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里十大御医之首品居正八品的沈宝国太医,见好些日子在午门都没碰见吕大人上过早朝,向其它官员详细一打听,才知道好朋友生病递折奏请天子准许在家养病,沈太医在内庭值过班,便坐着轿来到了吕大人府邸。
跨进寝室,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室内光线阴暗,床前帷幔低垂,吕大人一脸的憔悴与消瘦躺在床榻前,听见脚步声响起,他吃力地抬起眼皮,见是沈太医,忙挣扎着要坐起来,沈太医摆手制止了他。沈太医见房内气味浑浊,便走到窗前,推开纱窗,一道秋后的阳光照射过来,清新的空气缓缓流了进来。
家仆搬过凳子,沈太医坐在床前,望见才不见一月的好友居然神色萎靡,像被病痛折磨得失了精气神,忙说道:“居安,俺来晚了。”说着话,拿过吕大人的手腕,将袖子褪到胳膊肘处,放在软垫上,平复难过的心情,凝神静气后,伸出手指搭在脉上,左右手腕均听诊约半盅茶的功夫,诊断完毕,安慰地说道:“居安,听脉息,你没病,而是心气郁结。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王妃已故去,你凡事还是想开为好。”
多少年来推心置腹的交往,两人凡事都不讲究客套,沈太医是医药世家出身,自幼苦读医书,长大虽一直在宫中任御医官,却丝毫也没有沾染上官场虚伪客套之术,而是以学识博渊的精湛医术,以及正直的品性得到宫里无数人的喜爱,尤其在当朝皇帝年老之时,反而喜爱身边能有些说真话的人,沈太医是他最喜爱的近臣之一。
吕大人苦笑着,费力说道:“宝国,俺已绝了活着的信心,能拖一日就过一日。”他自发现王妃手指尖的黑点,心中就一直背着天大的烦忧,默默承受着痛苦的折磨。
沈太医劝解道:“居正,你看你说什么丧气话,不好好活着,反而想死。”沈太医不了解吕大人的心病,按着自己理解的方式开导着。
吕大人烦恼地说道:“活着就是受罪,死了反能解脱,一了百了,无牵无挂。宝国,这是俺才悟出来的理。”
沈太医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发怒道:“说什么混帐话呢?你这是自我逃脱,躲避现实。”
这话让吕大人很是刺耳,他挣扎着坐起来,躺在床头,沈太医忙将枕头垫在他身后。两人沉默片刻,吕大人振作起精神来,伤心地说道:“俺还能有什么办法,俺就想眼不见,躲个清静。”
沈太医立马眼睛睁得老大,夸张地说道:“居安,官居二品的兵部尚书,居然还不想活着,你到西城边看看,那里的百姓们又过得是什么日子,吃得穿得他们能与你相比吗?你还无事找烦脑,你这是吃饱了撑得,得的是富贵病。”
好友不理解他。吕大人泪如泉涌,颤声说道:“宝国,你不了解俺的心事。”
沈太医继续劝慰道:“你有心事,怎么不告诉俺,难道把俺当外人看。”
吕大人大哭起来,抽泣地说道:“你让俺怎么说呀,俺一直受着委屈,说不出口来。”
沈太医一梗脖子,上前拉住吕大人的双手,镇定地说道:“俺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出来,俺帮你想办法。”
他的话像是药到病除似的,解救了吕大人的忧愁,吕大人的泪也不流了,他把希望的光芒放到沈太医身上,颤声说道:“宝国,俺瞧见瑞云她手指尖有几个小黑点,俺听你讲过,只有中毒的人,毒发后,身体上会有痕迹留着。但奇怪的是,她的脸与手腕等处都白净光洁。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太医惊问道:“那他们怎么说?”沈太医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启王,他不便提出,只好以他们为称呼。
吕大人哼了一声,生气地说道:“他们说前些日子得风寒之症,吃过药,好多了,谁知过了几天就半夜里悄悄过世了,俺苦命的瑞云呀,”说罢,声音哽咽起来。
沈太医仿佛接过吕大人身上巨大的包袱,被这消息像打翻五味杂瓶,痛楚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沉思良久,正色地说道:“居安,这件事牵扯到启王,俺们得谨慎从事,只有开棺验尸,才能确定是否是中毒而亡。”
吕大人在这事上一点也不含糊,他快言快语:“墓地在万寿山,王妃的墓地一时半会也没建好,现在只是随地先安葬,正是挖坟的好时机。”
沈太医前思后想,觉得吕大人说得有道理,谨慎地说道:“这件事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做,只有俺去,一次就能查清楚。”
吕大人见好友肯为他帮忙,感激的表情立时闪现在脸上,欣然说道:“俺派副手与你同行,到了陵墓悄悄打点守墓的人,一定要小心别露了马脚。”
“这个你放心,关系到俺两家人的性命,自然会谨慎从事。”两人商量了行程人员配备之事,沈太医就告辞而去。
吕大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沈太医也是该回来了,便起身下床,喝了些家仆送上来的银耳粥,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渐渐远逝西沉的斜阳,心里不禁想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感叹着人生的短暂,而人生的苦难却是那么漫长,它无情地消磨着人的意志,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沈太医步伐轻盈地跨进房里。
吕大人瞅着沈太医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有了眉目,沈太医拉过椅子,坐下来,镇定地说道:“居安,正如你的猜想,王妃正是中毒身亡。这味药俺没见过,属慢性毒药,中毒后药力渗透全身,最后都积聚在手指尖与脚心,所以才有少量斑迹,其它地方均无异常。”
吕大人自然不糊涂,这事一定是启王干的,他说道:“宝国,你看这事怎么办?”
