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鸦冬桑臼的粗鲁诘问,零归全力隐瞒事情的真相,说那张图是在路边捡到的,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也堵住了他们继续追问下去的口实。
风素因不能驯服自己的本命脉兽而被放逐迦南,趁清酋三日大祭之时的混乱窜进阿索,碰巧遇到从凉衣赶来的白翎。两人在殿庙前遭到神秘人的偷袭而分散开来,风素自阿索之上掉落时无意中顿悟驯兽术,在空中与一只灵兽火鹧鸪殊死搏斗,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收服火鹧鸪才保住一命。白翎被湿罗萨婆困在阿索,才知道她和神离之间的嫌隙,以及她为何千年来要装死躲在这里苟且偷生,两人又不知什么原因站在了一起,目标达成一致后决定掣肘零归,留心风素,这才有现在的蝴蝶谷之遇。
樗立疾是影戒白翎派来的人,零归本该自然地放下心里的戒备,白翎和子虚一直以来是他最为信赖的人,既然这一切都是白翎安排的,他也就心甘情愿地遵从。在和樗立疾学习幻术的这段时间,零归无意间从他和鸦冬桑臼的谈话中知道一件事,这件事让零归感到无比的心寒和恐惧,他无法想象如果连大义凛然的白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自己又将被置于何地。
这件事牵出了白翎和湿罗萨婆背后的诛心境,让零归寝食难安,他始终无法辨认那些隐藏在深处的力量是正是邪,太虚境和诛心境的存在是合理还是阴谋。离冢到底还能不能交给湿罗萨婆,白翎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利用自己,这些都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谜霾。
仓促的岁月让零归褪去那层稚气,久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成熟的魅力,本来不太在意外表的他,如今在闲暇时刻也开始打理那头长发,而脑中却时常游荡着那个身着黑色披风,头戴兜帽,长发遮住眼眶的高深莫测的灵魂。他模仿那人的样子,将额前的长发放下,也刚好遮住瞎掉的双眼,有风拂面时那撮头发便婆娑着眼眶,酥麻的触感让零归打了个激灵,他突然间泛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离心底荡出的涟漪。零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是笑声却越来越僵瘪,越来越苦涩,最后竟然突兀般地戛然而止,因为此时他发现无论多么认真的嘲讽,也无法掩盖灵魂深处那圈刚刚碰撞而重叠着的微漾。
“虽然仇恨刻骨铭心,但你并未全身心地渴望复仇,这便是你久久不能达到目的的原因。”樗立疾望着神情冷漠的零归提点道。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的双眸被黑发遮蔽着,他听到身后樗立疾认真的说话声,嘴角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般的邪笑,喜怒不形于色地说∶
“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我和白翎都会帮你的。”樗立疾的语气依然那样诚恳,但脸上却绽开莫名的笑意。
自打零归来到蝴蝶谷,风素这个活泼开朗、幽默健谈的女孩子成为他生活中的乐趣,她总能找出各式各样一大堆的乐子让零归笑得人仰马翻,这种简单的快乐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其实风素也有自己难以摆脱的大麻烦,但她从未拿出来给别人说,她的麻烦或者说是痛楚来自于她的阿父鸦冬桑臼,这个嗜杀成性而且粗暴不堪的兽人。
二世怪戒鸦冬桑臼,湿罗萨婆的继承人,风素的阿父,一头残暴的迦南兽人,四肢粗壮得有些畸形,它撕裂人类跟拉扯野兽一样轻而易举,时常将到手的猎物生吞活剥,肉沫和骨头扔到风素周身,暴饮暴食后喜欢用吃剩下的指骨剔牙,在迦南是臭名昭著的凶神恶煞。鸦冬桑臼特别喜爱风素,进餐过后它会将风素拦腰抱起,然后满嘴油腻地往风素脸上吻去,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狠狠地捏她的脸蛋,一番疼爱过后风素经常是遍体鳞伤。在晚上,鸦冬桑臼还时常跳到风素的床上,想要搂着她睡觉,每次都把风素吓个半死,她只好忍气吞声地逃出去,到到房前的灵潭清洗身上的污秽。
