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起义军内讧不息,王全忠与义王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王全忠大败义王,自立为帝,义王旧部宗权亦自立为帝,双方斗个不休。
余信回禀军情时,赵清姿有几分感慨,叹道:先生你瞧,这不就是忠义两难全?
当年浩浩荡荡的起义军进攻长安,士卒们还怀抱耕者有其田的美好愿景,而今却因统治者的利欲熏心,走向了破灭。
她见过真正耕者有其田的时代,也明白要实现这一点,还有多远的路要走。道阻且长,也得迎难而上,即使终其一生,她都只能依依东望。
主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起义军或将亡于内乱。吃人的队伍,天地不容。
地狱中的恶鬼,也不过如此。先生多留意南边的局势,必要时,可添一把火,烧得越旺,这乱局越早结束,她目光幽幽,望着长岸上的燃着的香炉,定要做阎罗,诛恶鬼。
祁瓒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拜,定不辱命。不管见多少次这样的场景,赵清姿总是不习惯
在类似的历史情境下,朱温最终击败黄巢,拥兵自重,后又与杀吃人狂魔秦宗权起了争端。乱世之中,兵燹不断,有了吃人这般骇人之事。
她想起自己曾对王全忠的那几分善意,顿觉恶心反胃。看来对缺德的人,不能感化,只能火化。
羌人意欲攻打禹杭、吴地,主上有何看法?
赵寒声手里还有十数万的精兵,想来是能守城。赵家军骁勇善战,江浙自古又是富庶之地,羌人不足为惧。
但赵清姿没料想到,会有探子来报,定远侯送来密信,信中说他身染时疫,病入膏肓,请怒王入主江南,他愿交出军符
祁瓒站在燕王府废墟前,再也寻不见从前的庭院笙歌,满门锦绣。
他走过只剩下断瓦残垣的汀兰苑,想起赵清姿曾短暂地住在这儿。想起她做的那些家常菜肴,他们曾走过竹林,在风吹竹叶声中,听她说起一个叫王维的诗人。
当时以为的寻常时光,而今变得弥足珍贵。无论如何在废墟中翻找,也寻不见她绣的香囊。
这几年下来,他逐渐相信也许她真的不属于这个时代,从前她说自己做过一场梦,或许梦中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李将军,大将军急令。有士卒几来传余信的口令,他如今已升为云麾将军,军中人人皆知大将军倚重他。
士卒们总说,李将军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地挣军功。
今日巡视长街,故地重游一遭,心中多少有几分怅惘。他挽起衣袖,涉水而过,从池塘中折了支半开不开的荷花,想着等会儿请余信给赵清姿送去。
就像在布多时一样,他看着美好的自然风物,总想让她也瞧瞧。
祁瓒的故居是燕王府,李石头的家高坐在王庭之上。
这几年除了在战场上,他没有什么机会待在赵清姿身边,只有余信可以每日在她左右。
兴庆宫在战火中得以保存部分楼台宫殿,赵清姿不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就在勤政务本楼中暂且住下。
组建的朝廷班子,自然是以余信为首,朝臣们近来正在拟奏折,恭请怒王顺应天命,登基称帝。
赵清姿却言:天下未承平,本王怎敢称帝?
他驾轻熟路地穿过转马曲廊,走到大同轩。余信早已摒退群臣,静候他一会儿了。
鼻翼翕动,室内的香味扑面而来。案上熏着香,是清幽的茉莉味,余信早已闻不到香味,却是日日焚香,小心谨慎,不想让赵清姿看出端倪,免得她担心。医官熬的药吃了许久,他便借坡下驴,谎称味觉已然恢复,她倒开心得很。
他一眼瞥见祁瓒手中的荷花,心中了然,涉江采芙蕖,自然是赠给思慕的人。
大将军传召,所谓何事?
定远侯时日无多,你跟着主上去一趟建业,助主上执掌江南。祁瓒对永徽朝那些事知道得多一些,是此次南行的最佳人选。
祁瓒领了令,却有些错愕,赵寒声快死了,他记得这人看他时,眼底暗涌的恨意。
祁瓒隐隐觉得,昔年太子突然对他发难,背后有赵寒声的推波助澜,他那兄长一向软弱。也许此次可以问个清楚。
劳大将军将这支芙蕖带给她。
不必了,主上看到芙蕖,恐怕会想起些不好的回忆。
荷花不堪看,赵清姿在原主的记忆中,见过一池亭亭玉立的荷花,那时原主正被赵寒声强逼着磕头谢恩。
祁瓒不明就里,但在心中默默记下来。他有时候很嫉妒,嫉妒余信最懂她,嫉妒他们之间的默契与信任。
余信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了然,开口说道:昨夜紫微星有变,主上此次去江南,恐生变故,她命中有一劫,小暑那日的酉时一刻,打开香囊,可救她一命。
那香囊是赵清姿亲手绣的,原就是给祁瓒的贺礼,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余信日日带在身上,如今离了身,倒觉得空落落的。
祁瓒将香囊握在手中摩挲,失而复得的喜悦,一时充溢他整颗心。
赵寒声要死了,从原主六岁时就开始的噩梦,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只可惜,这噩梦不是由她亲手终结。
定远侯摄政以来,勤民听政,颇得民心。他一死,江南必乱,届时羌人恐怕会趁虚而入。
赵寒声和勤民听政,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实是出人意料。眼下的局势,也只得铤而走险。我去一趟江南,先生坐镇北方,多派些守军驻扎彭城,一旦局势有变,随运河而下,也好应变。
只有余信知道,在离开定远侯府的那一天,他给赵寒声看了被困在黑暗中的原主。道破他的重生,不过是天道嘲弄,只有赵清姿可以救原主。
不可兴兵讨伐燕王,宜退守江南,护一方百姓,勤政爱民。你本就是向天借寿,死前记得将军符交给她。她一统天下之时,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能解脱,在另一个时空和乐安康。
在某种程度上,余信和赵寒声有相同的利益,都在逆天道而行。
镜花水月一般,他们的过去像一幅褪色画卷在他眼前展开,赵寒声不得不信。也许重生一遭,就是要拿命赎罪,让她得以解脱。
赵寒声从前自我欺骗,可等余信让他瞧见灵魂被囚在黑暗深渊的原主时,终究是防线崩塌。
赵清姿写好了遗诏交给余信,以防她有什么不测,那些未遂的心愿早已刻在她骨血上,即便是死,她也念着。余信只是笑了笑,主上已得天运,吉人自有天相。此行可带上祁瓒,他还有些用处。
不必了,我自个儿能应付,她自是不肯,江南已有一个她厌恶的男人,再带一个祁瓒,恐怕更烦心。
主上要想将江南收入囊中,不免得使些雷霆手段,有些脏活儿,只得假手于人。祁瓒对小朝廷的事知道得多些,他是不二之选。更何况,祁瓒对她绝对忠诚,他愿意做她的酷吏,她的恶犬。
慈不掌兵,道理我都懂,先生的意思我也明白。无非是让祁瓒唱白脸,我唱红脸,但这种假仁假义,我做不来。她有几分愠意,她也可以使些雷霆手段对付反对她的人,何必虚情假意。
主上,为人君者,需站在光明之处,有些事你能做到,却不能做。所有人都知是做戏,那也得唱下去,如此才可使天下归心。你便当祁瓒是只恶犬,看他们狗咬狗便罢了。
先生又怎知,这恶犬不会反过来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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