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三乎主义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十六章 游戏结束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一晃就到了八月初,天气凉爽了许多。在天蓬元帅的多次催促下,费齐终于窜出一个星期六的时间来,约天蓬开了车去野游。

费齐很是兴奋,一夜没太睡好,毕竟好久没痛痛快快地玩一天了。他五点多就起来了,收拾东西,把昨天买的一些蔬菜、水果洗了,把渔具收拾停当,又找了个凉帽。

六点多时,天蓬开着他的大吉普到了费齐家楼下,他有手机不打而是嘀、嘀、嘀地按喇叭。费齐从窗户伸出头来制止了他,然后捧了一大堆东西下了楼。

天蓬上身穿着件白色圆领衫,上面印着红色的格瓦拉,下面穿个大裤头儿,已经下车来接他手里的东西。来到车前,费齐见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少妇样的姑娘,是一种典型的社交美女。

天蓬看出了费齐的疑问就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内人龚建红。”

被称为内人龚建红的美女配合着天蓬的介绍从车上跳下来,向费齐非常职业地伸出了手:“齐哥你好。”

费齐觉得有点儿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等他们握过手,天蓬对龚建红说:“你坐后面吧,这样我和费齐俩儿抽烟方便,我顺便教教他开车。”

费齐这时候人之常情地着了急:“你俩兜风把我带着干什么!让我当这个灯泡多不人道。”

天蓬说:“我们已经明火执仗,不怕灯泡。”

“上来吧,齐哥,有你在他还能少打我两顿。”龚建红笑着,一边说一边连推带拽把费齐安排在了她刚才坐过的位子上。天蓬也已经把费齐带的鱼杆和煤油炉放进了后备箱。

费齐瞒怨正在发动车子的天蓬:“你怎么什么事也不向我通报,咱俩之间还有信任可言吗?”

“你这几个月,早出晚归的,我带着建红去了你家好几次你都不在,你能怪我吗?”天蓬一边不太熟练地倒车一边解释、开脱,费齐认出来这是“天蓬元帅”惯用的一招倒打一耙。

费齐这才想起听母亲说过,天蓬带了个姑娘到家里来过几趟,没想到就是眼前的这个龚姑娘。

“建红是泰康人寿的保险业务员,她到我单位推销保险,一趟一趟的,我不保,她不走,我见她心诚、辛苦,就保了,可她还不走。”天蓬继续给费齐解释。

“齐哥你别听他胡说,我不告他非礼就不错了,我拉他投保,结果把我自己反倒都赔付进去了。”龚建红一边不依不饶地解释,一边从后座上欠起身来狠狠地在天蓬皮儿薄肉多的地方小小地掐了一把。

天蓬笑着惨叫了一声,不等痛定就大声教训道:“别跟我赛脸啊!我开着车呢!”

“不怕,出了事我公司负责理陪。”

“你这是骗保,谋杀亲夫。”

“有钱啥不干哪。”龚建红又开始给天蓬揉痛处。

“行了,别揉了,越揉越疼。

这俩个人打情骂俏好像是在说给费齐听,其实全不把费齐放在眼里。费齐怀疑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把和女人的关系处到这个地步。他想天蓬从前处对象虽然个个向他通报进度、力度,甚至写成《爱情履历》送审,但是从来不往他家领,从来也不找他面试,这次主动向他展示,大概是要玩真的了,或者已经玩过真的了。

费齐正在瞎猜,天蓬已经把车开到了齐富路上了,扭头对身后的建红说:“妹子,上烟儿!”

龚建红在后面哎了一声,从她的小挎包里拿出天蓬的中华烟,先给费齐点上,却迟迟不给元帅点,急得天蓬告饶道:“好妹子儿,好宝宝儿,好老婆儿,好媳妇儿,给我点上吧。”

这些词儿用在一个姑娘身上在费齐听来好像在往身上倒开水,但她却全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满足,费齐换了好几种角度也理解不上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功能障碍,还是哪一方面的判断能力或者说理解能力被阉割了。什么时候、是谁干的、怎么干的全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到发现自己的功能障碍或者功能缺失时才能想起被人动了手脚?难道自己真的像一匹驴马一样在劳作之后还被人去了势以保安全使役?

