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远没有管仍在抽泣的小女孩,也没在意年曼如流露出的忐忑,他只是望向年莫:“想走吗?”
年莫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到了葬礼结束那天出现在他家门外的柯明远一样,他不禁开始想,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他总能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想。”年莫疲惫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柯明远话音未落,就拉着他走出了餐厅的大门。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被关上的声音,柯明远坐在沙发上,留意门那边的动静。听完李莎的话后,他连跑了好几家餐厅,才总算找到了年莫。
尽管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事必须要有个妥善的处理,但当他一眼看到年莫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时,就还是忍不住把人带走了。
年莫洗了把脸出来,有气无力地也坐了下来,他疲倦地揉着眉心:“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不觉得这是笑话,”柯明远递了杯温水给他,“你们谈得不顺利?”
接过水杯的手止不住颤抖,年莫的声音低沉:“没说几句就那样了,本来有很多事想问的,可是控制不了。那个小女孩你也看到了,是她的女儿,我一看到她就……”
荒唐之下酿成的苦果,自然比不得在祝福中出生的结晶,所以童年时奢望的母爱,注定只能当着他的面,被另一个孩子自然而然地得到。名为嫉妒的情绪再次涌上心间,年莫抬手用胳膊遮住了脸。
柯明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想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当然不想,但我没办法冷静地去面对她,”年莫扯出个自嘲的笑容,“我做不到。”
遮住了眼睛的胳膊被人温柔地拉开,柯明远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年莫望着他,愣愣地想为什么总是这样,柯明远总是在这种时候,露出比他还要难过的表情。
年莫望着他:“别这样,我没哭。”
柯明远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嗯,我知道。如果你一个人不行,那我陪你去。”
温暖的手掌传递来让人安心的力量,年莫在这个时候,脑海中闪现过一个曾经被他误以为是错觉的回忆,那时候他在柯明远家烧得神智不清,似乎也有谁像这样握住过他的手。他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内心深处又舍不得这种能够有人扶持的感觉。
年莫别扭地转过头,最近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疑惑又开始不断地浮现:“不、不用了,毕竟是我自己的事,而且……”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过暂时没那方面的打算,”柯明远打断他的话,决定不再给年莫逃避的机会,“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等你有心情了,麻烦考虑一下我。”
☆、第21章
这是一场漫长的对峙。最后谁也记不清,是谁先松开了手,各自坐到一边,结束了无言的胶着。
“我先走了。”柯明远没有再留下去的心思,匆匆告别。
年莫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等门在眼前被关上,他才捡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错了。柯明远说得那么诚恳,自己却一言不发,肯定伤了他的心。年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柯明远的告白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蒙了。他能想到很多种回答,任何一个都不会落到这么伤人的境地,但偏偏哪个都不是真心的答案。
他不想骗他。
柯明远和其他人都不同,包括秋秋、文石乃至万东。虽说和这些人平时相处都很融洽,但和他们初相识时,他都是谨慎地分析着对方的性格,用他一贯的小心翼翼选择合适的交谈方式。
但对柯明远不一样。年莫至今也记得,在初次见面的第一天晚上,自己就没给他好脸色看。那时他笃定两人之后不会有什么交集,再加上心情实在低落,跟他说话都没有顾忌。他从一开始,就是以最自然的样子,去面对柯明远。
而这样的他,并没有被柯明远所讨厌,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与他亲近,直到现在,柯明远开口说喜欢他。
年莫自然也很喜欢柯明远,这个人与他相似,又完全不同。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甚至想过,如果能在普通的家庭长大,或许也能像对方那样,变成一个平和的人。可他这份喜欢,和柯明远所说的那种喜欢,并不是对等的。
原以为这天晚上肯定会失眠,但大概两件事情加在一起造成的冲击太大,年莫反而一觉睡到了天亮。
今天是画展的最后一天,他需要联系物流公司提前准备,等闭展后就把所有的画都打包寄回去。洗漱完毕后一打开酒店的房门,年莫就看见了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李莎。
李莎秉持着公私分明的传统没有过多的打探,只是在去电梯间的路上,礼节性地慰问了一下:“昨天柯明远找到你了吗?”