沈太医在路上就为吕大人已深思熟虑过,他直接说道:“他是皇子,你若是直接找皇上告密,吃亏是定是你,居安,你敢不敢冒险?”
吕大人抹了一把泪,坚定地说道:“俺已经活够了,没什么可怕的事。”
沈太医点点头,义愤填膺地说道:“宝国,既然他敢在你背后捅刀子,你一不做,二不休,就诬告他藏有篡权谋位的企图,包藏祸心要暗害皇上,这一点可是皇上最为反感的一条。他是俺打小就在宫中看着长大,俺估摸着他决不是一位老实厚道的皇子,虽然没有实证。但他竟敢暗害王妃,就能说明这一点。”
吕大人对于吕瑞云的死一直耿耿于怀,自然对沈太医的计谋正中下怀,他要迸尽老命,以卵击石,让杀女儿的启王得到应有的惩罚,死去的女儿在天之灵也能得到慰藉。
吕大人不由得为沈太医竖起大拇指,欣喜地说道:“宝国,你想的真是一条好计谋,可是怎么让皇上信俺的话呢?”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补充起来:“宝国,俺真是老糊涂了,他确有谋反之心,他曾让俺帮着进购了一些刀枪弓箭。”
沈太医欣欣有喜色,淡淡吐出计谋:“果不其然,你就以此条为证,起本奏请皇上明察。这件事交到皇上手里,自然是他们家里的事,他定会妥善处理。你也知道,皇上对于谋权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制裁。到时俺们根本不用费什么周折,就能让他得到处罚。宝国,俺怎么觉得这好像是天意呢。”
吕大人潸然泪下,幽幽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定是瑞云的冤魂在指引着俺们。启王他能毒死王妃,也就敢暗害皇上。”
两人促膝而谈,字斟句酌了奏折的内容。等沈太医回到府里,已是繁星满天,秋风四起,街道上落叶飞舞着朝前狂奔着。
从京师落下第一片树叶开始,接而连三下起的几场大雨,把树枝上的叶子打得七零八落,只剩枝梢尖几片孤苦伶仃的黄树叶,随风摇摆着,伴着越来越弱的鸟鸣声。深秋里昏天暗地的天,早早就拉下漆黑的大幕。
惨淡的烛光照射在骚狐狸的寝室里,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眼光尾随着启王的身影,她最近妊娠反应厉害,看见什么都烦,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想发火,仆役们都怕她怕得要命,若是没有什么大事,谁也不敢打扰她,生怕惹她动了胎气,得到非骂即打的下场。启王瞧她身体难受,总是极力安慰解劝,虽然她什么道理都明白,可是她却忍不住心中的烦躁。她最近心里很是不安定,虽然王妃已过世,但还不能急着催促启王将她迎娶到王府,怕被人议论,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有现在立马动手,冲进皇宫,将皇帝逼着退位,她的夙愿才有实现的可能,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王妃,甚至是皇后,想到这里,她就来了精神。
她斜着眼,对启王说道:“徽,俺觉得现在动手是最佳时机。”
启王将手中毛巾放在脸盆里,笑着说道:“你看你,着什么急,等孩子出生了再做也不晚。”又担忧地说道:“父皇最近身体不是很好,若是逼他退位,恐怕惹他烦脑,病会加重,俺也不想背着不孝的骂名,你也知道,俺就这么一位亲人,不想留下什么遗憾。”这句话意思很明白,他不能把父皇往死里逼。
骚狐狸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做事总是思前想后的,就不能坚决果断一些。干大事的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当狠则狠。”在她的内心里,瞅准目标,一鼓作气,一举拿下,是最好的手段。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骚狐狸继续说道:“俺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宫里守护的锦卫军,大部分俺都按月给他们发放薪水,做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若是皇太子接受皇权,恐怕他会安排自己的人,到那个时候,俺们又得重新开始。”她要为启王打气,安定他的心神,促使他趁早下了决心。
