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宗主说的那桩案子我当然有印象。被我揍成肉泥的那个人,他没什么本事却整日压在我上头,不过就仗着自己有个做客卿的舅舅。来了事,我去办,他领功。没事的时候,他出了岔子,却又推锅到我头上。好处都被他占尽了,他还要故意打翻我敬的酒,说一个和尚怎么能喝酒。这样的人仙督大人
廖一丰笑看金光瑶:
他不该死吗?
他又望回金凌,问这个金光瑶的亲侄子:
怎么?我失手杀了人,小金宗主是不是觉得我该去自首,然后再不痛不痒跟我说一句我所说的话如若属实,便要不了我的命,叫我好好悔过自新?
方才在广场上循环了十多遍的又不只是乱魄抄,还有聂明玦的那段记忆中在琅琊杀了自己上司后设计聂明玦逃走的记忆。这段记忆还清晰地留在百家的脑海中,留在金凌的脑海中,然后在此时被重提。
廖宗主,我们今日说得好像是你与小杨家的关联吧?
听到苏涉用这些年跟那位舫爷学来的比廖一丰还悍匪几分的语气抢一步插断了廖一丰的诘问,金光瑶稍放下心来,没亲自开口。
对某些事情的评价,就该如当年的蓝曦臣那般蒙混过去,不表露一个明确的立场,以一句不好评判作结,金凌这孩子锋芒有余却圆润不足,如今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不说,可不说,却又不能是这般用涨红了脸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的姿态去沉默。
廖宗主,他只听苏涉代他问道:人证物证俱在,小杨家大当家的身份,您是认,还是不认?
认,怎么不认?
这话让他身侧的廖家人都是一惊,不过他们早惯于服从廖一丰的命令,听到了,便立即聚拢在了他四周,各个手按在剑柄上。相反地,本站在他们旁边的平阳姚氏却是纷纷尽量不着痕迹地挪向远离他们的方向,生怕被百家被温氏归做廖家人的同党。
总不能杀了个把本就该死的畜生,便下半辈子都在个鸟不拉屎的穷酸地儿窝囊猫着吧?廖一丰说这话时,依旧是笑,甚至带了几分吹擂之意,讲得眉飞色舞,像醉酒时的舫爷对苏涉传授如何通过听音儿在一个人还是活人时辨别他有潜力做什么品级的货。他说:既做了这一行,自便该做好做大,做到最顶上,做到你们当中。与其说我偷了颍川廖氏的名,不若说是我让他颍川廖氏死而复生。试问若无我廖一丰,这玄门如今谁还会记得曾有个颍川廖!
这世上出人头地的法子有千万种,你通通没选,你就不觉得你以无辜百姓的人命换取自己富贵的方式有丝毫过错吗?
这世上出人头地的法子有千万种?廖一丰以一种滑稽和嘲弄的方式将金凌的话,咂摸了下,才啐了出去:真的有吗?小公子,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真的有,我在你们金家当年便用不着受那窝囊气了。还是你觉得既然找不到正常的上升途径便该乐安天命?你们认命,得来的荣华富贵,我认命,就是一辈子呆在石头窝里,和这个老头儿一起喝西北风,还要喝得高兴!你怎么不干脆说我生下来就是让你踩的呢?!!
还想说什么的金凌被江澄一把揪住了后领子,又被苏涉极迅速地掩到了后头。可金凌被揪住了后领,廖一丰却没有,金凌方才的那声将他打回原型的了净显然激怒了他,他的眼珠子一转,里面便生出几分带着算计的刻毒:
还是你觉得我该如这位苏宗主当年那般,等着你那小叔叔来不计前嫌地重用我?
他望了眼身上背了穷奇道的案子算得上金凌半个杀父仇人的苏涉。
又或者是等着进仙督大人一手扶持的四明派?