费齐相信不只是两代人之间有沟,就是一代人之间也是有沟的,也许这种同代人之间的沟要更难以跨越和沟通。这种沟的后果是什么费齐说不好。

天蓬只想及早满足他的烟瘾,龚建红正享受着折磨男人的快感,两人绝想不到费齐的思维过程和结果,更不会注意到费齐所经历的尴尬。直到费齐的烟已经吸了一半时,龚建红才把中华烟先叼在自己嘴上,点着,吸了两口插在天蓬的嘴上,还顺便在天蓬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我来当灯泡,你们还真让我什么都看着啊!建议拿个帘儿遮上点儿吧。”费齐只好解嘲地说。

理解不了就受着,这是费齐的思维所能达到的最后的高度和方法论了。理解了,当然有助于受着,而且有可能有朝一日照着去做;理解不了,当然也得受着,只是其中的痛苦和忍耐就要翻番了。看来理解万岁这口号应该这样理解:一是理解这一行为的确让人喜欢并渴望,所以万岁;二是不可理解的事大概数以万计,非命长万岁不足以理解。

“对了,费齐,我还真忘了告诉你了,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俩准备十一插旗办事,你可别到时候说我们跟你没有信任可言哪。”

“神速啊。”

“时间就是效率,效率就是金钱,金钱就是老婆,老婆就是金子。”

“那钻石是谁呀?快说。”龚建红抓住了天蓬的把柄,从后面站起来准备掐他。

“儿子呗。”天蓬又转头对费齐说,“等今天回家,我带你到我们的新房看看,正在装修,你认认门,也好帮着参谋、参谋。”

听天蓬这么说,费齐马上对他们的人生组合和即将组成的新班子表示了恭喜和祝福。

两人谢过费齐后,天蓬一边开车一边给他讲了些汽车的常识,费齐听了也不能一时都记住,他虽然对汽车一直有好感,但这种好感恐怕还不及他侄儿费权的一半。他怀疑这种好感缺失里面是不是有狐狸的心理。

十五分钟后,天蓬把车开到了江桥下面,最后停在了嫩江边上的一处沙滩上。这个地方他们上高中时每年春天都来,只是今年头一回是自己开着车来,比起从前骑自行车可是舒服多了。

今天是难得一见的好天儿,即使是在野外风也很小,天也比市区里蓝不少,云彩只有几朵。沙滩上只有他们一拨野游的人。往江对岸远远地望过去,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点儿城市的影子,灰蒙蒙的,比海市蜃楼还淡、还模糊。

吉普车的后备箱仿佛是圣诞老人的大口袋,天蓬从中取出一个橡皮筏子,又搬出一把太阳椅,接着又拿出一杆写着泰康人寿字样的大伞支在太阳椅的旁边。

费齐于是就给橡皮筏子打气,龚建红也没闲着,把车上装零嘴儿的塑料箱子搬出来放在躺椅旁边,给费齐和天蓬又点上了一支烟,抱着天蓬的腰跳了两跳,脱了外衣,只穿了件低胸的小衫儿坐在伞下的阳椅上,掏出小包儿里的防晒霜往肩上涂抹。

费齐见橡皮筏上隐隐地印着什么株式会社的字样就对天蓬说:“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不用日货来着,怎么变节了呢?”

天蓬最是讨厌日本鬼子的,他曾抱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得不彻底,就像巴黎公社的起义一样,或者说更确切地说是日本的确是投降了,但不是被中国打败的。

费齐说他想标新立异。他竟然说了五个原因:一没有在鬼子的港口里停上人民海军的军舰;二没有占上鬼子的南方几岛,相反钓鱼岛的主权还得不时地强调一下;三是让甲级战犯死后还留有他妈的牌位;四是鬼子杀了咱们二千多万人居然还敢做假帐、不认帐;五是咱们只顾自己革命,没有帮助日本友人革了天皇的命。

