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狐狸愁眉不展地回到如意轩,带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她默默地回到寝室。
她仿佛才从梦中醒来,全身酸痛,疲乏的要命,当今天子的威仪她已见识过,她倾慕皇室的豪华与富足,但更让她惦念不已的人是启王徽,他像天外之人遥不可及,这让她失落到万劫不复的深谷之中。她随手拿出一本《花间集》,一翻一行字映入眼帘:
怅然前回梦里期,
看花不语苦寻思。
苦寻思,她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这更是增添了无限惆怅。她摇摇头,要把虚幻的想像赶出脑海,她是谁呀,她是现实的骚狐狸,一门心思只钻进钱眼里的人,只有钱堆得像金山一般才能得到安全感,虚假的爱情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剂调味品,有与无都对于她来讲,是无所谓的事,还是一心一意把害她的人找到,将她从痛苦之中解救出来,才能符合她的人生道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东西太不真实,狗屁爱情也根本不能当饭吃,若是身无分文,爱情也不能供给她一碗饭,反而让那些货们将她踩在脚底下反复蹂躏,只有抓到她手里的钱才是货真价实的依靠。好几个时辰在路边的跪拜,受到太阳的毒晒,真是把她折腾苦了,她要好好休息,美美地睡上一觉,一切都会过去,醒来后她就可以毫不客气地出手了。
京城的初春,还没到晚饭时节,天就早早地漆黑了。
住在城北的工部营缮清吏司吴大人,在晚饭之前接受了骚狐狸的拜访,行过礼之后,他笑眯眯地看着骚狐狸指挥随从将带来的土产礼品抬来放于厅堂一侧,边客气地说着:“骚老板真是太有心了,这真让俺不好接受。”
骚狐狸真心实意地说道:“吴大人,上次多蒙你照顾,让俺挣上钱,这点礼物都是俺的一片心意,还望您别嫌弃。”
吴大人听完后,心里很高兴,骚狐狸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连忙让坐,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应该说是骚老板帮俺的忙才对,”
骚狐狸轻启朱唇,微微含笑着说:“吴大人的学识与人品,俺十分敬仰,能与吴大人交往,也是俺这一生的荣幸,还请吴大人今后多多关照。”
几句委婉客套的话,更让吴大人听了格外舒坦,他略带威严又带着诚意,镇定地说道:“这个请骚老板放心,骚老板做什么事都很稳妥,只要在俺能力范围之中有需要骚老板的地方,俺定会想办法让骚老板去做。”
吴大人坦率的一番肺腑之言,让骚狐狸自是喜不言表。
吴大人不动声色,清清嗓子说道:“上次出巢省日月神教火灾中身亡的分教主王志宁,俺好像在城西街上看见过他。”
厅里一片沉寂,骚狐狸暗自吃惊起来,但她将喜怒之色都掌控在内心之中,她埋头瞧着手中的茶杯,装做无意的问道:“吴大人,那次不是全都死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活着呢。”
吴大人默不作声地低头深思一会,而后深沉地说:“这世上难说的事太多了,也许他就没有在现场呆着呢。再也许呢,可能是俺眼花认错了人。”
吴大人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让骚狐狸似懂非懂,而后心惊肉跳起来,后患终于来了,她就不信斗不过王志宁。吴大人看似面慈心善,但他说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实在揣磨不透。
骚狐狸虽外表波澜不惊,内心却暗潮涌动,她无心再继续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随口扯出几个话头与吴大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夹杂着说了许多的客套话,便找借口委婉地说天色已晚,对于初到京师的路基本都不熟悉,说完便脸含微笑告辞吴大人,吴大人也不便多留,亲自送她出了厅门,转到门楼前的牌坊处,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抬腿往悬山式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跨。
一阵脚步声从门楼外的台阶上传过来,家仆带着欣喜与敬重的口吻说:“徽王爷,您来了。小吴,快去通报大人。”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出现在门楼外,俊朗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将迈向前的脚步收了回去,站在门楼下,镇定自若地望向吴大人与骚狐狸。
骚狐狸脸色大变,她紧张的差点被台阶绊倒,一时百感交集,仿佛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她不敢正视王爷,赶忙退到甬道旁,侧身让开道。
吴大人上前朝徽王爷施过大礼,侧过头瞅到旁边的骚狐狸木然呆立的样子,他赶忙使眼色,骚狐狸才有所顿悟,慌忙要向王爷行礼,徽王爷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吟吟地说道:“还是免了罢,吴大人有客呀?”
