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倩拖着哭腔瓮瓮地说道:“妈,他丢脸了就把气撒到我身上。”
李秋霜一脚冲进去,劈头盖脸地骂道:“早就跟你说了,闭嘴好过开门,做人要低调,没事惹什么南洋归侨巨子,闹得满城风雨,你阿爸若在世,不信他不吊你起来打。”
梁安不耐烦地别过脸,叫道:“妈,你老人家懂啥呢,出去忙你的去吧。”
李秋霜气得提高分贝,叫道:“你挑大梁了是没错。可是我还没死,这个家还得由我来说了算。别以为捧你两天,你就要飞上天,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发现梁倩已经不见了,到她房间也不见人。气死人了!李秋霜又大骂了一句,甩头也出家门去了。
天空无比辽远,阳光无比悲伤,小城无比寂静。梁倩吞住泪水,昂头看天走路,看见一双飞鸟低空掠过,起伏不平,双双斜行,却突的在她面前拉下一线屎。这种感觉像眼前端着一锅好汤,突然掉了一粒老鼠屎,无比恶心。梁倩厌恶地低头看路,碎步踏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头,来到得胜沙梁安记店铺。她立住略为犹豫了一下,整理衣裳和脸面,突然转头向对面的琼州远洋船务公司走去。
汪兴正好要出门办事,在门口与梁倩撞了个照面。梁倩问道:“汪经理,何老板在吗?”
汪兴一愣,低声哈气,客气地说道:“在,在的。我带您上去。”
上了二楼,汪兴径直推门,只见何牧人仰躺床上,沉沉睡着。梁倩默默地看着,问道:“汪经理,很抱歉,都是我不好,让何老板醉成这样。”
汪兴低声说话:“梁小姐您客气了。梁老板可能对何老板有些偏见,闹了点误会,不过都是小事。梁小姐知书达礼,我们何老板说了,他很欣赏你的知性与胸怀。”
汪兴初算是上了道,说话一套一套。梁倩听得眼睛发亮,心里舒服,但还是有些意外。她说道:“我哥老大不小,还是改不了顽童脾性,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恶意的。”
汪兴低声嘿嘿干笑,说道:“知道,知道的。”
梁倩低头想了想,又说道:“汪经理,您要有事先忙去,我在这坐坐儿,可以吧?”
汪兴听得一愣,说道:“大夫来过了,说没什么大碍,还说是焦虑过度,梁小姐辛苦了,等他醒来,可以陪他聊聊,疏疏他的心。”
梁倩点点头,汪兴也不说了,低头哈腰带上门出去了。
梁倩环视四周,见地上摆有一壶水,一脸盆,窗台上凉着毛巾。她先去摇了摇水壶,沉沉的,她斜着水壶朝脸盆倒出一线水,用手拂试,水还是温的。于是转头去窗台拿下毛巾,倒水,将毛巾放进脸盆,轻手慢揉,拧干。
何牧人睡姿笔直,浓眉怒张,眼睛深陷,现出一幅冷峻刚毅神情。这是一张刚铁的脸,也是梁倩有生以来,看到的最为心动的脸,更是前所未有地激发她内心深潜的爱情与爱怜的脸。这其实也是一张孩子般脆弱的脸,需要母亲般的呵护与照顾。梁倩铺开毛巾,将毛巾贴在右手心,左手心又贴到右手心上,试试毛巾温度。她左手心轻轻拍了拍右手心,然后就将毛巾轻轻拭擦何牧人的脸。她小心谨慎,轻手轻脚,来来回回,擦完了脸,脖子。她又拿起他的手,轻轻抹拭。
何牧人双臂发达,手掌沉重厚实,这都是他长年航海开船练出来的。梁倩手心轻凉,贴在何牧人手里,就像白磁铁贴上了青磁铁,无比温热,她渴望这样的温度,喜欢这样的温度,更莫名其妙这种来自内心的热度,如此神奇美妙。她握着他的手,望着她的眼,就像母亲望着孩子,这是一种博大的沉重的母爱作崇。他是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为什么会让她的爱,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泛滥成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仿佛是魔鬼的力量,牵引着她一步步地陷进这爱情的深渊。
是的,胞兄梁安说对了,她对他是对上心了。这种非理性的引火自焚般的爱情,无论从哪个角度证明,似乎都是不成立的。可是换句话来话,爱情这种异性相吸的力量,你无论从哪个角度证明,也是无法推倒它发生的可能性。难道是这个城里的优秀男人都死光了,才让她爱上这个勇敢无畏的家伙?梁倩深深地闭上眼,仿佛是在挣扎,又仿佛是在享受,一股莫名的电流从何牧人的手掌输导传来,贯穿她全身。她一阵冷一阵热,手心渗出冷汗,嘴唇微微颤抖,浑身都要麻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心头顿然一惊,何牧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深沉地望着她。她一脸燥热,想放下他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已经反被她紧紧抓在手心。她抽手,却使不出劲来,何牧人另外一只手又拿住她另外一只手,放在他胸前,像玩弄着一双稀世珍宝,眼里充满无限爱惜。
“对不起,我不应该上我哥的当,把你引过去,让你醉成这样。”梁倩内心无比愧疚。
“不,我要感谢你哥,若不把我弄醉了,你怎么会来看我?”何牧人声音嘶哑,却眼含笑意,他捧着她的手,轻轻地贴上他的脸。他脸庞燥热,像一两块烤热的铁片,她双手冰凉,像圆润的美玉。
她双眼迷茫,内心狂跳,不知所措。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实,像在做梦。她正恍惚着,何牧人又得寸进尺,伸出长臂搂过她,她想努力挣扎,可见鬼的力气全都跑哪去了,只是象征性的扭捏一下,就被她牢牢的搂到胸前。就像一只漂泊的船只,驶进了港口,她平生感觉到了人生的归宿。这归宿,就是将她牢牢的系在这个钢铁男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