零归并不知道风素受着鸦冬桑臼那种非人的折磨,直到有一次,鸦冬桑臼进餐后抱起风素亲吻,结实的前肢将风素消瘦的身体扭曲得疼痛不堪,她才大声地哭叫起来。零归听见风素凄惨的哭喊,唤出古钝剑刺进鸦冬桑臼的胸口,他也差点被暴怒的鸦冬桑臼撕成碎片,最后还是风素的苦苦哀求才消解掉它的怒气,救下零归一命。这天深夜那种事情再次发生,风素差点被逮住,踉踉跄跄地逃到灵潭,像往常一样一遍又一遍清洗着伤口。湿罗萨婆和鸦冬桑臼收留了她,她才能在危机四伏的迦南生存下来,他不敢相信如果没有他们的庇护,自己都不知道会被群兽撕裂多少回。虽然驯服火鹧鸪有保命的希望,但她对鸦冬桑臼的恐惧已深植骨髓,而且她猜测湿罗萨婆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自己被同化,为背后的诛心境卖命。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灵潭悄然地变化诡异,风素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早已察觉到这些,每当月圆之夜,灵潭就会变成一面心镜,能映照出任何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就是如此,今夜的灵潭也毫不例外,不过潭面上出现的不再是她的哥哥风辙,而是长发蔽眼的零归,那个白天想要解救她的男子。风素出神地望着水面上安静而魅力十足的零归,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庞,可是刚接触到水面,一股巨大的力量差点将她拉扯到水里去,还好她及时清醒过来,连忙后退几大步才稳住身体。
数月时光转瞬即逝,零归的进修停在最后天轴观星术的阶段,遇上了最为棘手的难题,双目失明的零归后天不足。樗立疾给他出了主意,让他以后去找另外一双活眼睛,言外之意是找一个忠心跟在身边的人,充当零归的眼睛。于是樗立疾将观星术也全部教给零归,还称赞零归是学习能力的天才,并称他是除神离和自己以外第三个完全掌握五奇术的人。长期以来的相处,零归自然看出来这个樗立疾不是简单的野丘驯兽师,从鸦冬桑臼对他那恭敬的态度来看,樗立疾在诛心境中的地位绝对超过湿罗萨婆。那段进修的时光,风素很少来找他,为了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好让他专心进修,至于自身的苦痛对她来说忍几年是忍,忍一时也是忍。可就在零归进修结束时,风素急匆匆地赶过来,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月光下的灵潭里有你的影子”零归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当玩笑过去了。
不久后的一天夜晚,月色皎洁,鸦冬桑臼闯进风素的房间,但并未像往常一样粗暴无礼,而是递给风素一个水瓮,让她到灵潭里去打些水。风素瞧见鸦冬桑臼怪邪的神情心里一惊,仓皇无措地接过水瓮逃至灵潭边,这回借着暝暝的月光,她看到了张开怀抱对她微笑的零归和令人不解的诱惑。
“风素,快回来!”房间里鸦冬桑臼的咆哮声吓得风素哆嗦了起来。
还未等那粗砺的喊声完全消弥,风素已毫不犹豫地扔下水瓮纵身投向零归的怀抱,那道灵潭水面上的虚影依旧邪笑,竟未惊起半点波澜……
风素失踪的消息在第二天就闹腾了起来,鸦冬桑臼急得火烧火燎,谁也不知道风素到底去了哪里,不过那句“月光下的灵潭里有你的影子”却让零归想到些什么,他怀疑月光能开启灵潭中的时空境。
在这之后的每个夜晚,零归都会悄悄地赶来灵潭,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自信能够感知周围的一切变化。皓月当空,零归在灵潭边似乎也抓住些关键性的东西,他感觉有人在注视着他,便向灵潭伸出手去,他竟然摸到一张光滑而冰凉的脸,那张脸让他身体僵硬下来,随后就没有丝毫抵抗那股力量的拉扯。
“婉儿,是你吗?”零归无法置信地温柔喃喃着,身体逐渐地被潭水所湮没,潭面上没有激起任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