吴大人恭敬地回答:“回王爷,是俺以前的乡邻,来京城办事,顺便叙叙旧。”
徽王爷转过头,脸侧向骚狐狸,骚狐狸的全身散发出成熟女性的妩媚,脸儿涨的通红,在门楼下的大红灯笼照映下,反而平添了一种娇羞之色。徽一刹那间僵住了,她仿佛在哪里出现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现在他的心头,但这种感觉只出现一秒钟,他便恢复了平日威严的面貌。他不再理视骚狐狸,直接简单明了地对吴大人说道:“本王今夜找你,有要事相商。”
吴大人忐忑不安地朝骚狐狸略一点头,客气地说:“王爷请。”说罢在前面带路,启王随着他消失在牌坊拐角处。
留下痴痴呆呆的骚狐狸,此刻的她,胸中掀起了狂涛巨浪,娇柔造做的虚荣心浮现在脑海里,这难道是天意吗?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启王,没成想无巧不成书,赶巧在吴大人家的门楼下偶遇他。可是启王似乎是那么高贵,一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样子,她呢?仿佛像才从乡下出来的村姑一般,平日灵活的嘴巴就不能巴结着吐出一串串敬词来,倒像一个大傻子一般,站在那里瞠目结舌。要是稍微有眼色的女子,眼见着一高贵人,早就跪拜在地上,口里吐着:民女张三拜见启王爷,愿王爷身体安康、福如东海等等诸如此类的客套话,她就做不到机敏灵巧,她暗暗地咒骂着自己的愚笨,让一个大好机会转瞬即失。而后她又发挥自我安慰的超常能力,将她的失意排解到最低处,她不会被任何男人弄得遍体鳞伤,感情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不幸的事,管它是王爷还是宰相,权力对她来说一钱不值,唯有掌握在她手中的财产才是安全可靠的。
她反复告诫着自己,再不能犯雷汉与费清之类的错了,任何男人都是一样的,想要支配她都是不可能的,她不会依附他们,让自己失去个性,沦为他们手中的玩物,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她拥有赚钱能力,可以随便指手划脚地对待男人,若是人家尊敬她还可以好说好商量,相互以礼相待。妈的屁,若是还把她还当小菜一碟,那只好对不起了,她会瞪着宝石似闪烁的蓝色眼睛,带着一种凶光与残忍毫不犹豫地吐出:滚。
北京历来是兵家争夺的军事重地,一些小国曾在此建都,形成了北京城的雏形。
连绵起伏、重峦叠嶂的群山环绕在它的北面、西面、东北面的周围,仿佛似大口袋一般,将北京城整个严实地包裹起来,只有开口处东南一角与北京城连接,它地势开阔平坦,形成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更在山脉绵延的群山边缘处筑有坚不可摧的万里长城,囤有重兵把守。本朝当过乞丐、做过的和尚的开国皇帝造反取得胜利,建立京都应天府,但他总觉得京都狭小、拥挤,施展不开统一的霸业,南京历来虽有“龙蹯虎踞”的美誉,但宫殿是填湖而建,形成了前昂后洼的格局,地理位置不如北京城的宏伟壮丽与磅礴大气。在风水上讲,北京背山面水具有上接天气、下接地气有利的环境,因此便在元大都的基础之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经过几代先皇们及工匠们呕心沥血的操劳,将原来一处破败、没落的城市建设成权力的中心,并同时成为拥有人口密集、商业、文化发达的繁华京师顺天府。
整个建筑布局以钟楼、鼓楼为中轴线,向外延伸对称地形成了宫殿、坛庙、官衙等建筑,皇宫将整个京师一分为二,成为一个‘凸’字形。城北多住着文候将相,那里豪宅林立,环境幽静,也有少数平民零散地住在北面的边缘,还有一些开国元勋和普通官员们的府邸在城东与西城,他们都占尽了极好的位置,在这些府邸周围多聚集着平民百姓,这些平民里一部分为本地长住居民,另一部分则是曾建设过皇宫的工匠们,由于回家的路途遥远,当工程结束后,也就居留在北京城。