“嗯,”年莫和她一起进了电梯,“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李莎见他神色如常,也猜不出昨天究竟是什么事:“我们今晚搭末班飞机回去,你要多留两天吗?”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带来些许失重感,年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
到了下午五点,画展终于正式结束,所有人都真正的松了口气。
年莫在门口等物流公司的车,耳边听到李莎正在公司那边通电话:“徐光,徐经理,徐大大!离下周一还有一整个周末呢,你能等我回去了再商量吗?这边项目刚结束,你就马上催我开工下一个,我就算不休息,手下的人也得喘口气吧?……珠宝展?!哎哟,这可是老娘的拿手好戏啊,快快快,快把资料发我邮箱里!”
几分钟后李莎挂了电话,踩着高跟鞋路过年莫身边,娇俏地抛了个媚眼:“听到了吧?公司又要奴役我们了。”可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完全是心口不一的样子。
年莫笑了笑:“莎姐喜欢珠宝?”
“对啊,闪闪发亮的谁不喜欢?”李莎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说起来下午怎么没看到柯明远?”
年莫一回想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他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连今天有没有和柯明远打过照面都不记得了。
见他不知道,李莎也没多问:“我先进去了,六点半在凯旋酒店吃饭,辛苦了好几个月大家一起庆祝一下,你等物流公司走了就赶紧过来。”
等其他人都走了,物流公司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路上塞车会晚到一会儿。年莫闲着没事继续在门口待着,远远地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下,然后柯明远就从车里出来了。
两人见到都是一愣,柯明远很快先露了个笑脸。平时看上去还不觉得有什么的桃花眼,这会儿就莫名让人心神荡漾,年莫被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好柯明远比他自然得多:“周游还在吗?”
年莫点头:“在的。”
“我进去找他,”柯明远推开展馆的门,回头嘱咐道,“忙完了来找我,有点事跟你说。”
没过多久,物流公司的车到了。年莫看着他们把画打包运上车,到了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巡展结束了。
这是他入行以来跟的第一个项目,刚接触时的手忙脚乱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前几天他想到巡展结束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伤感,到了现在反而没有那样的想法了。
归根结底,还是被昨天的两件事扰乱了心神。
没有了参观画展的人群,展馆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进行后续的清理。年莫忐忑地走在路上,不知道柯明远找他要说什么。他昨天的表现太差劲,一想到等会儿要和柯明远相处,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然直接去找李莎他们算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还有周游在呢。于是年莫把心一横,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谁知被当作气氛缓和剂的周游刚好站起了身,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擦肩而过时颇有些复杂地望了年莫一眼,然后出了门。
年莫目瞪口呆地望着周游远去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这次换了柯明远一脸茫然:“晚上不是有饭局?他先过去了,你有事找他?”
“没、没有,”年莫摸了摸鼻子,老不自在地靠墙站着,“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活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来见教导主任似的,柯明远不禁笑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点,别怕。”说着他拿出手机,“我托人查到了年曼如的联系方式,如果你还想见她一面的话……”
话说到这里,柯明远下午消失去了哪里已经不言而喻。年莫郑重地道了声谢,让柯明远把号码发给他。他昨天负气走人确实是冲动之举,这个坎不跨过去,他永远无法从童年被抛弃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当然想过以后再找机会联系年曼如,但却万万没有料到,柯明远的行动力如此惊人,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帮忙把东西准备好了。
如此细微的关怀,说不感动都是骗人的,可再一想到昨天听到的告白,年莫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
李莎那边来了电话,催他们快点去吃饭。两人收拾好东西去门口打车,年莫考虑再三想说点什么,至少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可还没等他起好话头,柯明远就像会读心术似的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什么,也不要有压力。”
初秋的x市很凉爽,傍晚的微风吹拂过来,柯明远随手把被吹乱的头发往后一捋,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奇怪了,被拒绝的明明是我,怎么反过来是我安慰你啊?”
年莫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难为情起来:“我脑子太乱了。”
“乱了才好,不乱就是看破红尘,就等着哪位高僧收你为徒了,”柯明远跟他开了个玩笑,转头道,“脑子乱也不全是因为你妈妈的事吧?”
