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背靠背,但天蓬也能感觉到费齐对这种答案并不认可,就接着解释:“其实也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你看她今天挺温柔的吧,真跟我闹的时候你是没看着。”
天蓬说话时也没忘了看鱼漂,闲熟地提杆、收线,一条半斤多重的鲤子上了钩,费齐忙拿网帮他抄了,也享受了一下钓到鱼的快感。
天蓬钓鱼的功夫一如他玩女人的本领和他的酒量,都远远胜过费齐,不一会儿他又钓了两条白票子和一条半尺长的鲫鱼,而费齐这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其实,最关键的我还没跟你说。”天蓬一边揉着鱼饵大概一边想怎么跟费齐说明白,同时又不丢他游戏高手的份儿,“建红她二舅是咱省建委的头头,我们家的公司太用得上他了。”
“你不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你是经济利益的牺牲品。”费齐笑了笑总结说。
“不要取笑,但你说得对,我是做出了牺牲,好在建红的长相还算说得过去,也没太亏了我,好在男人以后总有变通的办法。不过,说牺牲品有点儿重了,应该叫礼品才对。”这一点天蓬倒是有点儿像已经懂得变通的孔乙已了。
“是啊,你不是说过‘爱情和金钱与美貌成正比’吗,你也跳不出爱情的定律。”费齐引用他的语录纯是想安慰一下天蓬。
果然天蓬听了高兴起来,扭头问费齐:“你给她打多少分?”
费齐知道给朋友的女人打分儿可绝不是一般的文艺批评,正应该“来自生活,高于生活”,所以,他把建红和那几个偶像对比了一下回答:“九十五分吧,说一百分你该掉水里了。”
费齐至少给龚建红多打了二十分,而且私自加了门户分,他发展了天蓬的测评体系,但却不能说出来,心情就像不能属名的元首秘书一样。
天蓬听了却很是高兴,大概九十五分的红颜秀色再加上未来利润的预期也不枉他牺牲一回。过了一会儿他说:“食色性也,人这一辈子,吃饭极为重要,但吃饭有三种吃法,你知道吗?”
费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回答他,他也会自己说出来。
“一种是在家里吃,大家都这样,方便,实惠,有时也很可口,但也往往没趣;一种是下馆子吃,有面子,有味道,吃过了拍屁股走人,省事,但费钱;一种就是野餐,有情趣,有意境,不可多得,但有些费事。”
这回费齐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你不是在谈吃吧?你是在说媳妇、窑姐和情妇吧?”
“食色一也。”天蓬哈哈大笑,再一次视费齐为知已,笑声吓得鱼篓里天蓬钓的那几条鱼扑扑直跳。
八月的阳光依然很足,皮筏上不冷不热,细细的浪打在筏子上,声音很有节奏,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筏子应着浪一晃一晃的。
费齐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静的人,但今天钓起鱼来却总静不下心,只钓了两条两寸长的小白鱼儿。
不知不觉,等到建红在岸上喊他俩时已经快一点了,他们把皮筏划上岸,天蓬一边把一篓杂七杂八的鱼从皮筏上取下来,一边学着范振玉的天津口音冲着建红高声嚷道:“二儿他妈妈,快拿大木盆来。”
建红放下手里的《环珠格格》鸟儿一样地跑过来,看了鱼篓里的鱼高兴得直跳:“呀!钓了这么多呀,我可不敢收拾,还是你来吧。”
费齐听了这话觉得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本来没有人让她收拾,她却说不敢收拾,看来她原本也是把这种事当作本分的,只是她能把自己的本分找理由摊派出,这就是一种本事。
天蓬的手艺可比费齐强多了,他父母成天在外面做生意,反倒锻炼出天蓬一手厨房绝活。他当仁不让,拿出一把瑞士军刀,以铁锅当盆,锅盖当盘,开肠破肚,除鳞剔鳃,费齐帮他从齐腰深的江中打水,洗鱼,不一会就用嫩江水熬出了一锅鲜美的鱼汤。
费齐又开了几盒罐头,建红又在车里取出了一套塑料桌凳。把蔬菜水果都摆上,都坐下后,费齐看着他们俩,举起啤酒瓶子说:“你们小两口实在是不应该带我来照耀你们的爱情,不过,既然来了,我就先祝你们永远像现在这样恩恩爱爱,然后,再祝你们在酬办婚事的过程中,事事如意,一唱一随。”
天蓬喜欢“夫唱妇随”,但此时也不反对“一唱一随”,建红很是赞赏“一唱一随”。他们都举起了瓶子,建红并不喝饮料,也把着一瓶啤酒。
三个人喝完后,天蓬表示赞同地说:“你的祝福真是祝到点子上了,恋爱是容易的,结婚是困难的。这两天我这一张罗结婚,才知道结个婚是这么难!”
