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善转动商业脑筋,既然沾亲带故,将来谈生意不看僧面看佛面,冯总有可能会赏个人情。季长善当即改口叫叔,冯彪应了一声,笑得凶神恶煞。
石渐青立在原地,眼光悄无声息地在她脸上流转。
日久并不能生情,反倒因为麻雀在枝头筑巢安定,更加滋长嫌恶。
石渐青的不快积压已久,她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别人痛快。
她笑不露齿,虽然也看不上冯彪的出身,但是用玩笑的口吻插进谈话:是不该生分,小朗差点儿就随秋白叫你爸爸了。秋白是个好孩子,我看着很喜欢。
石渐青的眼睛和话语分明都朝着冯彪,季长善却隐约察觉名媛的针对。
她不在乎石渐青是否看得起自己,反正连季晓芸都不喜欢她,何必指望别人的母亲对她掏心掏肺。
只是,彭朗怎么还跟冯秋白有过感情?
冯秋白是冯彪唯一的掌上明珠,相貌遗传了母亲,明艳动人,风情万种。她做电影演员好多年,拿过几个国内权威的奖项,还在国际上有提名。
彭王八是不是就喜欢演员?
季长善喜怒不形于色,在一边听着石渐青同冯彪叙旧。
她的名义婆婆娓娓道来,彭朗和冯秋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一起在彭家学画画,冯秋白的用色相当大胆,跟她的父亲一样不拘小节,很有艺术天赋;彭朗会照顾女孩子,冯秋白的白裙子蹭上红颜料,他帮忙改成一朵玫瑰,夸冯秋白像花一样好看。
石渐青说完,眼睛挪到季长善脸上,轻声细语地道德绑架:长善很大度,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的,对吧?
季长善微笑,说她不在意。
石渐青权当季长善在意,又往墙上一幅油画瞥去眼光,秋白原来挺喜欢这幅画儿的。
冯彪和冯秋白闹翻以后,明面上不爱提女儿,眼睛却随时随地紧盯与冯秋白相关的一切。他对文艺的东西毫无兴趣,但是问道:这什么画儿?
石渐青把眼睛转向季长善,长善也很懂油画儿,让她给你讲讲吧。
经过每周末的试炼,季长善逐渐发现,比起她头头是道地剖析名家画作,石渐青只有在她偶尔出纰漏的时候,才会连眼睛都笑。
季长善琢磨两三个星期,最终摸透名义婆婆的思路。
石渐青接二连三考察她的油画修养,并非鞭策季长善成为一个名门儿媳,或者培养一位艺术人和自己惺惺相惜,而是单纯为了让底层麻雀出丑。
在石渐青眼中,社会阶级应当层层森严。
她少女时,曾经读过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这本书创造一个乌托邦,人类没有七情六欲,分三六九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夜以继日地洗脑阶级归属,每个人都知道术业有专攻。
石渐青向往乌托邦,高雅的群体才配从事高雅,阶级的固化保障他们永远高高在上。她多次翻看这本小说,专拣符合心意的段落精读,选择性忽略作者意旨在反乌托邦。
季长善明白石渐青的良苦用心,前几个周末故意装不学无术,轻易满足她名义婆婆可怜的愿望。石渐青高兴了,就收好月亮木雕和鲤鱼木雕;不高兴了,便拿出两只木雕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彭朗不爱看那两只木雕,季长善只是不想让他难过。
宴客堂中人流汹涌,季长善穿越几层人头瞥向毕沙罗的田园油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石渐青非要拿彭朗的过去招惹她,她也不能让石渐青痛快了。
季长善迅速翻找相关记忆,把彭朗在课上教过的内容,深入浅出地复述给冯彪。
这位土匪头子就喜欢听大白话,季长善讲得清楚易懂,他听了就知道冯秋白喜欢什么,于是咧开嘴角夸赞道:你们这儿媳妇娶得好。既漂亮,又有学问,说话不弄些文邹邹的东西,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彭诉仁也笑一笑,国字脸向外扩张。
他满意季长善在外人面前给彭家长脸,农民的孙媳妇果然是勤恳踏实的。
石渐青还记得自个儿是名媛,所以没有放任脸色渐渐铁青。
她与季长善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笑。
季长善请名义公婆和冯彪吃好喝好,自己及时抽身,以免远方的同事撞见彭诉仁管她叫儿媳妇。
况且,当着名义公婆的面,她不能跟冯彪谈生意。万一他们回家给彭朗通风报信,这竞品公司的老板恐怕要妨碍她做生意。
季长善回到陈月疏身边,他还在喝白葡萄酒。
陈月疏抿着杯沿,酒精包裹味蕾,他喝掉两口酒,目光瞥向季长善的脸孔。
这些年,她一直神情宁静,跟他在魁北克的太太一样,从来不肯为了他笑或者哭。陈月疏一面憎恶冰冷的女人,一面企图征服她们。
他把酒杯搁在桌上,笑问季长善:你和彭总认识?
我先生认识。父子当然相识,季长善没有撒谎。
你先生做什么的?
季长善环抱双臂,言简意赅:开专车的。
陈月疏垂下眼睛,扫视她左手无名指。开专车的送得起鸽子蛋,还认识彭诉仁。他不由抬高嘴角,眼中暗光明灭。
季长善不管陈月疏信不信,她直截了当跟上司说明,今天不适合跟冯总谈生意。陈月疏转过身,面朝宽长的自助桌,挑选一杯白葡萄酒送到嘴边。
宴客堂中人来人往,觥筹交错。
季长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陈月疏又重复一遍:你先生是叫彭朗吗?
35.冰冷我以为你不会爱所有人。
季长善注视陈月疏的双眼,他抬起杯子,微笑着抿了一口酒。
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缄默不语,等待陈月疏的下一句话。
他好像没有别的话要说,瞧了一会儿季长善的眼睛,转开视线慢慢品酒,偶尔同路过的熟人打个招呼,手指捻着杯柄,嘴角露笑。
宴客堂中,吊顶悬挂一盏水晶灯,规模庞大,向下坠落黄调灯光。人头攒动着,一张张脸孔上光影和笑容交错。季长善望向人群,不知为何,他们的面目有些模糊,眼睛鼻子嘴巴似乎失去具体的勾勒,几抹色块叠在一起,类似在彭朗家里看过的那些印象派油画。
她自己找到一杯酒,送到嘴边咽了一口。陈月疏手里的酒杯空了,搁下杯子,没看向季长善问:你和他结婚,是因为爱他吗?
季长善不清楚陈月疏怎么确定她是和彭朗结婚的,但他总归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她目视前方,问陈月疏什么意思。他笑一笑,温文尔雅的面孔不曾暴露一分阴郁,我以为你不会爱所有人,原来只是不爱我。
陈月疏偏头望住季长善。
那夜在西瓦台见过彭朗后,陈月疏就找私家侦探调查了季长善的婚姻状况。
她的确结婚了,而且在和他分手的第二天,就去民政局领了证。
陈月疏了解季长善在工作上的魄力,却没想到她连感情也不拖泥带水。
他对她那么好,她也像真爱他似的,隔三差五询问他有没有艳遇。可是一切都是虚假的。陈月疏收到私家侦探传来的照片,季长善和彭朗出现在绛城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牵手拥抱,季长善眼角藏笑,有时候没藏住,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就像个小女孩。
在陈月疏面前,季长善没有这样笑过。
他不由翻找这三年的记忆,企图从中发现季长善爱过他的痕迹,后来他就陷入了更久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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