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还带着春信,就算是一个人,雪里也不可能冒险帮他拉架,她一向如此,冷静冷漠到极致。
人最是激不得,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过去,谭松不会受刺激逞强,对方也不会下死手。
谭老师今天不在,画室都没开门,谭松伤得不重,不想多待,说晚上还要上自习,几个非主流要关拘留,警察就让她们先走。
从派出所出来,雪里领着谭松去附近诊所上药,春信走在另一边,跟雪里一左一右把他护在中间。
就是一点皮外伤,破口的地方消毒擦点药就行,男生低着头,两个耳朵尖连着脖子都是红的。
到底是少年人,以前路上遇见还会抬手打个招呼,现在挨坐着,连个声儿都不敢出。
他好几次抬头看去,雪里都早已预见地移开视线。男孩心大,一点没觉得刚才她做得有什么不对,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英雄救美失败,挨揍已经让他丢尽脸面。
我们再送你回家吧。春信提起他的烂书包,也不计较他的情敌身份了。
谭松抬头看雪里,她点点头把书包接过去,走吧,你也别上自习了,等谭老师回来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万一有内伤。
嗯。谭松把书包抽走,双手抱在胸前,我自己来。
三人一路无话,两个女孩站在谭松家小区大门口看着他一瘸一拐上楼。春信冲他招了招手,谭松也回首挥别。
路两边梧桐树枯桠上还零星挂几片黑叶,铅云低垂,北风卷着棉针似的冷雨扎在人脸上,什么时候变天了?
雪里仰头长长吐了一口白气,也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好,她们之间太过甜蜜,差点叫她忘记,这是电台女主播曾说过的百年不遇寒冬。
衣兜里,手心里都是空荡荡,从诊所出来她们就没牵了,她不需要帮谁暖着,也没心情顾虑自己,两手垂在身侧,十根指头冻得发麻。
噩耗来临时毫无预兆,是那年三月教室里接到的那通电话,是此刻。
雪里侧首,看见春信低头无聊踢着路边石子,闷闷说:我发现,你一直都很冷淡。
落叶打着卷从头顶飞过,路面被雨润得半湿,这条街,这么多年,她们并肩走过无数次,见过它的四季。
春时欣然,夏时明媚,秋时绚烂,冬季亦有属于自己的深沉。
雪里讨厌冬天,她人生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冬天。
她看见她被身后的大风卷起的长发,她在风里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都很冷漠,我一直都很坏,很自私。
我没有这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之前在巷子里,我们为什么不帮谭松。
春信上前,想牵她冻得通红的手,雪里疾退两步躲开,春信不解地看着她,微微偏了偏头。
她的眼睛永远是那么干净漂亮,直望到她内心,好像在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
灰色的雪片从梧桐的枯枝间落下,迫不及待奔向人间,毅然赴死。
春信不死心地小碎步往前迈,好像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她。
我知道的,我们是女生嘛,力气小,他们是二流子,他们什么也不怕,身上可能还有刀,妈妈说过的,遇见危险就先投降
当然,就算没有上述条件,也应该绝对相信雪里。姐姐总是比她懂得多,无知就要懂得服从,春信是那么崇拜她,那么喜欢她,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
她像那些融化在她睫毛的雪花,不管不顾靠近她,把她带到路边便利店的橱窗下,室内灯光照亮她幼白的脸,她把她冻僵的两只手捧在手心,捧在脸蛋。
不要生气啦,是我错了嘛,烤肠真香,你买给我吃好不好?
她越干净,雪里越觉得自己无耻、卑劣。
在此之前,她希望春信永远不要想起,永远无忧无虑,那便能继续扮演自己的好姐姐人设,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平安夜将近,铡刀悬而不落,她已经受尽折磨。
忽然不想再等了,现在就接受审判吧。
我知道你问的不是这件事,是以往的很多件事,是我对待你和家人之外的态度。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一直觉得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糟,对吗?
让你失望了。其实我一直都是自私冷漠的,我们都没有变。如果我也曾那样对过你,比对所有人十倍百倍的过分,你也许不会再继续喜欢我,这样的我。
第55章
春信心中的雪里是完美的。
不论前世今生,雪里都是使她仰望的存在。
家庭小康,亲人疼爱,学习优异。人生路上,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小学、中学、大学,按部就班。
更重要的,这样优秀完美的雪里,是她一个人的,她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虽然不知道她毕业后过得怎么样,工作和感情是否顺利,想她那么厉害、聪明,应当也是不差的。
雪里是如此令人生羡,那时春信就时常在想,如果能拥有雪里所拥有的其中一项,她的人生也许会轻松很多。
这种设想当然是不存在的,春信长大后也不再埋怨老天为何待她如此苛刻。
能结识雪里,与她有过一段美好时光,吻过她,牵过她,曾相互依偎着取暖,已是命运的一份甜蜜赠礼。
这世上一定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其实我已经很好啦,我已经拥有很多啦。以后会好起来的,加油加油,坚持坚持。
如今的雪里,更是接近神祇般的存在。
救她于沼泽深渊,赐甘露与佳肴,降临凡世,日夜为伴。
她的分量一天比一天重,是她已融入骨血不能分割的存在。
现在的春信,当然是听不懂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她天生的共情力使她明白,雪里此刻多么自责自厌。
你现在不明白,你以后会明白的,你很快就能明白。但我不想等到那时候,那太让我难堪了,我承受不起,让我冷静一下吧。
路灯亮起,灰色的雪片变成暖暖的橙色,在路灯和车灯下快速地降落,没有光的地方,却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没有泪,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哭的,雪里一点也不委屈。
她们真的一点都没变,春信还是那个春信,她也还是那样担不起事,那么胆小,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吓个半死。
雪里在一棵又一棵梧桐树下走过,春信吭哧吭哧在后面追,张大嘴巴喘气,北风吸进肺里,血液都快冻结成冰。
这人仗着自己个高腿长,闷头只管往前走,春信小跑越过她,展臂拦在她面前,你要干嘛都行,你好歹把手揣进兜里去吧,长冻疮了怎么办?
她用捂得热热的小手给她捏捏,暖暖,捧在嘴边哈气,觉得差不多了,才给她塞回羽绒服外兜里,行了,去你的吧。
铡刀就贴着她脖子,她把头伸过去它也不砍,擦着皮肉一点点磨,钝刀子割肉,是打定主意让她受折磨。
雪花在地面已铺了薄薄一层,雪里双手揣兜慢慢地走,驼着背,下巴塞进毛衣领里,耳边是春信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
她总是拖着步子,两条腿不怎么抬,擦着地面走,因此鞋底总是坏得很快。有时是因为心情很好,有时是累了。
雪里脚步放得更轻更缓,使她跟得轻松一些,两人相差不过半步。
小区里大人小孩在玩雪,欢声笑语一片,笑声在四面的高楼之间飘转,两个沉默的魂从他们身边飘过,在薄透的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
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亲人关切问候一下把她们拽回人间。
怎么这么晚,又上哪疯去了?吃了没,没吃饭在锅里,菜用微波炉热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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