对了!
杜津远又道:书信落成的时间,不止我一人能看出来,画坊里的老师父一样能,干了几十年,又是皇室的人,他们的话皇帝总相信吧!
杜公子还是不明白。
柳阳景声音温和,却不看他,而是望着那些摊开的书信。
现在冒然去见陛下,摆出证据,想要洗清杭将军的嫌疑,只会打草惊蛇。
我们只掌握了一部分的证据,还有许多疑点没有找到答案,让那幕后主使者知晓我们的动作,说不定会提前抹去线索。
杜津远听罢,怔然道:原来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