天南海北的人大量居住在此,以手工业为主,慢慢形成各样店铺为主的繁华商业街区,像什么玉器店、纸店、字画店、客栈、茶楼、赌坊、青楼等等。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遍地林立在城东与城西的主要街道上。而且京师的街道名也很有意思,主要胡同都被开国元老们占居着,他们的封号便成了胡同名。像什么永康胡同,就取自名将永康候徐忠,还有一部分随着手工作坊的发展,若胡同里面住户姓陈的豆腐做的好,人们便会顺口叫豆腐陈胡同,诸如此类的胡同名在当时屡见不鲜。
在这人口稠密的地方,鱼目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一些街市买卖也应用而生,来京城的王志宁因出巢省日月神教全部覆灭的原因,得不到日月神教总教主的重新赏识,倍受教主的冷落,迫于生计,便顺手做起掮客的生意来,以前的他在教民面前清高自傲,并揣奸把滑将到手的权力玩弄得游刃有余,现在的他不得屈尊附就,夹着尾巴、低着头重新开始做人。
通过一些亲友与朋友的资助,他改头换面又摇身一变成为黑市里最能吆喝、也最能唬人的中间人。他总是穿戴齐整,用他口齿伶俐的一张嘴巴,专门深入到黑市里做一些有利的买卖,像房屋出售与出租,再就一些古玩玉器的买卖。他为人很活络,三教九流都结识,这些人能供给他有利的信息,然后他就凭着一副刀枪不入的假笑面孔,冲向那些家底殷实的商人或者没落官僚后代到处游说,有所求的、有所需的便让他一手掌握,他便穿棱买卖双方居中调停,为此他觉得倒是比以前更是自在多了,钱也来的快,不过他时常也在日月神教总教主面前走动,露个脸,请个安之类,万一那天总教主气消,再分配给他一张分教主的椅子,那是他最想求的事,毕竟目前居无定所、收入不稳定,总是奔波在东、西城的路途上,靠一张嘴皮吃饭,根本比不上受人尊敬、又有权力支配的分教主地位。
他站在城东的无量大人胡同口,犹豫着把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思谋着到底要不要将早上得手后的一件珍贵宝物,向在此居住的一位京官赵大人大力推荐一番,可是赵大人总是面目威严,他又担忧若是搞不好,便是肉包子打狗,钱没有挣上,宝物让人家白白弄走,跟当官的最好不要打交道,这样的人若是见到宝物,眼睛里就会发出贪婪的光,便想不化一文钱让你白送给他,自己还得提心吊胆半悬着心。还不如再等等,压压货等找到一位富商比较牢靠与稳妥。他有点后悔早上得到宝物时太冲动,总想好事儿尽快出手得到现钱,可现在仔细权衡一下利与弊后,便将早上兴冲冲从城西奔过来的热情之火熄灭,他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漫步起来。
瞎逛到茶楼,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抬腿跨进去,要了一壶龙井茶,滋润地躺在藤椅里,啜着茶,听着旁边喝茶人的谈笑风生,瞧着忙碌的伙计穿梭的身影,将一壶泡好的龙井茶喝得再也冲不出味儿来时,便出门在街边的路沿上,租到一顶两人抬小轿,在昏昏欲睡中往城西赶去,听到打落更的声音“咚-咚”响了三次后,他掀开厚厚的帘子,望着前面黑漆漆的城西大片房屋,心里暗想着,快到了,他新找的姘头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
他喝住轿子让停了下来,起身下了轿转身付了钱,在一家闪着烛光的羊杂碎铺子里买了一些下水。提着伙计包好的食物他往姘头住的胡同口匆匆走去,不知怎么一回事,今日从未时起,他就有些心绪不宁、烦躁不安,总好像有人在跟踪他似的,他时不时回头瞧瞧,却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将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宝物重新换了一处,放在长衣里面靠近胸前的口袋里。这做法让他感觉稍微安心一点。