又瞥了眼农户出身被金光瑶一手提拔起来的陆丘山。
一商一农,金光瑶真正信重的人,倒真都是这些下九流。
他真的没想过进四明派吗?这话,若真拍着良心问自己,廖一丰却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一声不,可事实便是他看向金光瑶:
我去金家的时候,你可还在你那做娼妓的娘怀里吃奶头呢。而你发迹的时候,我早在悬山寺炼了十多年的尸了。
许多四明派的修士,他们可以说是幸运的,他们生在了好时候,赶上了金光瑶的时候,可廖一丰不愿承认这是个好时候,因为他已经错过了这个好时候。而因为他已经错过了这个好时候,他也不愿这真便成为个好时候。
他带着分嗤笑地望着金光瑶,他知道金光瑶想让他做什么,在将自己与聂怀桑牵连在一处前,他不会在此时便与自己动手,温若寒也不会在此时与自己动手,所以,这怕是他对着这群人,唯一有机会说些什么的时候,而他没戳心窝子,没挑拨离间,却是掀开了一层遮羞布:
敛芳尊,你到金家去,不也没讨得什么好吗?你如今又讨得了什么好?这回的事虽是我们起的头,可你以为为何在莲花坞中两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因为这群人比我们更恨你,比我们更盼着你能下去。你觉得你扶持起的四明派能维持多久?他们怎么能容许它维持?要是底下的人随时能上来,那他们这里又怎么还算得上是上头?你们来了上头,脏了他们的地方,你知道吗?
他们嫌你脏,嫌你带起来的这些人脏,因为你长在腌臜地方,他们生在繁华之地,所以你一辈子就该活在腌臜地方,他们一辈子就该呆在繁华之地。娼妓之子,无怪乎此你以为只有聂明玦那么想吗?
只见金光瑶的脸色因廖一丰的话而一瞬阴沉了下来,可这却又不是因为那句娼妓之子,而是因为廖一丰今日疯过了头的话真的戳破了点什么。
一瞬间,整个不夜天静得能听到一根针的掉落。温若寒不说话,只看戏,眼睛里带着分戏谑,事不关己地看他这小徒弟如何圆回这场子,可金光瑶正要开口,他身侧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涣从未如此想过,蓝曦臣这般说着,看向金光瑶。
廖一丰挑眉嗤笑:还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
廖宗主就莫这般揶揄涣了吧,蓝曦臣难得地在人话未完时便打断了一个人,一双深色的眸子一横,眸光中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跃动的光,他对着廖一丰一字一句地道:光风霁月?这四个字涣可担不起,也从没试图去担,只一点,廖宗主,你见过哪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会这般包庇自己的弟弟的?
曦臣!蓝启仁不禁惊出声来,蓝忘机那一瞬间也丢失了瞳孔。
可蓝曦臣勾唇一笑,正言道:我便是我,只是姑苏蓝氏的宗主,不是什么君子,更无从谈什么光风霁月。这个天下稳了,我坐在宗主的位子上才能坐得安心、坐得舒坦,涣所求,仅此而已。
蓝曦臣这话少有地剥去了所有的圆润,一时让温若寒也略睁大了眼睛,小辈更是惊诧不已,他们从小被教导的皆是些扶贫济弱的道理,哪里听过这般赤裸的言辞,就连百家中最汲汲营营之徒不也张口大义闭口人伦的吗?哪里会将利益权衡明明白白地讲给他们听,那该留到他们的成人礼,留给他们自己去体悟。
二哥,金光瑶轻声唤了他一句。
阿瑶,蓝曦臣扭过头来,对他轻巧一笑,那笑容里揉了细碎的光,藏了分促狭,将金光瑶的眼晃了一下,他说:今日此处虽有些小辈,却也都束发了。
这些道理,太早让他们明了,会让他们只知利弊,再无善恶,长成汲汲营营之徒,可这些道理若永远不告诉他们知道,却又会让他们只执着于浅显幼稚的黑白善恶,在人世中跌跤,甚至闯祸。方才叔父在下方所言,他不是没有听到,叔父所言是是非曲直,可只知道这些,并不够。人立于俗世,便该知自己身在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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