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絮掀开帘子的一角,看见对方正低头绑着缰绳,将车轭架在马匹的脖子上。
忙完后,王管家恭敬地退到一边。
麻烦了。她道。
这是老奴分内的事。
王管家稍稍抬头,半张脸在帽子下若隐若现。
不知怎的,杭絮觉得对方的面貌有些熟悉。
王管家为何一直戴着帽子?
老奴上半张脸伤过,疤痕丑陋,怕吓着大家。
他稍稍抬起帽子,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右上方果然有一块疤,颜色发暗,蜈蚣般狰狞。
下一瞬,帽子被重新戴上,王管家从眼皮垂坠的三角眼中射出目光。
他微微笑了笑,扯动嘴周松散的皮肉,时候不早了,王妃出发吧。
也正是这一刻,杭絮猛地放下车帘,神色怔然。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对王管家的样貌感到熟悉了。
并非以前在某地见过,而是在画上见过。
王管家的样貌,竟肖似杜津远所画的画中人。
无论是苍老松散的皮肉,还是小而精的三角眼。
原来跟仲武交易的,并非容敛的手下,而是萧侍郎萧耘的人。
萧沐清、萧耘,都跟容敛有关联,他们一家都是容敛的手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财、权力还是帮助新帝登基的功勋?
不过这倒是正好,查萧耘总比查容敛容易些。
她不准备把容敛的事说出来,这毕竟牵涉到皇家,还是不试探皇帝的底线为好。
小姐,你在想什么啊,都入神了?
没事。杭絮笑了笑,簪子你放哪儿了?
在这里呢!
云儿拍拍胸口,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被伤着。
二百两金子呢!
侍郎一月的薪金只有五两,萧沐清买首饰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这簪子你放好,先不要拿出去。
既然说了要送给皇后娘娘,她自然会送,却不是现在。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离皇后娘娘预计的产期,只有五日。
第157章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十月十一。
天气依旧晴朗,高而远的青空没有半丝云絮。
街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不像前几天那么脏污。
东市里,街上往来的夫人小姐又多起来。
从礼路的马坊外,停着一辆颜色低调的马车,它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这地方,一直没有动过,却也无人下来。
杭絮掀开帷幕的一角,从缝隙看去,马坊大开着门,不时有客人牵着马进出,一派热闹景象。
不过这热闹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一队寺丞从街道尽头跑来,腰间的佩刀哐哐作响,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到一边。
他们在马坊前停下,迅速围住大门,为首的那个拿出令牌,大理寺办案,妨碍者一律拘禁。
十几个人进了马坊,里面骤然响起喧闹喊叫声,还要些人发出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在刀出鞘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这时候,一辆马车又缓缓从远处驶来,它在马坊前停下,一只白而瘦长的手拨开车帘,柳阳景下了马车。
一寺丞立刻上前,低声向其禀报:大人,马坊内所有人都控制住,一共九十二人,其中十七位是客人。
又一人跑来禀报:大人,我们蹲守在后门的人抓住了十三个逃跑之人,他们身上皆有大量纹身。
柳阳景颔首,做得很好。
被夸奖的两人一脸惊喜,嘿嘿地笑起来。
他又道:带我进去吧。
走进大门的前一刻,他不着痕迹地回首,视线扫过街对面的一架马车。
缝隙中,杭絮与柳阳景对视,看见了后者眼中的一丝笑意。
太阳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多起来,他们并没有因大理寺的突然到来而闭门不出,最多不过在经过马坊时绕到另一边。
杭絮盯着太阳高度,数了数时间,距他们进去,似乎已经有一个多时辰。
这回怎么这么慢?
要不是身份敏感,还用等柳阳景,她早进去看了。
又等了一刻钟,她没等到柳阳景,却等到了一个寺丞。
寺丞从大门出来,左右看了看,接着径直向马车跑来。
他在车旁停下,隔着帷幔低声道,大人让我带您去后门。
杭絮勾起嘴角,心知这是对方找到了什么,掀开车帘,对车夫道:跟着他走。
车夫应了一声,驾一声,马匹便扬起蹄子,嗒嗒小跑起来。
后门连着马厩,数匹骏马焦躁地甩着缰绳,撞着木栏杆,对多出的陌生人极为不满。
走过一个又一个栏口,寺丞在一个空掉的栏边停下脚步,大人就在里面。
杭絮走进栏口,低头看去,讶异涌上心头。
刚才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清楚,走近才发现,原来铺着稻草的地面,藏着一个三尺长宽的深洞。
地洞架着一架梯子,似乎是刚才放下的,梯上有新沾上的泥迹。
地洞里面有个轻轻的呼吸声,她侧耳听了听,试探道:柳阳景?
声音在空旷而封闭的地洞荡起回音,传了很远。
脚步声不紧不慢接近,片刻后,提着灯的柳阳景出现在地洞下方,他抬起头,一束天光斜落在脸上。
让王妃久等了。
杭絮跳下地洞,和柳阳景一起沿着地道向前走去。
灯笼的光照亮了前方的土地,是坚实的黄土,极为平坦,像是被踩过无数遍。
与平坦地面相反的,是歪歪扭扭的道路,这地道约四五尺宽,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向上、一会又向右。
她一开始还在记录着地道的方位,后来走得晕头转向,记也记不住,干脆放弃,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修建之人故意为之。
你是说,你们跟着一个马夫,发现了这个地道?
不错,他趁众人不注意,跑到了马厩,跳下了这地洞,我们的人在后面追赶,赶到的时候,他已到了尽头,把上面的一扇门上了锁。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寺丞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喘气道:大人,我们废了好大的功夫,连刀都劈断了两把,就是打不开那门。
柳阳景的神色不变,侧头对杭絮道:我们快些过去吧。
地道的尽头比路上宽阔一些,站着四五个大理寺的下属,他们围着一个穿麻衣的男人,狠狠问道:说,你把钥匙藏哪儿了?
男人肤色深沉,脸上有繁复的纹路,他朝几人咧嘴一笑:钥匙,你猜在哪儿?
一人气急,抬腿就要踹过去。
等等。
柳阳景出声。
那人收回脚,愤愤道:大人,这厮实在可恶,一会儿装可怜,说要坦白,一会儿又耍无赖,把我们耍了个痛快!
他既然不会说,我们便不要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男人撑起上半身,这位大人看着像个大官,你求一求我,我说不定就招了呢?
你竟敢侮辱我们大人!
几人皆是大怒,下一刻便要动手。
住手。
柳阳景叫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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