天蓬曾和费齐说过,他的一个舅老爷就惨死于鬼子手下,他下过决心不买日本货,除非睡日本娘们儿,好好串串他们的种,也好让鬼子的血统里有点人味,为“一裙带水”的中日两国世代友好做点儿实事。

费齐听他骂得过瘾曾佩服过天蓬一回,也曾想过,他的滥交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还是觉得天蓬的义愤只是义和团勇气的现代版,只是耍嘴皮子和空有神功附体。这种拳众心理怕是中国未胜的一个另类证据。

现在听费齐揭他的短,天蓬倒没有表现出费齐预料的那么难堪:“他妈的,谁叫鬼子的东西结实呢,只有鬼子的东西有正好的价格和性能和气派和服务还有面子,抗日太他妈难了。”

“那怎么办?”

“中国的市场太大了,消费者也太多了,靠消费者自觉太难了。我现在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对民族工业也不是好事,惯之如杀之。咱们闭关锁国时人家日本不还是发达起来了吗?跟中国买不买日本货关系不大,关键还得自强,东西比鬼子的好了,自然也就抵制日货了,有能耐在国际市场上把日本货比下去,把它的市场占领了,靠喊口号发动老百姓抵制日货是中国企业无能的表现。我的政策是不眼馋、不推荐、不掏钱。”

说完,天蓬把吸了一半的中华烟扔到沙滩上,踩了进去,仿佛踩扁了幼稚的过去。接着说:“不过,这丰田车可不是买的,我爸开的建筑装潢公司前年给人干活,干了大半年甲方就是拖着不给钱。最后就用这辆九成新的日本丰田大吉普顶了三十万的工程款。能要回这辆车我爸说主要是我的功劳,所以我老爸也就理所当然地让我开了。”

天蓬是天然的独生子女,并非国策左右的结果,这一点和费齐的境遇大不相同。他在父母眼里有一种纯天然的王储般的娇贵,拥有着费齐可望而不可及的政治自由,这种政治自由与天蓬当年的跚跚来迟有关,也与他孤独一枝的地位有关。这些年他父母做买卖时间紧巴钱却宽绰,于是他就更加自由自在、挥金似土了,他能开上这辆车也就好理解了。

“不过,要说能要回这部车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费齐想起了上次天蓬给他布置的思考题,加上刚才这句话更加的糊涂。天蓬见收到了悬念的效果才说:“是乔三给我要回来的,这里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劳?”

费齐可算明白了他在乔三身上投资的目的了,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乔三这么听你摆布?”

“你说得太难听了,我们是朋友,他求我的事我都给他办了,这件事我跟他一说,他就答应给我办。我挺佩服他,这个人不简单,他先派了两个哥们先把那个经理家摸个底熟,然后上门要钱,那家伙说没钱、不给,乔三就把他爹妈、儿子每天都干什么,没哪儿经过都说出来了,吓得那小子第二天就答应给钱,钱不够又赔上了这辆车。”

“那你给乔三多少?”

“我要跟他二八开,他说什么也不要。前天,我托人搞了三辆大摩托,说实在的,我都想留下一台了,他高兴坏了。怎么?累了?来给我,让我打一会儿。”天蓬过来要接费齐的打气简。

费齐说:“没事,还是我来吧。”

天蓬很是自豪率先成为有车一族。对费齐说:“男人开车就像娶媳妇,首先体形要美、长相一定要漂亮,对外以壮门面、长志气,对内以愉悦眼球、快感身心,若是涉外婚姻则更佳妙。所以我现在开的这辆二手车简直就像二婚而且娶的还是个黄脸婆。我打算过两年一定要换辆新车。”

费齐不置可否,只是给皮筏子打气。

天蓬也没管费齐,只是接着说:“我原来理解的车子一定要像日本媳妇那样听话、好使唤,而且随时听候差谴,要有别于出租车。等真的开上了车,我才发现车这东西更像女朋友,不但开销像,要是半道儿出了毛病,使起了小性,你跪下来服侍它是再正当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开它,在路上它就会勾引警察,用这种方式提醒你要爱它。”

“已经挨过罚了?”

