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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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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费齐把写好的请柬打成两捆,打车给天蓬送去,天蓬不在,他把请柬托付给工头收好就走了。晚上天蓬来电话直说好,说建红和他父母也都说好。

费齐听了挺高兴,没想到天蓬得寸进尺,非让他再写个条幅或者中堂不可,四扇屏就更好了,这样挂在客厅或者书房一定不错。

费齐气乐了:“你有没有完?”

“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不行,我那字上不了墙。”

“从前你就说不行,我看行。你看满街上那些大官的字,我看哪个也不如你写的,他们都敢,你有啥不敢的。”

“你不懂,肉食者鄙,我那字要是也挂在你家墙上,也就没脸去你家了。”

“你就是放不开,你吃亏就吃亏在这上头,我说行就行,抓紧呐。”

“就是行,也来不及了。”

“有什么来不及的,两下子不就写出来了?”

“你不懂,装裱怎么也得十来天,不赶趟了。”

“没事,也不为了婚礼,我平时也是需要装门面的。”

“你那房间我看过了,几乎都是欧式的装修,挂个条幅、中堂不伦不类。”

“没事儿,现在有几个懂得伦、类的,你临的那个《兰亭序》就挺好,你再给我临一个,要不你干脆就把你墙上的那幅裱了送给我吧,还省得做旧了。然后再给我写个中堂。写啥你琢磨吧。”

“你都快成胡子了,怎么看什么抢什么呀?我觉得你还是挂几幅油画或者照片比较谐调。”

“我也想过,不过,油画还真不太好掏弄,齐齐哈尔连个像样的画廊都没有,我也没有画油画的朋友。得了,就你了,谐不谐调就是这个了。”

这下费齐可难为了费齐,写什么,用什么样的字表现什么的内容都成问题。这么些年只是临摹,从来也没搞过创作。好在天蓬也不要求时间,费齐也就一边练字,一边琢磨给他写些什么。

这以后费齐又去了天蓬的新家两趟,每次去,新房的装修都有新的进展,只是天蓬都不在,两次都是去更换建材了。

一次听工头儿讲新娘子不喜欢瓷砖上的暗花和地板的纹理,另一次说是去换马桶了,说是新娘子觉得原来那个马桶和厕所里别的东西风格不太协调。

费齐想一边心疼天蓬,一边想龚建红的审美已经精微如斯,怕是只有天蓬这样的人物才能养得起。看着他们日渐有形的工程,费齐感叹:原来天蓬元帅爱情的陵寝是如此的奢华。

闻着刨花和胶水的味道,听着射钉枪砰砰的声音,费齐仿佛也能感受到一种新生活的甜蜜,这种甜蜜使他不禁有些心急起来。这种急有些痒,也有些烦。这些年他也参加过很多次婚礼,甚至很多同龄人都有了孩子,可他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急的感觉,今天这种感觉一来,他也觉得很是奇怪。

看着天蓬的新房,费齐难免羡慕,他强迫自己想点儿别的,想点儿这其中他并不羡慕的东西,在这想与不想之间,他变成了那只葡萄藤下的狐狸。

他发现自己已经会六般变化了:变熊猫、变兔子、变毛虫、变驴子、变狐狸,另外还有狼。只是他的修为很浅,还不能变化自如,他每一次由人形变化去都很容易,但是每一次再想变化成原形都很难,而且,好像很容易被看出原形。

这变化本身大多有痛苦,但有时变化得自然,痛苦很小。最痛苦、尴尬的是被人当场看穿了原形:瞧,那只废物的熊猫,那头傻驴子,那条吃不到树叶的毛虫,那只心理变态的狐狸,还有那匹孤芳自赏的狼,那不都是费齐吗?

大圣的变化原本是为了迷惑对手、克制敌人、方便行动,费齐的变化则像是被人施了法术、咒语,着了法器,能否变回原形全凭造化。

费齐特意为十月一号的课做了教案,好让刘宏给他带一天的课。九月三十号,上过晚课,天正下着小雨,回不了家的学生围着费齐问了一些问题,一直到八点半了,雨还是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

听说结婚时的小雨预示着新娘子未来的眼泪,费齐倒是不信,只是怕这小雨淋皱了自己的西装。他摆脱了学生,也没回家,出门打车直接到了天蓬的新家。

新房的防盗门上帖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喜字儿,没关。屋子里有的是人,费齐找了一圈也不见天蓬。有人说他去火车站接客人了。费齐就挨个房间参观:房间地上都铺上了家俱和电器的包装纸壳,横竖再用胶带粘着,整个新房像一个糊着面膜的贵妇人,模样怪怪的,只知其爱美而不见其美。