他快步走向黑暗的胡同最深处,突然前后方向同时出现了几个人,把他前后的路全部堵死,他迟疑地停下脚步,瞪视着这群人,见他们面怀恶意,他用恐惧的音调惊愕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女人洪亮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王教主,一向可好呀?”这声音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他转过身,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芒瞅着这个女人,她一身干练的短衣打扮,穿着与同来男子们相同的衣服,一张未施过粉的白脸在暗淡的月色中显得阴森、狰狞,女人“哈哈”笑了起来,笑声让王志宁更是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她的笑声里含着不怀好意,又似乎带着嘲弄的味道。
他试探地问道:“这位娘子,俺们好像不认识。”他的后背滚出了豆大的汗珠,内心恐惧到极点,但长年在江湖行走,练就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
骚狐狸拖长声音,带着无比的恨意说道:“王教主,你不认识俺,俺可认识你,你用卑鄙的手段不是要将俺赶尽杀绝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恨不能马上将他砍死,但她已与过去不同,她要先折磨他一番,看着老鼠困在鼠夹上做最后的挣扎不是更过瘾吗?
王志宁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今夜要夺他的命,这伙人一定是骚狐狸的人,女扮男装隐去真面目的也一定是骚狐狸,他们阴魂不散地追踪来了。他强做镇定,但两腿如打筛般地乱颤着,他灵机一动,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面前的骚狐狸求饶起来:“骚老板,你别怪俺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饶俺一条狗命。”他要千方百计给他找条活命的机会。
骚狐狸翻着白眼,轻蔑地哼道:“想活命,可没有那么容易。俺郑爷的命你能赔得起吗?”
王志宁掏出怀里的宝物,双手捧着伸过去递向骚狐狸,哀求道:“骚老板,这是一件唐朝武则天用过的玉玺,很值钱。请您收下,你就饶了俺吧。”拿宝物换命,只能这么做了,王志宁忍痛割爱愿意舍弃一切,获取性命的存活。
骚狐狸伸出手,拿起绒布包打开,借着月光仔细地瞅起来,一件晶莹剔透、精雕细刻的珍品出现在骚狐狸的面前。
骚狐狸看得是那样专注与认真,让王志宁失落的心冉冉升起了活的希望。他骚动起来,他要说服骚狐狸将自己的性命留下来,稀世珍宝也许真能救他一命,他带着期望的声音将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出作用:“骚老板,俺给你介绍一番,自秦始皇统一全国以来,他命玉匠将夺得的和氏壁制成一件传国玉玺,从此玉玺便开始在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手中传承下来,历经沧桑、历经劫难,到唐代武则天时期总共传下六件,则天皇帝根据玉玺的材质与样式,命玉匠重新制作,增添了两方,一方为传国宝,一方为镇国宝,俺送你的这件便是其中之一的镇国宝。”
骚狐狸慢悠悠地将眼光从手中的玉玺上抬向王志宁,平静地说道:“你这件珍宝虽然很珍贵,可是俺觉得郑成新的命比它还值钱,人是活的,物件都是死的,你拿一件死物换去鲜活的生命,值吗?”
王志宁焦急万分,他仍不罢休,那就继续再加秤砣,让他的份量重起来,他讨好地说道:“骚老板,您看这样吧,俺家里还有两件珍宝,俺全部送给您,只求你饶了俺。”
他打错了如意算盘,以为再交出两件宝物,骚狐狸便会考虑他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