这话没有说错,年莫点了头,柯明远随即一笑:“那证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存在感的。”
“你……”年莫被他噎得找不到话,不禁佩服起这人的自信来。
柯明远吹了晚风显得神清气爽,脸上完全看不出告白被拒的沮丧:“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要开始追你了。”
哪有人说话这么直白的,年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想了想回道:“可你对我这么好,我怕……”
对面有一辆空着的出租车看到了他俩,司机探头示意掉个头再过来,柯明远眼睛望着出租车说:“怕辜负我一番心意?傻不傻啊,都叫你不要有压力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你可以设一条安全线,我会在你允许的范围内对你展开追求,如果过界了你就告诉我,”出租车转到了街这边,开始逐渐减速,柯明远朝年莫眨了眨眼,“很简单的对不对?”
年莫被他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但内心的负担却着实减轻了不少。他的恋爱经历有限,能拿来参考的也只有和柳鹏池的那段过去。
在意识到自己爱上柳鹏池后,年莫挣扎过很久。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鬼使神差地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是不对的。可理智抵抗不过情感,最终他还是决定破釜沉舟一次。
上一段感情里,他全凭着一股年少的冲劲奋不顾身地就冲了进去,最后丢盔弃甲地逃了出来。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他没有做好准备,柯明远就留出足够舒适的范围,等他慢慢地考虑,更没有急于向他要一个保证。
这使他感到安心,不至于背上过重的愧疚感,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年莫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单方面的付出。
年莫在车上打开手机,新存下的十三位手机号,一旦拨通就可以再听到年曼如的声音。
“她十年前结的婚,嫁给了一个银行员工,男方是当地人,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女儿今年七岁,刚上一年级,”柯明远看他一直盯着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更详细的事我没让人查。”
“这些就够了,”年莫把头靠在座椅后背上,苦笑着道,“听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家三口。”
柯明远没有否认,无论那个男人是否知道年曼如的这段过去,这家人都和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一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似乎不需要被别人打扰。
可这样的话,年莫算什么,和年曼如年少轻狂的岁月一起被抛弃的黑历史吗?一想到这里,柯明远忍不住蹙眉:“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相比他的不悦,年莫在经历过一天的沉淀后,反而坦然了许多:“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不放心。或者要不然这样,你把她约出来,饭店也好茶楼也行,我自己在附近找个地方待着,有需要你就打我电话。”柯明远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仍然没忘了小心翼翼征询年莫的意见,“可以吗?”
年莫侧过脸望着他,明明打算在做出决定前不能太依赖对方,可眼前那张脸上写满了“拒绝的话我会很失望”,终究还是没能扛得住,在柯明远的攻势之下点头同意了。
☆、第22章
凯旋酒店的一顿饭吃到了九点过,柯明远被人起哄喝了不少酒,不过他是个酒量好的,喝了那么多也只是眼角带红,笑意盈盈地坐在那儿,傲视一众手下败将。
作为公司的新人,年莫少不了要跟着喝一点,几杯之后就拱手求饶,大家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他才得空出了趟包间,再回来时小声跟李莎说了几句话。
等他和李莎说完了,柯明远用眼神跟他交流了几个来回,转头朝周游:“我改天再回去。”
周游刚才不小心瞥到了他俩的眉来眼去,联想到那天柯明远给人打领带的样子,猝不及防起了身鸡皮疙瘩,连酒都醒了一半:“不是,你们……怎么回事?”
柯明远知道他对年莫的态度向来不咸不淡,也不多加解释,一脸理直气壮:“怎么,还不允许人自由活动了?”
“随你吧,记得改签。”周游摇头,怀疑自己想多了,他们两个应该不可能吧。
等到饭局结束,送走了要去赶飞机的一群人,柯明远站在夜色中,看了拖着行李箱的年莫一眼。巡展期间公司帮订的酒店房间已经被统一退掉了,年莫临时改了行程,应该还没来得及订房。
“你晚上住哪儿?我那边是个套房,”柯明远气定神闲地发出邀请,“反正空着一间,过来一起?”