建红刚给费齐碗里夹了一条鱼,听天蓬这么说,小脸一绷道:“怎么?你后悔了?要打退堂鼓了?”一边问还一边举起小手做出要掐人的样子。
“哪里,哪里,我的意思是说,操办婚事的过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仿佛是一个资格考试,只有通过了,才能有资格成立家庭,养儿育女。”天蓬赶紧找最好听的理由好躲过一劫,又对费齐说,“我理解这大概就像八十一难,不只是考验唐僧取经的诚心,更是一种经历,对于他以后更好的参悟佛法极有帮助。我说的对不对?”
“是这么个理儿。”
“这么说你通过了?”建红也给天蓬夹了条鱼。
“正在努力答卷,敬请领导放心,一定满分。”
费齐不知道他是为考试而考试还是害怕考不好要遭受的体罚。看着他们有些羡慕,后来想到天蓬在筏子上和他说过□□,又有些释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那些祝福是否出于真心,这些祝福是否真的灵验。
席间天蓬叮嘱建红有机会给费齐介绍个女朋友,建红满口答应,夸口她的朋友有的是好的,并且问费齐喜欢什么样的,好像她真的要按需分配一样了。
费齐一时还真的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这种事他想过,但真的让他说个明白一时也不能,而且,一些话也没法跟她说。天蓬在一旁替他说了:“这还用问!要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四有新人。”
“你多什么嘴,是齐哥找对象还是你找?”
“一样,一样,你就照我说的办吧。”
如果没有建红在场,费齐会和他讨论一会儿这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这个全面发展用在教育上尚且难以实现,用在择偶上怕更是乌托邦。“五讲、四美”费齐想了半天,他上学时曾经条条背得清楚,并且还逐条照着做过,这时却想不起全文了,只能想个大概,只是“三热爱”和“四有”他想天蓬用在这里一定不是原装的,这家伙肯定是要篡改的,以后一定找个时间问问他。费齐真的想不出如此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那你觉得我符合这些要求吗?”建红扬着花一样的脸,右手拇指和什指弯曲着问天蓬。看来她是记住了孔子的名言:行文事,必有武备。
“当然,可钉可卯,十全十美,虽然人无完人,但你却是,你是我的女神。”
费齐笑了,天蓬在花容月貌和尖尖素手之下,在他的唯物主义爱情观里,他又有了女神,又完成了唯心主义的回归。天蓬和建红见费齐笑了,以为他在羡慕他们的美满,分别想了几个理由向费齐敬了酒。
“不过,说真的,齐哥,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这可真难说,最理想的就是天朋说的,但就我的条件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我给你一个底线吧,必须有工作有收入,否则老人那里就通不过。其次,长相别太奇怪就行,当然越是美丽说明你越是看得起我。至于人品,只要善良,其它不论,除此以外别的就随缘吧。”
天蓬马上补充到:“除此以外并非随缘,应该是嫁妆。”
费齐赞天蓬说得好,天蓬也很得意,两人喝了一大口。
“你看看人家齐哥多平实,你再看看你,整个一个选世界小姐的标准。一看就知道你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建红还是找了理由掐了天蓬一下。
“哎呀,冤呐,我找了你还不平实?”
“什么?你说什么?”
天气变得真快,上午的天还好好的,这会儿黑云彩就上来了,他们看着天色草草吃完,才收拾了一半,那把泰康人寿的大伞就被刮倒了,豆大的雨点儿就砸了下来。
这场雨不但浇散了野餐,还给天蓬开车上道添了很多麻烦,足足用了十多分钟才把车开上了公路,三点半时汽车进了市区。出来时,看到蓝天,闻到新鲜的空气别提多高兴了;回来时,看到行人,重新闻到城市的空气也很高兴。费齐分不清自己对这个城市、对自己的生活到底是讨厌还是厌倦。因为如果是讨厌就应该走开,如果是厌倦则只需要时常放松一下。
雨越下越大,有些地方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天蓬开着大吉普,乘风破浪,先把建红送回了家,然后拉着费齐去他的新家。
原来天蓬父母为他们在青云小区买了一个楼层的两家,中间打通一共能有一百八十多米。装修也不用请外人,天蓬父亲的装潢公司来了五、六个工人正在大干。
天蓬的时间有限。
元帅领着费齐各屋转了一圈,房间明亮、空阔,回音很大,充满了木屑和胶水的味道。他很是得意地给费齐介绍这儿以后放什么,那儿以后摆什么;这间做书房,那间做卧室;这儿用什么材料,那儿涂什么颜色。费齐对他嘴里的装修术语和新式建材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问,心想自己真是没有资格成家,而且自己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在哪里呢?