“容俺再想想。”启王明白她说得是实情,到时新皇帝羽翼渐丰,出手就更是困难。不像父皇现在凡事都按着老制度行事,有机可乘的纰漏很多。可是想到年老体弱的父皇,他像是心上插了一把刀似的难受,想起小时候父皇对他的种种疼爱之情,便沉默起来。
骚狐狸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逼迫他:“你看他越来越大了,你若是心疼俺们母子,你就立马行动。”
骚狐狸这有力的软招,一下把启王的心打乱了。
他张着痛苦的脸,转过头,望着骚狐狸的眼睛说道:“那就等过年时候动手吧,太子定会从京都赶到京师,与父皇一起团聚。若是现在虽然能得手,但也留下后患,太子他定会举兵讨伐。你先别着急,还有二个多月,就过年了。这次俺决不会失手,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骚狐狸妥协了,她能理解启王也有不能言说的苦衷,既然她选择了他,就要相互体谅,不断调整彼此的相处模式,她不能总是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恰当的妥协也不失一种变通的生存之道。她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感到一种油然的踏实,两人相拥着沉沉地进入梦乡。
乾清门是进入紫禁城的主要咽喉通道之一。
中国历来把大门作为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上等人穿金戴银出自豪门或富贵门,他们的子子孙孙口衔金汤勺,世世代代都跨在富贵门里耀武扬威,过着富裕的生活。布衣俗士出生寒舍,跨过的是寒门,要想置换门庭,除非削尖了脑袋,做出非凡的成就,自古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要生存在这世界里,人就要绞尽脑汁去活着,可要活着得有质量、有道行,没有前人的栽树,怎么能让后人乘凉呢?没有腰粗背壮的祖宗为你盖起广厦千万间,你怎么能在社会上立足,靠白手起家,有好日子过简直是休想,比登天还难,有背景儿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有背影儿的却是面朝黄土的平民百姓。从古至今,算一算,能当上皇帝的有几个人是从寒门中走出来的,真是屈指可数、少之又少,从门上就能辨认出社会等级划分出的贫富差别。以乾清门为代表的富贵大门,糅合了封建社会儒家传统“长幼有序,内外有别”的思想观念,而修建成的艺术结晶。
它是承接外朝与内庭的一道特殊门楼,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进入内庭的正大门。厚重坚固的汉白玉为基座,周围环绕着汉白玉栏杆,栏杆上的图案雕刻的栩栩如生,门前是整齐平坦的三进三出的汉白玉台阶,中为御石路,两旁汉白玉底座上卧着象征皇权威仪的铜鎏金狮子。歇山式的屋顶上面铺着显示皇威的黄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屋脊的两端高耸着琉璃走兽,代表了消灾灭祸国泰民安的寓义。曲线优美的檐角,如鸟翅一般大有凌空欲飞之势。檐下是精雕细刻的木雕图案,金龙和玺被描绘得色彩绚丽,檐下厚重的门扉漆成朱红色,被“堆金沥粉”的技法装饰富丽堂皇,与檐下六根粗大的朱红色大柱遥相互映。两侧两梢间为青砖槛墙,拥有朱红色的方格窗。两旁是粉色八字形的琉璃影壁,形象逼真的镂空琉璃花型装饰在四角及壁心,流光溢彩的景象让人赏悦目。乾清门充分追求了历代建筑所表现的风格为高贵、端庄、大气,也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创造才能的体现。
在内庭乾清宫一间宁静肃穆的房间里。
当今天子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地坐在雕龙檀木椅子上,两边矗立着龙凤彩屏,更是衬托的皇上身形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