要是换了从前,年莫自然会一口答应。可现在听到这个提议,他反倒是迟疑了一下。柯明远看他一脸游移不定,顿时不满:“干嘛呢,怕我酒后骚扰你?”
“没……”年莫摆手示意没有多想,“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吗?”
柯明远没好气地照着他脑袋来了一下:“麻烦个鬼,我又不会为你端茶送水。”说完不由分说拦了辆出租车,把年莫连人带箱一路捎到了酒店。
和年莫他们住的连锁酒店不同,柯明远和周游订的是x市繁华地段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刷了房卡进去是个小会客室,一左一右两个房间,关上门就互不打扰。
年莫是个不胜酒力的,晚饭时喝了几杯,现在酒劲已经上来了。柯明远看他晕晕乎乎的,便直接打开空着的那间房,嘱咐他好好休息,临走前又问:“你和她约的几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需要特意说明,年莫答道:“十点,离这儿有点远,我得九点就出门。”
柯明远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年莫记得叫他一起。
等年莫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年曼如发过来的。那边问他有没有想吃的x市特产,她明天顺便带点过来。
年莫倒在床上,想了想回了个都行。他会再打电话去联系,显然出乎了年曼如的意料,刚接到电话时,她那边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但很快就答应了见面。
他和年曼如十多年没见面,自然猜不透她的想法,年莫回了短信就扔手机放到枕边准备睡觉,反正对他来说,明天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罢了。
年曼如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约定的茶楼。她提着几盒x市特产的点心,问服务员要了个包间,坐下来后就不停地绞着手指。上次遇见时,仓促中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两天她在家里想了很多,这么多年以来她当然知道,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亏欠年家太多,但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让她最终还是不敢回去面对。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在邻居和同学的称赞中长大,似乎从来不需要主动去解决什么难题,勾勾手指就会有一大群人围上来帮忙。平生头一次感受到孤独无助,还是因为在学校里跟教授玩师生恋,一不小心搞大了肚子。
那时她被教授灌了迷魂汤,缺心眼地认定教授不离婚自然有他的苦衷,而她要做为了真爱奋不顾身的悲情女主角,决定含辛茹苦地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
等到深秋的落叶铺满了道路,她一边重复地听着手机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一边用另一只耳朵,听到路过的辅导员跟人聊起教授已经被国外的公司高薪挖走时,她才突然醒悟,发现自己根本是被人给渣了。
痛哭流涕也无济于事。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强行引产容易一尸两命,最后只能在年老太太的怒骂声中,稀里糊涂把孩子生了下来。
面对一个新生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从学校退学后,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周围人的白眼她虽然察觉得到,但总是提不起精神去做什么。后来虽然又交了个新男友,但这个比上一个更差劲,骗她带着钱到了x市做生意,谁知刚到没多久,对方就带着钱人间蒸发了。
想到怀孕时年老太太的暴怒,她就提不起回去的胆,浑浑噩噩地在x市打短工过活,总算老天爷没有放弃,最后终于让她认识了现任的丈夫。
对方是个懦弱的老好人,在家什么都听她的,也劝过几次叫她回去。有时候她想起s市,会有几分怀念,想着什么时候回去一趟,谁知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推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年莫走进包间,看到来的只有她一个,心里稍微放松了点,他本来还怕年曼如带了丈夫和女儿过来。
年曼如连忙站起来,把包装好的点心盒递过去:“都是些特产,你带回去分给朋友吃。”
年莫顺手接过,给自己倒好茶,见年曼如的杯子居然还空着,想了想还是给她添了一杯。
这个举动让年曼如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和,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一些:“前天是我不对,我回去想想,你怪我是应该的。”
年莫看了她一眼,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年曼如就接着说:“老李让我要理解你,毕竟是我亏欠你在先,哦,老李就是……我丈夫,他在银行工作的。”
“嗯。”年莫点了点头,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了,“其实我今天只想问一件事。”
年曼如忙道:“你说,妈妈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个自称让年莫很不习惯,他长吁一口气把心底那点抵触驱散掉:“我爸是谁?”
