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流言之人并不在乎事实真相,只是想要借□□谋刺之事拖崔家下水。最关键的是,□□确乎在九成山上谋刺过,崔家也确乎有人参与其中。
至于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行宫之中龙武军层层把守,龙武军将军冯暄更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莫乎珞珈负重伤还能逃出行宫,若不是因为皇帝的默许,如今最该倒霉的不是崔家,而是龙武军。
皇帝想要动崔家,这不过是一次小小试探。
可清河崔氏百年氏族,朝代有更迭,世家屹立不倒,褚霖这样贸贸然对上崔氏,过于鲁莽。
也过于不自量力。
崔敬晖苍老而混浊的眼中精光四射:毕竟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同样沉不住气的还有崔甫。
父亲,陛下想要过河拆桥,咱们是否要与宁王
近来宁王活动得极频繁,太皇太后那头也受过许多礼。虽说宁王出身不显,但褚霖出身更不显。好歹宁王正妃出身弘农杨氏,孕育子嗣的侧妃也出身扶风喻氏,算是站在世家这一头的。可褚霖发妻澹台雁是个奇葩,身为女子带兵打仗不说,还极其善妒,致使后宫多年未有所出。褚霖本人也态度含糊,不肯接纳世家女子入宫为妃。
这样看来,倒向宁王是自然而然的事。可崔敬晖却摇摇头: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褚霖性格温平和顺,宁王则是刚愎自用,急功近利,与宁王勾结才真正是与虎谋皮,这也是当初崔家选择辅佐褚霖而非宁王的缘故。
韦氏之乱犹在眼前,贸然举动,只怕会反噬伤及自身。突厥尚在北境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崔家恐怕就要背上千古骂名。
大衍如今的太平来之不易,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还是不要动改朝换代的心思才好。
崔敬晖沉吟片刻:从筠那丫头送走了吗?
突厥人想要谋刺皇后,是国仇而非私怨,崔家人绝不该涉身其中,若不是崔从筠那个猪油蒙了心的蠢货,皇帝如今也找不到机会来撬动崔氏。
而这都是崔甫教子不严的缘故。崔甫面带羞惭:回禀父亲,小女已经送回太安寺了。
糊涂!崔敬晖脸色大变,不是说了要远远送走吗,怎么还能待在太安寺!
送走崔从筠本是为了掩人耳目,太安寺离行宫不过半日来回,这简直是掩耳盗铃。可崔甫也有为难之处,他的妻子卢氏溺爱幼女,听说要将崔从筠送走,在家中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母女俩齐齐上阵,家宅不宁,崔甫无奈之下只得妥协。
太安寺亦是隐秘之处,有太皇太后娘娘照拂,想必不会
糊涂,糊涂!崔敬晖恨铁不成钢,太皇太后肯将她带下山,已经是看在你死去亲娘的几分薄面上。你还要太皇太后照拂,也不看她肯不肯!你看崔从筠送到太安寺,太皇太后可曾跟着回去?
太皇太后毕竟不是崔从筠的亲祖母,她肯受托带崔从筠下山,也是借机同崔氏偿清恩义。太皇太后现在盘桓行宫,不肯回太安寺,想来是已经闻听见什么风向,要同崔氏割席。
可是
崔敬晖懒得理他,直接道:你去找人连夜赶往太安寺,将人远远带走,越远越好。崔甫仍在犹豫,崔敬晖直接动了怒,崔从筠要是被发现了,不要说她自己一条命是绝保不住,只怕整个崔家倾覆就在眼前!
