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商务宴请,由副总发起,主要邀请潜在的合作对象。他安排陈月疏尽力争取秋蕙的单子,如果事情办妥了,陈月疏升任中国区销售总监就是板上钉钉。
陈月疏在公事上并不含糊,先前季长善敲红果的单子不成,他已经打起秋蕙冯总的主意。经过几轮详细调查,陈月疏搜集了一些冯总的个人情报,眼下可以毫不吝啬地跟季长善分享。
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拿下秋蕙卖场,于季长善和陈月疏而言是共赢。
她抬眼盯向陈月疏,直截了当问: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比起和男人谈生意,冯总更喜欢和女人谈。
这句话颇有歧义,季长善不太明白冯总想怎么跟女人谈生意。
陈月疏瞥向她左手无名指,莫名笑一笑,重新望住面前人的黑眼睛说:冯总和你一样忠于家庭。你先生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不劳陈总监费心。
陈月疏请季长善坐他的车赴宴,她说谢谢不用,她自己打车去。
远方的商务宴请通常办在固定的几家酒店,彭氏酒店的宴客堂规格最高,假如举办大型宴请,远方会选在彭氏。
季长善仔细扫过宴请名单,彭诉仁不在列。
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眼光飘向车窗外,灌木丛飞快倒退。
就在上周,季长善例行跟彭朗回他父母家吃饭。饭桌上,彭诉仁两次提出希望儿子和儿媳妇早日公开婚讯。季长善礼貌微笑,默默吃饭,糊弄彭诉仁的事情交给彭朗解决。
他照搬照抄季长善给出的理由,说朗郁和远方存在竞争关系,公开婚讯对季长善的晋升不利。
彭诉仁早听够了这套车轱辘话,他搁下筷子,严肃着一张国字脸回复:那就不要在远方干了。明明自己家里有公司,怎么还得给别人卖命?
季长善还不能把自己归为彭家人,至少在彭朗坦诚过往以前,她无法完全信任两人之间的感情。
感情这东西,说散就散,他们的婚姻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将来彭朗翻脸不认人,只要她还紧握着远方的工作,就完全可以踹掉男人独立生活。
相信男人是愚蠢的,季长善并不傻。
她在彭氏酒店门口下了车,进入宴客堂时,四下打量来客。
季长善心里惴惴不安,总担心突然撞见名义公爹。
她和这位老人家每周见一次,仅仅在饭桌上交谈两三句,根本不相熟。季长善摸不透对方的行事风格,怕老头子心血来潮,直接跟别人介绍她是彭家的儿媳妇,于是格外谨慎小心,确认彭诉仁不在场后,才找到陈月疏会合。
这场宴请没有固定席位,准确来说,更像一场移动酒会。
陈月疏递给季长善一杯白葡萄酒,她冷淡道谢,眼光搜寻冯总的身影。
冯总大名冯彪,长相凶悍,虎背熊腰,假如不经人郑重介绍这是位企业家,任何长眼睛的人类都会心惊肉跳,以为这是从土匪窝里窜出来的头目。
每一位企业家都会在接受采访时,透露自己的发家故事。季长善对冯彪做过事前调查,也听陈月疏讲了一些。
这位企业家十几岁白手创业,倒买倒卖过邓丽君的磁带,赚了第一桶金入股一家小餐馆。他亲自颠大勺,菜品色香味俱全,饭店越干越红火,吸引了一位相当漂亮的食客。
食客的父亲掌管一家卖场,当年在绛城排第三。她不喜欢家里的冷清,钟意冯彪饭店里的烟火气。她隔三差五到店吃饭,冯彪觉得这女孩子好看,不肯收她钱。两个人慢慢聊上天,一回生二回熟,生米煮成熟饭后,食客告知冯彪自己的家世。
作为一个传统男人,冯彪无法接受女强男弱,但是传统男人的责任心同样不允许他睡完女人提裤子就走。他几乎毫不犹豫,慷慨奔赴吃软饭的命运。富家独生女的父亲得知这件事,连骂三天猪拱翡翠白菜,第四天请人追着冯彪满街打,连追了六个月,他女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成为富家独苗女婿后,冯彪受到老丈人狠毒的栽培。他迅速成长,老丈人退休后,冯彪带领卖场保三争一。至今为止,没有哪家卖场能撼动秋蕙在绛城的地位。
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冯彪有个独生女儿,叫冯秋白,她爱上一个落魄演员,扬言这辈子非他不嫁。冯彪连骂三天猪拱翡翠白菜,但是如今的社会更加法治,不能随便请人追着那小子打。
冯家父女的关系急剧恶化,这事儿在上流社会中流传已久,乃至成为有钱人茶余饭后的经典八卦。
季长善在彭家没听过这种八卦。
在彭家,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是不能被谈论的,季长善也不知道为什么。
34.痛快你先生是叫彭朗吗?
