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武攸暨诚心悔改,太平安心调养身子,来日方长,只要他们还是夫妻,兴许有破镜重圆之日。
哀家准了。武后沉下声音,允准此事。她恨铁不成钢地瞪视吓去了三魂的武攸暨,凉声道:今次念在太平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驸马拖下去,杖三十!
武攸暨连忙叩首谢恩,多谢太后,多谢殿下。
很快便有羽林军入殿,将武攸暨带下行刑。
驸马也帮你教训了,今日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武后不想此事扩大影响,至少在她登基之前,武氏绝对不能出什么不好的案子。
武三思插手臣的家事,母后也不管么?太平再问。
武后沉了脸色,认真道:他若明知你体寒,还这般教唆驸马,哀家不会放过他。
臣只希望,今次之事,不会有第二次。太平只能点到即止,她知道再逼阿娘,只会适得其反。
武后沉眸,哀家保证。
如此,臣谢过母后。太平对着武后重重叩首。
武后扶额,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上次是武承嗣,这次是武三思,以她的敏锐,已经嗅到了一丝武李难容的味道。
婉儿,送公主回流杯殿休息。
诺。
婉儿领命,扶起了太平。
两人刚走了几步,武后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太平,君王有君王的不得已。
臣懂得母后的不得已!
太平回头,眸底漾满失望与委屈,母后觉得,臣还不够委屈么?
武后望着太平,分明两人之间只有数步之遥,可她忽然觉得,太平离她远了许多。仿佛那个会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的小公主,她再也寻不回来了。
当意识到这点,武后忽然很难过。
太平,阿娘是真的希望你好。
臣知道。
太平客气地答着武后的话,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武后不知还能说什么。
婉儿,照顾好太平。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婉儿身上,她知道婉儿聪慧,定会明白她所谓的照顾,还含了劝解之意。
婉儿垂首。
明日你随太平一同回府,这些日子好生照顾公主。
诺。
婉儿得了这样的旨意,她只觉难过,这是公主折腾自己换来的,看着公主苍白的面容,她的心一直锥痛,一下又一下地捅入心房深处。
看着太平与婉儿走远的背影,武后颓然坐在龙椅之上,自语问道:是哀家做错了么?一直听人说,君王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得到的权势越大,失去的真情就越多。
太平,是她心中最后的温暖。
可若没有一个武李血脉的孩子,她就算得了江山,也只有一世而已,那她谋算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得一世天下山呼万岁,成就古往今来第一人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
然后
只须她一死,若无名正言顺的储君,天下人便会按她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往后千秋史笔,只会对她的杀伐决断大书特书。
却无人在意,她终其一生证明的那句话谁说女子不如男?
一个女帝不能证明,那便来第二个,若是还不够,那便来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女帝。
武后很快将自己从太平给的伤情中抽离出来,她已经不是年少时那个容易心软的媚娘,孰轻孰重,她总能很快做下决断。
总有一日,你会真正懂得阿娘。
帝王之道,没有牺牲,不可能位登九五。若不能大权在握,便什么抱负都实现不了。
不入地狱,如何成佛?
这是武后年少时说给太平的话,武后希望太平还记得这句话。
第135章天下
张谡等人退出大殿后,万象神宫之中,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太后,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静默多时的厍狄氏忽然开口。
武后轻揉额角,说吧。
厍狄氏道:右卫将军向来与春官尚书往来殷勤,今次突然上心驸马之事,只怕另有玄机。
武后神色凝重,不悦地看着她,攀诬朝廷重臣,可是死罪。
厍狄氏当即跪下,叩首道:臣也是人母,将心比心,若是臣有女儿一再遭人欺辱,臣是无论如何都要为女儿做主的。她刻意咬重了一再二字,目的就是为了提点武后,注意武三思与武承嗣。
武后其实心里已经有数,沉声问道:厍狄氏,连你也觉得哀家委屈太平了?
是!厍狄氏答得干脆,在武后面前扭扭捏捏,反倒容易让武后猜忌用心。
武后沉眸,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厍狄氏。
厍狄氏对着武后再行叩拜,直起身子后,继续道:公主向来身体康健,怎会突然得此体寒之症?说着,厍狄氏往前跪行两步,臣斗胆妄语,驸马先前有过妻室,敢问太后,可曾听闻梅氏洞房之夜伤了的传言?
武后听得背心发凉,她一边听,一边将所有事情重新梳理在一起。
驸马应该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突然狂性大发,只怕与服食的药物有关。厍狄氏点到即止,垂首道,殿下才是与太后血脉相连的至亲,她若有事她故意话只说了一半,佯作意识到什么,狠狠地刮了自己一个耳光,是臣多言,不该妄议天家之事。
罢了。武后还记得太平出嫁的模样,分明是带着期待的,可第二日便出现了驸马莽撞伤了公主的传闻,只怕那一晚武攸暨便服了药物。
武攸暨向来木讷,并不是个机灵的,却是最好的杀人的刀。
太平若有事,得益者莫过于武氏那几个侄儿。
今年元日初一祭祖敬天,太平是终献,只怕从那时开始,太平便成了那几个侄儿的眼中钉。
连厍狄氏都能看透的因果,武后竟沉溺权势,险些不察此事内情。
是她给了那几个侄儿太多的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太平受了委屈。
厍狄氏,拟旨。武后当即下令,加封镇国公主五千户,领冬官尚书,再赐绢帛千匹。
厍狄氏起身,提笔拟旨,很快便拟好了诏书,呈给武后御览。
武后审阅之后,便命厍狄氏连夜送抵鸾台。
据闻,第二日早朝之后,武后特别留下了武三思。朝臣谁也不知武后与武三思说了什么,只知道武三思是被内侍抬着出来的,武后盛怒之下,赐了他杖刑五十,几乎要了他半条性命。
且说婉儿当晚扶着太平来到了流杯殿中,宫人们赶紧打来热水,伺候殿下梳洗。
太医很快便将调养的汤药送至殿上,婉儿接过汤药,先伺候太平饮服。随后,婉儿送太医出殿,详问了太医各种注意事项,一一记下。回到寝殿后,她屏退了春夏等一干宫人,单独留下照顾太平。
宫院寂静无声,寝殿宫灯长明,将太平的脸照得极为惨白。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得么?婉儿想凶她,却又舍不得凶她。
太平侧枕在婉儿膝上,青丝泄在肩头,武攸暨留在公主府中,迟早是个祸患。这一步,我必须走。说着,她牵了婉儿的手,紧紧贴在心口,语气温柔了许多,阿娘上次就委屈了我,我知道这次一定会赢。
既保住了武攸暨的驸马之位,又换来了她想得的特旨,至少三年之内,阿娘不会把注意力都盯在她的肚子上。
婉儿心疼太平,殿下真要吃三年的寒体之药?
太平转身平躺,笑道:三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