提到那个男人,年曼如的表情变得晦暗,她低下头拿出手机:“是我大学时的教授,人去了国外,不过前几年人已经没了,”说着她把手机递给年莫,指着网上的资料,“喏,就是这个。”
年莫接过手机看了看,网站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看上去已经有了点年纪。照片下写着他的生平简介,几行浏览下来,就能看出这人在生物领域小有名气,难怪还能在网上搜到,最后一行记载着他在五年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我也是看新闻发现的,”年曼如撇了撇嘴,“他不是个好人。”
年莫把手机还回去,嘴角扯出个冷笑:“跟我抱怨有什么用。”
年曼如被他这么一笑,声音又微弱了下去:“这些年,我想过要回去的,也打过几次电话回家,不过正好都没人接。”
她本来就长得柔弱,这句话听上去更是委屈的意味十足,换了旁人或许还会心生怜悯,但年莫听了只觉得好笑。
整整十八年,只有几次电话。
不过他并不想去指正年曼如什么,她逃避责任又怎样,照样有人会对她好,和她建立一个家庭,为她遮风挡雨。至于自己,大概只是她因为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偶尔想起来念叨几句,却不愿意承担的责任罢了。
柯明远点了壶铁观音,独自占了张小桌坐着。他是跟着年莫过来的,看着人进了包间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面等人。不想一壶茶连一半都没喝掉,年莫就出来了。
他赶紧结了账跟过去,见年莫一直没说话,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聊了聊近况,她过得挺好的。”年莫走到茶楼外,望着街上的车辆反问,“你怕我跟她吵起来?”
旁边的人没说话,年莫当他默认了:“以前我总是在想,见了她要说什么。可这次真的见到了,问到了想问的事,反而没什么话好说了。”说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柯明远,我爸死了,但我一点也不难过。”
知道亲生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确实非常平静,乃至还有空去想,简介里写的生命方面的专业名词他都看不懂。就像今天见到年曼如一样,他们两个人仿佛只是为他提供了出生于世的渠道,然后就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只留下父母的概念,虚无得还没有隔壁邻居来得真实。
前天见到年曼如时的不忿,仿佛是他对这件事所能产生的最后的激动,跟烟花一样,炸完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说不定真的跟柯明远说的一样,他可以找个时间遁入佛门了。
柯明远看他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无声地安慰着。他怀疑年莫就是这个性格,难过到极点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平静,就跟他外婆去世时那样。
“市效有座古寺,要不要去散散心?”柯明远问。
年莫恍惚地点头:“帮我找师父?”
“……找什么师父,你还真想出家啊!”柯明远哭笑不得,拉着他去街对面坐地铁,“我跟你说,你敢去找哪个师父,我就敢天天去寺庙门口闹,看他们谁敢收你。”
好好一个青年才俊,活生生把自己形容成了泼皮无赖,柯明远一路计划着要如何大闹古寺,直到年莫终于被他那些天马行空的主意给逗笑了,才总算决定高抬贵手,还佛门一个清静。
随着人群挤上了通往市郊的地铁,柯明远望着车窗上映出的倒影,松了口气。
至少这一次,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刚立下隔日更的fg,晚上家里就断了网,更新晚了点,抱歉tat
☆、第23章
古刹巍峨地矗立在长得望不到边的台阶之上,远处依稀飘来香火味,沉淀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一时间叫人心旷神怡。
美中不足的是山腰上设立了一排小摊,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向游客兜售批发来的佛教用品。柯明远看着那些造型类似的香炉佛灯,再想想自己的那些点子,觉得在扰人清静这方面,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柯明远一脸语重心长:“你看看,哪怕躲到庙里,也逃不过这些世俗的东西。”
年莫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你担心我想不开?”
“你不是会做傻事的人,”柯明远几步超过年莫脚下的台阶,叫他边走边聊,“但你好像习惯把事情都闷在心里,很多时候发泄出来比较好。”
适当发泄情绪有宜身心健康,这一点年莫当然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要实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别的孩子受了委屈抱着父母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就知道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只能在心里藏着,除此以外还要千方百计去讨好外婆,这么多年下来“假装没事”早就成了本能。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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