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目前最重要的仍然是温若寒想怎样这个问题。
温宗主若只是想报仇,大可在观音庙便置敛芳尊于死地,顾思明这般说:悯善,你想想看,一个人若只是要复仇,他的仇怨是私人的,他要如何催动一群人去跟着他?
这个道理,苏涉自然懂得。就像聂怀桑想驱动百家与他结盟倒金,便必定是要在那之后,瓜分金家的利益,让每个人都分到一杯羹。而温若寒想要暗军跟他一起将安平了十多年的玄门搅成一滩浑水,光靠武力的威吓也是没有用的,必要给他们一个奔头温家,他要将炎阳烈焰旗重新在玄门立起。
对,顾思明看到苏涉的眼神,便知他懂得了自己的意思:只有乱起来,玄门忙于内斗,那三十几个温氏圈禁地的戒备才会松懈下来,想想暗军里有多少人的妻儿都还陷在那里。可是那还不够,温家再聚拢在一处,必是百废待兴,短时间内,承受不起另一场战争。所以,温宗主还需要敛芳尊。同时,悯善,你该清楚,敛芳尊也需要温宗主。只有这样,四明派之后才不会变为百家的忌惮。
这和四明派有何
悯善,顾思明无奈地对着他笑:这种事,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去探吗?或者挑动张怀生帮我探?
制衡,他的意思是制衡,金光瑶说着,看向蓝曦臣:试问没有咱们几大世家在前面打头,谁敢对付温若寒?
要复兴温家,温若寒便必要现身,而当他真真正正地站在那儿,温家重新又有了一面旗帜,一面玄门巅峰的旗帜,那些说惯了温家坏话的百家便该想起来温若寒当年给他们带来的是怎样的恐惧了。
这时候若三大世家在百家中振臂一呼再扯起一场射日之征可能不可能呢?自然可能。但如果三大世家集体静默了呢?
暗中联盟,明面制衡,蓝曦臣这般矫正。
温若寒倒是考虑得周到,金光瑶道:买卖要双赢才能称得上买卖,这场交易如果要成形,他得到的是一个复兴的温家和无数被释放的温家人,而我这回的事,我已不得不动用四明派这支力量了,可这无疑便是踏在百家的心坎上。
他们怕四明派成事,更怕已握有半数以上瞭望台控制权的四明派成为我的私兵,这回四明派若表现出立场,必然会给将来埋下更大的隐患。
可已不得不如此了,因为一群急着分赃的秃鹫,根本不会管曾经的威胁是不是真。我一倒,瞭望台必倒,这一回,本就没人能独善其身。
这已经是蓝思追呆在四明山的第十天了,那日金凌送走了怪脾气的张怀生,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四明山,找到了其实并未走出多远的他和蓝景仪,亲自将他引荐给了四明派的掌门陆丘山。
蓝思追如今便住在这四明山中,带着四明派修士统一配发的佩剑,与二十几个修士挤一张通铺,成了他们的人。
这是种与他之前在云深不知处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首先,他们几乎可以说是生活在钦原的包围圈中。
四明山在会稽张氏的地盘边界,茫茫二百八十峰,西连上虞,东合慈溪,南接天台,北包翠竭,如果不是这四明山中常年有蜂兽钦原为祸,致使整个四明山在四百多年前便被温卯联合百家封山的话,这样一块肥肉怎么说都不会轮到归瞭的散修。可只要那种蛰兽兽死、蛰木木亡的剧毒妖兽还肆虐其中,四明便是片穷山恶水,是以当时金光瑶大笔一挥将它批给散修们的时候,百家也未曾反对。
如今,这仍是片穷山恶水,只是四明派的掌门陆丘山已带众四明派修士从钦原嘴下抢出了几座山头。
负责带着他的师兄袁守拙在第一日便跟他讲了掌门两年前是怎样带着弟子们冒险入结界,用硫磺、石灰水喷在所有的开花植物上。
它们虽药不死钦原,但却起到了驱赶的作用。钦原挑嘴,不愿在被喷了硫磺的花上采蜜,咱们如今这白山便是这么来的。
白山有四峰治山、屏风、石层、云根。弟子的寝宿区便在治山之下。挨着一片平畴畦町般的广阔石滩,滩上多菖蒲、河车、芝草、苍平耳属等药材,还被弟子们插了许多稻秧,他们不若世家有附近市镇的产业支撑,只一座四明,要想养活自己,除了瞭望台归瞭的收入,自然只能靠山吃山。
为什么不先抢最外头的山头?当时蓝思追还傻乎乎地问他。他想起那座进山的窄道,结界就在没多远的地方,那之后便是钦原肆虐的土地,若没有金凌,他和蓝景仪还真未必敢进来。
听了他这话,袁守拙便扭过他那张黝黑的脸,笑着对他道:掌门说了,之后若是有人敢进犯,便把那处的结界再放下来,让钦原重占了那片地。我们躲在山里不出来。
怎么觉得你们防范的外敌其实是百家呢?
许是蓝思追那时的表情太明显,袁守拙当时便对他笑道: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过几日你便知道了,那里现在是最新一批归瞭的人在用,要先紧着他们。
这是种与他之前在云深不知处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其次,他们生活在别的门派的废墟中,专业捡漏。
就是在这第十日的白日,蓝思追被带上了他们口中的石田山房。
山房?他看着石层峰北瀑布出水处的那座高耸殿宇,不禁吞咽了下,你们管这个叫山房?
这里之前是句余派的白水宫,我们将它从钦原口中夺了回来,但如果还叫原来的名字,不觉得有点太招摇了吗?不称宫、不称殿,掌门是这般说的。
那一日,袁守拙和他说了许多:
曾经的白水宫如今的石田山房里,石壁上是四明山地形图的浮雕,上头还标注着四明山曾经的四大门派鬼藏、句余、巫咸、望山的地点。
如今是句余,再过几年鬼藏派的旧址也能被清出来。然后是巫咸,再是望山,他说:总有一日能将它们挨个挖出来。
句余派的藏书阁塌了,他又道:竹简被埋在废墟里,有湿气,反倒保存下来不少,那可都是古籍。散修无老祖宗的家底,自然只能偷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他将蓝思追领入山房的后殿,蓝思追才发现这山房是依一石洞而建,那便是最初的潺涛洞:前几日有批修士归瞭,自然是紧着他们用,不过这几日空出来了,正好你可以进去泡一泡,你身上不也有损伤。
潺涛洞是个与蓝氏冷泉颇类的地方。
这不是陆掌门,那天跟着袁守拙的蓝思追这般想。
不称宫、不称殿。偶尔听到的泽芜君和敛芳尊的交谈一时间如在他耳边。
这不是陆掌门,他想:这是敛芳尊。
蓝思追这才意识到:进山一夫当关的窄道、首先发掘旧门派遗址的行动路线、不称宫、不称殿的嘱咐,这些都是敛芳尊。
也是,试想若没有家藏万卷的世家中人指点,一群并无古籍可查阅、也无族中老人讲述先贤传说的散修真的找得到一个已经被弃置了数百年的句余派旧址吗?
散修最缺什么?
他们什么都缺。缺片瓦栖身,缺家传秘籍,缺上等灵器。这些要无中生有,可谓难上加难。更别提要立派,还需一片灵气旺盛适宜修习的地方。
就如姑苏蓝氏看重的其实是后山的冷泉,整个云深不知处皆依它而建,让金家落址兰陵的其实是那座温泉宫,更别提温家被称为羲和之眼的灵池。世家中人修行,皆是寻汇天地灵气之地,有了这层地利,经世代积淀,方能滋养出大能。
散修最缺什么?
他们什么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