太安寺中,崔从筠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此前她也不是没有在这里住过,但那时是父兄听说皇帝金屋藏娇,在太安寺中藏了位喻美人。扶风喻氏不过是小姓,喻静妩虽有几分姿色,但绝比不上崔从筠艳光四射,明丽大方。
初时崔甫将崔从筠安排进太安寺,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是要她借着喻静妩的这个台阶,踩着喻静妩进皇帝的眼,再入皇帝的后宫。毕竟皇帝清心寡欲多年,也未必就是看上了喻静妩,恐怕更多还是想要告诉世家,他在皇后之外是可以有其它女人的。
可谁知这个喻美人是假的,崔从筠不但没能进宫,如今还有家不得归。
崔从筠如今身份不同,太安寺中的日子也就凄苦几分。太皇太后派来看着她的嬷嬷冷心冷情,不但不肯为她传递消息,甚至还处处管束,像个狱卒一样看管着崔从筠。崔从筠闹过几回,不但没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反而还被这嬷嬷狠狠整治了一番。
头一回受挫时,崔从筠打定主意,只要她能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这个嬷嬷;后来几次,崔从筠决定,等到母亲来太安寺探望她,她一定要好好告状,一定要让这个嬷嬷吃一顿鞭子。
可她母亲一直没来,嬷嬷黑着一张铁面立在门前,崔从筠也从没能出得太安寺。日复一日的苦守,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就在崔从筠将被消磨掉性子之前,外头终于来人了。
房门被敲开,领头的是个生脸的仆役。
家里人请娘子回去,娘子随咱们走吧。
崔从筠藏身太安寺之事隐秘,旁人难以得知。崔从筠不疑有他,大步跨出房门,叉着腰问道:那个守门的恶妇呢,她在哪里?
仆役目光闪烁:崔娘子是想
当然是
崔从筠终于发觉不对,既然是家里的仆役,如何会称呼她为崔娘子?
崔从筠退后两步,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父亲是当朝右谏议,我祖父是当朝左相,你们怎么敢
可是,既然称呼她为崔娘子,又如何不清楚她而身份呢?
原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带着人走,如今不安静了倒也无妨。仆役站直了身子,说话时语调也带着些尖锐:带走。
他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领命上前,将崔从筠牢牢制住,又随便塞了个块旧布在她嘴里防止她嚎叫。
崔从筠自出生起便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难,自然是又蹬又踢地挣扎。她力气大,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也险些被她踹得松了手。
领头的仆役横眉一瞪,嬷嬷们连忙加重了力道,生生拧得崔从筠的胳膊脱了臼。
如此剧痛,崔从筠一向是令旁人来受,她自己何曾受过,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大人,这
仆役嫌弃地皱皱鼻子:带走。
去了别苑之后,澹台雁突然变得有些粘人,褚霖起先还没察觉什么,待到他从明德殿议事回来,见着眼眶微红,巴巴地望着他的澹台雁时,还有些发愣。
褚霖回来得晚,澹台雁也等得久了。殿内一向是不留旁人的,褚霖素来是回殿之后径自去净室中打理自己,若是澹台雁还没睡,他便能有机会同她说上两句话。
今夜他一回来,澹台雁便立刻凑到门前,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牵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褚霖觉得奇怪,却又觉得这样的澹台雁实在可爱,便没忍住将人揽到怀里。
阿雁这是怎么了?
褚霖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手,将尚有余温的手炉塞到她手里,自己则空出手来抱着澹台雁。
没什么,就是澹台雁的指尖不自觉地抠着手炉边缘,你怎么才回来啊。
句末忽而带上了哭腔,褚霖连忙将人翻过来。
原来她的眼睛不是困意熬红的,腮边泪痕又被泪水打湿,褚霖伸手替她擦了泪。
褚霖语气放得很轻:抱歉,前朝的事有些多可从前他更晚回来也有过,澹台雁总不会是因为这个才难过,他又问道,阿雁怎么不高兴了,同朕说说好不好?
你总是不回来,我以为澹台雁倚着他肩膀,也没说究竟以为什么,陛下能不能别走了
褚霖是皇帝,哪可能不上朝,这当真是无理取闹。
但女子逢月信时,情绪有所不稳也是应当。
想到澹台雁的身体,褚霖心上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他紧紧抱着澹台雁,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和一阵又一阵的疼。澹台雁也紧紧抱着他,两人在温暖如春的梧桐殿里相拥,却像是冰天雪地里相拥取暖的两只小兽。
朕也不想离开阿雁。褚霖蹭了蹭澹台雁的额头,想把阿雁塞进袖袋里,时时刻刻同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