陈月疏又递过来一杯酒,季长善瞥他一眼。
像他这种人,卑劣无比,下药也不是不可能。刚才他给的第一杯酒,季长善半滴没沾就搁回了桌上,这杯酒干脆连接都不接。
陈月疏不在意地笑,自然收回手,抬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彭氏宴客堂宽敞明亮,挑高九米,装修风格和彭家别墅保持一致,实木打造,中西合璧。季长善扫过木质墙壁,几幅油画悬挂其上,全是毕沙罗的作品。
彭朗同季长善讲过,彭诉仁和石渐青的绘画审美南辕北辙,他父亲钟意现实主义的作品,尤其喜欢专画农民的米勒;他母亲则认为写实派缺乏色彩,无比冷酷,几乎丧失了艺术的朦胧感。
夫妇俩平静辩论,耗时七天,最终为了回避激烈,各退一步,共同选择毕沙罗的油画装饰酒店。
据彭朗的油画课教授,毕沙罗当年参加过八次印象派沙龙,大半辈子都在画田园画农民。季长善跟他上课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些有产阶级情调除了糊弄石渐青,还有别的用处。
她在陈月疏旁边站着,眼睛眨动一下,宴客堂大门口忽然冒出三个人影。
顷刻间,季长善的心悬到嗓子眼。
怕什么来什么。
她妄图背过身子,当个睁眼瞎,但是彭诉仁老眼如鹰,隔着老远就发现儿媳妇的踪影,并且略抬了下大手示意季长善过去。
单独和名义公婆周旋,季长善是第一次。自从彭朗出国以后,她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需要他站在身边。
季长善别无选择,只能保持镇定。她跟陈月疏知会一声,步履如常地朝彭家夫妇那边走。
彭诉仁着休闲装,像要去打高尔夫却半路折过来参加商务宴请。石渐青穿条燕麦色连衣裙,剪裁合体,风韵独具。
这位名媛太太数十年保持优雅,即使一整天都待在家里,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梳妆打扮,仿佛日日参加永不散场的华宴。
季长善见怪不怪,在名义公婆面前站定,低声问爸妈好,余光留意四周有没有远方的同事。
应该是没有的。
她暂且放松,下巴颏略微抬高。
石渐青站在季长善斜对面,这位太太腰背直挺,面孔雅静,眼神浮在季长善脸上进行检视。彭诉仁的国字脸依旧严肃庄重,像家中长子出席父亲的葬礼。
他跟儿媳妇点一点头,眼珠子转向身边的彪形大汉,给老朋友做介绍:这是长善,我儿媳妇,还在给远方卖命。
听彭诉仁这么一说,冯彪就意会彭家没给儿子办婚宴的原因。
他没替老朋友声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彭家是草根儿媳坚持独立,他家是猪拱翡翠白菜,还非要捍卫男性自尊心。
狗屁男性自尊心。冯彪想起这事儿,替自己的傻闺女不值。他喜怒异常形于色,只不过五官完全遮盖了表情,不管他高兴还是愤怒,都像土匪头子一样凶神恶煞。
季长善久经生意场,阅人无数,什么长相都见过。她了解温文尔雅的也许道貌岸然,横眉怒目的未必如狼似虎,因此并不惧怕冯彪的土匪相。
她一早就认出秋蕙的冯总,却一点儿不知道冯彪和名义公婆还有交集。
彭诉仁双手握在肚子前,相互搓磨两下,跟儿媳妇说:这是秋蕙的冯总。我们两家原来住邻居,好长时间没见了,顺便聚一聚。
季长善点头,眼珠挪向冯彪,问他冯总好。
冯彪今天穿一件大地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纽扣,勉强容纳粗壮的脖颈。他肩宽腰圆,双腿分开站着,大手一挥,展露江湖人的豪气:跟着小朗叫叔就行了,别这么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