他想起了那个的问题:“吃饭时你说的五讲、四美我大概知道,但那个‘三热爱’和‘四有’是什么?”
“‘三热爱’当然是爱丈夫、爱家庭、爱孩子了!至于‘四有’嘛,就是有权、有势、有钱、有闲!”天蓬数着指头说给他听。
“你这简直就是王妃标准,跟我关系不大!”费齐听了有些泄气。
“我的标准戴安娜也不够啊,但并不妨碍它成为标准,要严以律已,宽以待人嘛!”天蓬对于女人的确是有思想、有品味、时刻准备着的。
最后天蓬让费齐对他的设计提提意见,因为这个关于女人的标准的讨论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关心的是他的装修,是他的八十一难。
费齐挺谦虚:“你让刘姥姥给大观园的布局提意见不是笑话吗?”
天蓬哈哈大笑,知道装修这事儿不是他写的文章,变成刘姥姥的费齐太可爱了。
接下来的日子,费齐白天上课挣钱,晚上依旧走着回家,吃过晚饭捧着电视看奥运金牌榜过瘾,奥运期间看电视他们家的分歧很少,所以,从陶露娜的第一枪到俄罗斯帝国的金牌反击战,他看得如醉如痴,他当真不知道也不去想生活的意义了。
后来费齐给天蓬去电话:“我说,忙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天蓬说:“不用你,我手底下有的是人,你就请好了假,九月三十号晚上来吧,十月一号你给我当伴郎,打扮得精神点儿,但记住,不要超过我噢!”
费齐没想到竟然布置下这么个任务,义不容辞,当然明白伴郎的职业规矩:不能抢了天蓬的戏,夺了他的光彩。
费齐既不十分帅,也不十分难看,个头又没有天蓬高,正适合给他当伴郎。不过费齐乐了,想如果有那么一天,谁给自己当伴郎呢?是不是也要等而下之地找一个?
费齐刚撂电话,天蓬又打过来:“你看我真有点要发昏了,我想起了一件事,别说还真有一件事,非得你办。”
费齐挺高兴,终于自己能帮上他的忙:“说吧,无不从命。”
“我马上拉一个单子,晚上给你送去,我写上客人的名字,有我这方的,也有娘家的客人,你帮我写请帖怎么样?”
“嗨,口头通知一下不行吗?你不嫌麻烦?”
“你别嫌麻烦,是建红的主意。”
“多少人啊?”
“二、三百人吧。”
“好家伙,单写人名就得七八百字,我写倒不麻烦,你挨个送可比打个电话麻烦多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也是联络感情嘛,不为无聊之事,难遣有涯之生。”
“好吧,那咱俩一起消遣。不过你得多买几张,这么多难免写错几个。”
“那没问题,你只要写就行。”
当天晚上天蓬就开车把名单和空白的请柬送来了,叮嘱他:“就用楷书吧,颜柳诸赵我就不管了。”
费齐笑到:“我争取用费体。”
“好哇,至少这二百多人都能看到,等于我给你办书法展了。”
天蓬只喝了杯茶就走了,他走后费齐就开始一遍遍地抄写请柬,想起从前善男信女以血写经的滋味,但自己现在绝对没有那种虔诚和信仰。又想起小时候抄课文,有一次被罚抄□□的《为人民服务》三十遍,眼前似乎又能看到张思德了背着木炭的样子了。
赵志刚,这名字让费齐想起奥斯特洛夫斯基,但这种名字大都没什么出息;刘志国,太没性格的名字,只能让费齐想起一群炮灰;张伟民,这人一定伟大不了,自以为民的不可能伟大;佟剑,哈,这人一定参过军,或者现在就是个警察。费齐在这种唯心的猜测中打发着单调的心烦。
郑天齐,他老子定是想让他寿与天齐或者当齐天大圣;于菲,这名字好听,凤皇于飞,翙翙其羽,费齐正陶醉中却把菲字末尾多写了一横,费齐笑自己自作多情,画蛇添足,又重写了一张。
马德新,这名字也满地都是,也不知道是新德好还是旧德好;牛秀云,这人长相肯定矮胖;王丽华,这名字中国至少得有一百万个;胡连弟,计划生育部门就应该找这种人多做思想工作;关东,这倒像一个大汉的名字,挺磊落的样子;龚章属,这名字好拗口,什么意思?男的女的?一定是新娘子的亲戚。李中权,有中规中矩,今天又看到中权的了。贾东辉,在中国从来听说过叫西辉的。关东宁,嗯,这个人跟关东什么关系?男的女的?刚想到这,费齐就发现他把宝字盖儿下面的丁字写出了头,正要写上两点儿。不能改也不能涂,只能另写一张,从此也就不敢再多想了。
费齐一张张的写过,平铺在写字台上,待墨迹干了折收起来再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