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里,最后一柱熏香燃尽,香灰伴着星星火光坠落地干干净净。
凤寐叹了口气,掩面无奈。
空气里还有丝丝余烬的烟尘,沐耘微微睁开眼睛,缓了下明亮的光线,才发现房间四面布景实在熟悉,他竟然回来了。
诶,慢点起身。魂魄才归元没多久,多休息一下。
凤寐见他醒来,放下手中的医书,急忙上前扶他斜躺着。
似乎还在愣神当中,沐耘目光久久凝着一处,扯了扯干涸嘴唇。凤寐见此,忙帮他到了杯温热的水,谁知还没递上去,他却主动捉了凤寐的衣袖,睁大眼眸,略是试探的语气:他,醒了吗?
端水的手一僵,凤寐垂眸,不忍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回话。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无言的回答像闷拳揍在沐耘心上,失望松开手,骤然苦意满脸。
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不死心追问。
凤寐平静道:答案,在你进虚空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呵沐耘痛心自嘲。
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凤寐好言相劝: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说完,他自己,脸上也是化不开的哀伤,辜负了方妍绡最后的期许,祁终回不来,方妍绡也不在了
仅存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悲哀的,沉重的,无言的
开了,桐花开了,大家快出来看啊。
一个小和尚的喊叫从院中跃进禅房内,随后,又是一阵惊喜的讨论声:
真是啊。桐花开了,树发芽了。
桐疆九年都不曾有桐花开了,这下是福泽丰年了。
对啊,神佛显灵了,桐疆重振生机了!
寺院中惊喜的声音断断续续,凤寐还在不敢确定中犹豫,沐耘率先反应过来,像是要去追赶希望,急忙翻下身,也不顾自身是否虚弱,冲进了隔壁禅房。
院中的林唯尔和唐澜起见他这样神色匆匆,也急忙跟了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一下站了好几个人,颇是拥挤。
祁终!
沐耘低喊,遏制不住的欣喜,他看见被褥外枯白的手指微微抽动。
屋内的人都看见了,心情也变成了紧张的期待。
赶来的凤寐匆匆绕过人堆,坐在床沿,冷静替他诊脉:都退开些,给他点新鲜空气。
众人都听话退离床沿,沐耘缓缓退后,目光却一直纠结落在那人身上,每一秒每一分都是焦急。
拧眉诊断了好一会儿,凤寐终于释然了脸色:脉象平稳,他,活过来了。
轻轻一句实话,大赦了在场每一个为祁终提心吊胆的人,沉重的心骤然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床上那人就慢慢苏醒,那双闭了多年的眼眸缓缓睁开,久违的人间的光亮让他皱眉,想要起身,凤寐见了,急忙扶着他靠在床幔处。
祁终眼中倒映出屋内每一个人的表情,欣慰的,喜悦的,担忧的,失而复得的,难以言喻的而他自己脸上却没有多少动容之情。
目光扫视到沐耘时,突然停住了,瞳孔都微微变化,气息都变得急快。
迎上那双昔年纯澈的眼眸,沐耘抿了抿唇,握紧手心,暗自准备似的,期待着那人对他的第一句话。
苍白的唇轻启:沐耘。
祁终捏紧被褥的边角,低着头喊他,声音虽然无力,可在场的人都凝滞了喜悦,隐隐感到这声呼唤里咬牙切齿的意味,甚至是恨意的。
唯有沐耘不自知,喜上眉梢,激动地想要抬脚往前,却在这一步之遥的前一秒,祁终猛然抬头,睁大猩红的双眸,止不住地颤抖,低低怒吼:你滚。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时间静止到失去意义,向来聪颖的沐耘此刻却头脑发懵,不可置信眨了好几瞬眼,才明白过来他说了句什么话。反应过来的那一瞬见,惊觉自己困入心狱,一切期待都化作天崩地裂,黄河决堤,泡影湮灭。
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如潮水把他的希望浇灭地彻彻底底。
祁终惦念着那份剜心之恨,连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他。
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祁终更是怒火中烧,单是看见他那张脸,就心悔心闷,声嘶力竭:滚!
他身体虚弱多年,吼声并不大,但是破音的沙哑如雷霆轰鸣,震碎了所有牵连。
沐耘垂眸看地,僵硬转身,抬起早已麻木的双腿,沉重出了毫无他一席之地的禅房。众人噤声,都复杂地看着他绝望的脚步。
人真正离开的时候,祁终像是气数消尽般,无力跌回床上,望着窗幔,平复心情,呼吸都是急促的。
祁师哥
唯尔担忧喊他,还没说什么,唐澜起拉过她,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打扰,两人安静退出房门。
凤寐复杂审视他一眼,一言不发,也起身离开了,像是为沐耘打抱不平似的,连句医嘱都没留给他。
大病初愈时,接风洗尘般的欢闹渐渐哄散。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檀木的清香终于萦绕他的鼻尖,窗外的清风终于拂过他的脸颊,晚昏时分的钟声,响在了他的耳畔
恍如隔世的心累,让他长长叹了口气,突然哀伤闭眼
第142章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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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回的扶风,沐耘一直默默无言地往前走,穿过云房外的黛瓦白墙,看见青檐苔色下的云扉虚掩才知自己已经归家了,这一程真是走得极为心累。
耳畔似乎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喊,沐耘难再分神去理会,颓然走进云房,霎那间迅疾将门扣上,陷入屋子里孤独的黑暗时,他才无力靠在门板上,紧紧扶住自己欲坠的身形,无奈闭上眼,惊惶的泪珠,接连不断滑落双颊,从温热到冰冷,滴落尘灰中,就像他的真心一样
独自缀饮新愁旧恨的苦楚,沐耘背抵着门,转眸的瞬间,忽而瞥见东墙上挂着的那副女子画像,往事便如潮生,寸寸淹没心底的念想。
一瞬间,他眼中止不住的泪水,润湿了长睫,猛然感到喉间一股刺激的血意,强忍无果,唇角呕红
沐耘曾以为这是那些叫人柔肠寸断的诗句里夸张的描写而已,但是此刻,他才发现,人,原来真的可以情伤到心血涌喉
古寺里,春来之后,树木抽芽,一片新绿。花坛中的百花盛放斗艳,突然间,倒是给沉闷的寺中染了一抹秾意。
在古寺调养期间,祁终告别了林唯尔等人,成日一人游荡寺中,更显落寞了,他不知今生还要去做什么,只能这样无聊地望屋檐外的旭日东升,或者听着参天大树上的归鸟清鸣,如此虚耗一整天的光阴。
无人相伴的孤独,从隔世延续到今朝,身边依旧冷冷清清,再无至亲挚友,一时凄然至极。
冥思间,脑海中又浮现某个人的身影,祁终烦躁蹙眉,迫使自己遗忘过往的一切,不要再有任何牵连,可偏偏心不遂人愿。
坐在台阶上发闷半晌,他又起身乱转散心,路过藏经阁,祁终无意识走了进去,忽然发现矮桌上誊写的经文堆了好几摞,他从前问过寺中弟子,听他们说亲手抄写经文,可以为在乎的人积累福德。
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贪心,竟然抄了好几堆,祁终这样心想,捱不住好奇地翻了翻那些手抄本,凝眸细观,惊觉上面的字迹格外熟悉。
和他的字好像。
自语一句,他怔了许久,没敢往下翻,合上书放回原位,便迅疾逃走了。
重新漫步春阳之中,参天古木下,一个小和尚正勤劳扫着冬日留下来的落叶。祁终走到这方树荫下,微感初春的这份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