大方厅已经成了赌场:三桌麻将,一桌“三打一”,将近四十多米的空间显得挤挤巴巴的。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一沓子钱,见费齐来看也不避讳。

费齐走到酒柜边的一桌旁,看了一会儿,见一个人称“王哥”胖子的才点了一炮儿就掏了一百多块,心想自己兜里的钱顶多也就只够玩一个小时的,吐了口气上别的房间参观。

天蓬的新书房也能有四十平米,地上没铺纸壳,所以没有人,费齐脱了鞋进去,开了灯,脚踩在巴西黄梨的地板上,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生出一条光灿灿的尾巴来了。

这间书房是由从前相临的两个房间从中间打通一个月亮门形成的,外间在书柜的包围之中,对放了两个真皮单人沙发和玻璃方茶几,一个巨大的水晶烟缸一尘不染地摆在茶几上面。里间除书柜之外放一只真皮的长沙发,可坐可卧。天蓬曾告诉他,如果未来发生冷战,这就是他的避弹室。费齐数了数,好象又添了四个书架,所以书摆在上面并不很满,有些地方用一些小摆件填充。费齐见其中一个书柜里面装的都刑侦、侦探、破案、探案、悬疑、谋杀、推理的小说,只有最底下一层摆着一些药物、药理、方剂、本草一类的书。

在书架的空隙,墙上挂着两幅天蓬的黑白明星照,a4纸大小,一横一纵,实木的画框粗壮华美,想必是婚纱照的赠品。一幅是天蓬穿着随便的衬衣,左手掐着只烟正在伏案著述,黑色的背景显得他有些神秘和高尚。另一幅是他穿着西装,并未打领带,倚着书架做查阅状,那神情不可言说。

费齐想这恐怕是天蓬最为得意的境界吧,而且这两幅照片也足以证明了这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地了。

厚重垂地的丝绒窗帘把小区里单薄的造园艺术和明亮花梢的灯光完全挡在外面,整个书房宁静清雅。

书房里间班台和班台上的电脑并没有更新,电脑旁边放了一个建红的小相架。上边的建红很是年轻、美丽、单纯,连费齐都觉得可爱,大概是她十六七岁时照的吧,全不是现在的一脸少妇状、领导样。费齐想天蓬放这样的一幅照片大概就像孔子著《春秋》一样有深意吧。

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关了门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费齐好是羡慕,在这样的书房里仿佛泡在飘着花瓣的浴缸里。他走到新书架前,一本本地审阅。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天蓬回来了,外面虽然下着雨,他却灰头土脸的,一点儿也不像个新郎倌儿的样,倒像是焦书记下乡刚回来,“我舅舅从上海来了,我刚安顿好就过这边来了,外面人说来了个大鼻子的帅小伙,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我还知道你肯定是在这儿。”

“我的鼻子真的那么大么?”

“我跟你说,你的男人味道全在这个鼻子上了,你不知道吗?”

“哈哈,我的鼻子。”费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对他的这个有男人味道的鼻子大为不满,心中一时间充满了帝王对功高盖主的大臣的感觉。

两人坐在沙发里,费齐为了不再去想他的鼻子就说:“书房布置得不错,照片拍得尤其不错,有泰戈尔或者鲁迅的味道。”

“我也挺满意,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天蓬掏出烟给两人都点了,心有余悸地接着说:“你不知道,为了这两张照片那摄影师折腾我多长时间。哪天我把他介绍给你,我有心得,保你也能拍两张好照片,看着就像钱学森或者爱因斯坦。”

费齐乐了,脱口而出:“我可没那么自恋。”

“你是说我自恋吗?我可不觉得,有了这两张照片我自信多了。”

费齐也觉得语失,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不应该说这种激烈的话,哪怕再有理也有些不妥,就改口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据我所知,释迦牟尼在印度本土原本是很瘦弱的样子,我想就像圣雄甘地的样子吧,到了中国就变成很胖大的样子了。这一变,让信徒们自信了不少。”

“正是,看来咱们古人就已经懂得包装了。”天蓬也乐了,“不过,一说古人我倒想起来了,我那条幅你给我写了吗?”