“可不,前天就罚了一百,我就不服这口气,找了几个朋友,吃了顿饭,花了四五百,说什么也没交这一百。”

“那你图个什么?”

“我就争口气,他妈的小警察非让我交罚款,我知道他们有指标,但也不能拿我充数啊,好说不好听。”

“这点儿小事,你就给法制一个面子呗。”

“什么法制,要是真的法制了,我找人也就不好使了。”

费齐没话,皮筏子的气儿也满了。

“从前没有车时,想的只是开车去度假,去兜风,拉着女人在车上听音乐、接吻、干那种事,没想到这辆车现在成了我挣钱的理由,也成了我的第二职业,有了车,我就有了另一份工作,接送顺路的同事上、下班是家常便饭,看着了不接不送就得罪一个人。有了车,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的红白喜事我也得出车凑数,弄得我连个节假日都没有。你要是找个理由推掉吧,又得罪一个人。”

天蓬帮费齐把渔具从车上取了下来,接着说:“官场的形式主义对应着民间的面子主义,这中间的虚伪让政府效率低下,让老百姓活着累疼。”

费齐觉得与其说他是在抱怨,不如说他还是在炫耀并且自得其乐,因为他虽然得出了深刻的结论,但并没有见他有跳出圈外的意图,恐怕他的面子和各种关系也让他跳不出这个圈子。看着天蓬元帅得意与烦恼参半的样子,费齐想起小时候隔壁的吴家老三穿着喇叭裤拎着录音机在胡同里晃悠的情形。

费齐说:“你的这些车经,几十年前就有人写过了,你只不过是换了说法,或者说与外国的古人暗合。”

天蓬听了不高兴,辩解说:“西方人在物质生活上比咱们总是领先一步,因物质生活而来的思想、艺术也总是领先一步,但这也不能防碍我迟到的思考啊。毕竟中国人没想过,中国式的思维没用来想过这些,总不能让我没有车的时候去想车的事吧?总不能让我有了车子倒什么也不想了吧?”

费齐乐了,天蓬在学校里书没念好,但想起这些来却没有束缚,费齐本来想贬低他,杀杀他的威风,却没想到碰到了自己的痛处和弱点,也就不再谈这些了。

他俩在车里脱了鞋,换了短裤。下了车,先把车上的啤酒抬了下来,埋没在江水里拔着。然后两人抬了鬼子造筏子,扔到江里,背靠背地到江心钓鱼。

龚建红在岸上高喊:

“唉!——小心点儿!——别太深了!——注意安全!”

天蓬老成又淫邪地对费齐注释到:“你听听,你听听,这声音,这内容,多性感!”

费齐哭笑不得,见说话声岸上已经听不见了,才问天蓬:“你真要结婚了?单身贵族真的被推翻了?”

“唉,一言难尽呐。”天蓬叹了一声在身上拍了拍才想起烟还在龚建红的小包里,就回头问费齐:“你身上有烟吗?”

费齐摘下凉帽取出烟和火,笑着问:“我记得你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寿险,没想到你还当真找个搞保险的。你已经被她监控起来了吗?你又是怎么把她□□得这么服帖?”

“这可纯属巧合,你让我一件件地说呀。”天蓬虽然吸不惯费齐四块钱的石林,但他烟瘾太大,又不能回去取,免强点了。吃惯了燕鲍鱼翅的主儿对罗卜、白菜往往能产生好感,但吸惯了中华、玉溪的人却很难向下兼容,所以,今天费齐看天蓬抽他的石林绝对是一付仿佛没了□□,杜冷丁也对付的样子。

天蓬弄了点儿鱼饵挂在鱼钩上,甩了出去才继续说:“结婚是真的,建红都怀上了,她说什么也不去做了。”

天蓬说得凄凉,仿佛老鸨被掉销了执照,此外还有那么一点儿老妓削发当了姑子般的感觉。

费齐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他不相信像天蓬元帅这样的游戏高手就这样gameover了,也许这样的状况对于他并不是gameover,而只是level而已。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