“又来了,我正练着呢,等你旅行结婚回来就差不多了。”

“唉,这就对了。”

“最近没写什么吗?”费齐是冲着这个环境问的。

“写什么呀!就剩□□验生活了!”

费齐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侦探小说呀,这种小说几乎都是畅销书,但好像没有伟大的文学作品哪,写畅销书好像不是你的追求哇。”

“看着玩呗,的确很刺激,等过了这段时间我推荐两本你看看,这种小说里也有永恒的人性,要不怎么这么引人入胜呢。要不是和诺贝尔的理想冲突,这里面的小说家一定会有获奖的了。看这种东西也挺练脑子,有机会我一定要写一部高明的谋杀推理小说,只要我不说,没有人能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费齐乐了,有些怀疑他的智商,不过,乘着房间里没有别人,费齐给天蓬随了二千块礼金。

以他俩的关系随五百块在齐齐哈尔就算不错的交情了,但费齐的父母在他临出门时又给他加了一千五百元,费震苏跟他是这么说的:“咱家的五金店要不是天蓬元帅罩着也不会有今天,你就多拿点儿吧,不会吃亏的。”

天蓬直跟费齐推搡,有点儿像太极推手了:“咱俩的关系还用来这个吗?俗了。”

费齐说:“这点儿钱儿我知道你也看不上眼儿,多了我也没有,你也别让我下不来台。”

天蓬只好收了,像刘备从刘璋手里接了西川,然后问:“别的屋你都看了吗?我领你走走。”

他俩来到主卧室,这一间地上也没有铺纸壳,二十多米,一张大床垂着白色的纱幔,隐隐能看到里面高档的布艺,床对面是一台索尼的大背投,梳妆台和四门大衣柜是意大利风格的,淡粉色的墙上是新人各种恩爱状的婚纱照。

费齐指着索尼背投笑着揭天蓬的短说:“又是日本鬼子的东西!你那‘三不政策’呢?”

“我的政策是一贯不变的,不过,这可不是我买的,是建红家的陪嫁。”天蓬像汉奸在党和人民面前一样做最后的辩解。

“你们俩除了外交政策以外倒真是门当户对啊!”费齐接着涮他。

“你看建红是不是挺上镜?婚纱照花了我八千多块呢。”天蓬大概是有意打费齐的岔,大概他也不满意自己在对日问题上的妥协。

“嗯,婚纱照上的建红能打120分。”打岔这种技巧费齐在和父母说话时常用,当然知道天蓬的用意,也就不再刺激他。费齐心想八千多块能买一台品牌电脑了,电脑和婚纱照在淘汰速度和品味上倒是有一些共同点。

“那你给男主角打多少分?”他们相处这些年,这个问题天蓬还是头一次问。

“看在照片上你的长相,我给80分,要是看在这八千块钱的份儿上,我也能给你120分。”

天蓬哈哈大笑。两人走出卧室前费齐又看了一眼天蓬的婚床,手一指开玩笑地说:“具体地说,这就是你爱情的棺椁吧?”

天蓬也想起了他的爱情论断,很高兴费齐还记得:“没错的,我们两口子的爱情以后就长眠在这里,在这四条腿的坟墓,地球上最温柔的平面上。”说完搂着费齐的肩一起走出了卧室。

穿过客厅时,天蓬特意把费齐介绍给了正在打牌的宾客:“女士们,先生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费齐同志就是我明天的伴郎。”

费齐连忙和忙着的人们握了手,对点炮者表示了同情,对和牌者表示了祝贺,每个牌桌后面站了一会儿就和天蓬一起走进了厨房,没想到这里还有六个人正在打“娘娘”。

厨房很大,六个人围着桌子一点儿也不显小,装修采用的是韩国的整体厨房,野游那天回来天蓬就跟费齐说过,当时费齐还真不知道整体厨房是个什么样子。

天蓬给费齐引见过那六个人后,对他说:“考虑到这儿以后就是我的主要工作场所,所以设计时就多费了些苦心,投入也比别处大了些。你看看,锅碗瓢盆勺,油盐酱醋茶,样样不少。”

费齐见厨台上放着一大杯和三个小盅,大杯子里面装满了黑乎乎的液体,旁边还放着酱油、醋、芥末油、辣椒油和一瓶富裕老窖。问天蓬:“这是干什么?”

单大姐刚好当了皇上没事说:“看着没有,这里面就是这些勾兑出来的。我们的规则是哪一伙输了,哪一伙的三个人就得承包一杯,我们管这叫‘四喜老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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