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赦归来作者:苍白少女
第6节
皇帝陛下发话,果然不同凡响。两句话便如两颗惊雷一样,镇住了朝堂上的一众大员。
便是赦大老爷,也不由瞪圆桃花眼看过去,心里只念叨着一句话:祜祜好有钱啊!
第三十五回为筹银船队卖名额造海船皇帝太败家
大明宫里,太上皇端着药碗一饮而尽,换了清茶漱口之后,方问道:“老四真的这么说?”
戴权在边上收好主子用过的帕子,弓着身回道:“千真万确。另外,圣上已经下旨,彻查户部旧账,清缴国库欠银。凡在户部有欠账的勋贵官员,需在三年内还清欠账,如期满不还,将从重治罪。”
“原还当他是个沉稳的,这么轻易就坐不住了?”老圣人拨着手中的佛珠,似喃喃自语般低语:“那么大的河工工程,即便是启动的银子,便不少于二三百万两,全都从私库里出?便是朕的私库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一个刚登基的皇子,怎么可能做到。老四他,打得什么主意?”
仿佛没听到老圣人这话,戴权悄无声息地侍立在旁。他心中有着跟主子一样的疑问,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搅扰了主子的思绪。
同样的问题,恐怕会在今日早朝的所有大臣们心中徘徊,但也只有一个人能有机会问出口。
“这工程全部下来,怕不得上千万的银子,全从你私库里出,你要卖官鬻爵啊?”赦大老爷都没用怀仁来请,下了早朝便跟在宇文祜屁股后头去了养心殿。一进门还不等坐定,便着急忙慌地问道。
他是指望着祜祜给他筹银子,却没有让祜祜自己掏腰包的意思啊。他去年才刚刚登基,经历了多年的夺嫡之争,却没有先皇的私库可以继承,手里能存下多少银子?
问:没银子又要往外掏那么多,身为皇帝怎么才能来钱快?
除了卖官鬻爵之外,大老爷也想不到旁的。当然,其实还有抄没贪官这条路,可有老圣人在上面镇着,大老爷觉得这条路怕是走不通。
赦大老爷深觉他不能看着祜祜犯错,甚至都已经开始盘算家产,琢磨着对祜祜破家支持了。没关系,老爷他赚钱的法子多得是,好好努力一把,不是不能把修河堤的事扛起来。
“胡说什么呢,过来陪我用些点心。”宇文祜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塞一盘贾赦爱吃的点心给他。以他对这人的了解,能按时爬起来上早朝就不容易了,根本就不会有用早膳的时间。便是在马车上的工夫,那也是用来补觉的,绝不会浪费在吃东西上面。
“问你呢,别又打岔啊。”大老爷是挺稀罕点心,但对祜祜的担心让他暂时抗拒了点心的诱惑,抱着点心嗔道:“你库里有多少银子,我手里还有一些,凑一凑的话,应该能够暂且开工。至于后续的款项,恐怕就得想想办法了。唔……”
宇文祜笑看着他,有些想伸手抚平那微皱的眉心,结果还是忍住了,只拈了一块点心堵住他的嘴。等到贾赦好容易吞了点心,气嘟嘟地瞪过来的时候,才道:“工程款项我已经有了计划,不会卖官鬻爵的,放心吧。”
大老爷并不说话,抱着点心往嘴里塞,方才那一块点心,倒把馋虫勾出来了,让他想停都停不下来。只是一双桃花眼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宇文祜,执着地表达着自己想要答案的愿望。
“远洋船队的名额,还是很值钱的。去年咱们在南边儿,发了不过二三十个玉牌,消息传开之后,不知多少人巴望着那船队名额呢。只要一个增加名额的消息传出去,便是这京城里就多少人要争破头。我也不多要他们的,一个名额十万两,加一艘船进船队五万两,圈个几百万两银子应当不难。”宇文祜说着点点贾赦唇角,让他把沾上的点心渣子擦掉。
听他说得容易,大老爷皱着的眉头却没有展开,反连塞点心的动作都停住了,道:“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怕不是报名的地方都得让他们挤爆了。咱们的船队并没有那么大的容量,便是加上宁波那边新造的海船,也是不成的。”
远洋海贸,可不光是人去了就行了,更重要的是货物。祜祜说的这虽是个法子,可万一报名的人太多,会远远超出自家船队的运输能力。在那变幻莫测的大海里,超载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凶险。怕是连内海都出不去,便是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祜祜此计,有些急功近利了啊。大老爷疑惑地看向宇文祜,并不觉得他是这样没成算的。若是扩增的远洋船队首航便失利,那对他们来说打击太大了,根本承受不起。那些商家背后的勋贵大臣们,便能把他们给撕了。
难道说,祜祜还有后招?
“这倒不用担心,旁的暂不计较,船却是够用的。”果然,宇文祜见他着急,也不卖关子,解释道:“咱们的海船,并不只在宁波、福州建造,登州、泉州、广州等地的船厂也在建。前日得报,你设计的这种新式海船,能够下水启航的便已经达到百三十艘。另外再加上原有的船舶,我只担心空地方太多,却不怕报名的太多。”
“百、百、呃……百三十艘?”赦大老爷很光荣地结巴了,并且咬了舌头一下才把话说完整了。一双眼角微润的桃花眼瞪圆,盘子里的点心都扣到了身上也不知道。
老爷他是很信任自己的海船设计图纸,毕竟他知道那是多少代人多少年的智慧结晶,可这……这祜祜是不是对他也太有信心了!?
就连赦大老爷自己,也只打算先造个十艘八艘地用着,却没想到宇文祜竟会如此大手笔。一百三十艘啊,他设计的海船每艘都有两千吨以上的载重啊,这加起来是多少?!
而且,大老爷也没指望这些船能用多久,等他腾出空来把蒸汽机折腾出来,它们不是被淘汰就是被改造的命。现在造得越多,往后就越费事啊,这得浪费多少银砸?!
败家皇帝!
“干嘛这么吃惊?”宇文祜明显被赦赦的镇静状取悦,深觉自己的能干震撼了他,又道:“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年两年,我自然要想办法填补的。有了这支船队在,多少能补充国用。当然,这个却是不能充入国库的,朕的私库也空着呢。”
赦大老爷其实看出来了,祜祜脸上的表情虽淡,但其实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要夸奖的气息。大老爷心里为难极了,上去啃他一口的心都有了,哪还能夸得出来。吭哧了半晌,才笑得跟哭一样,含泪夸奖道:“干、干得好,好,真好!”
“喂,这是什么表情,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宇文祜自然看出他的勉强,挑了挑眉问道。
本老爷木事,就是心疼银子心疼的。但是,实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大老爷忙收了心疼的眼泪,谄媚道:“圣上未雨绸缪、智虑千里,臣这是感动的,感动得都要哭了。”
“又糊弄朕,也就你有这胆子。说,到底怎么回事?”皇帝陛下并不为所动,板起脸来问道。
赦大老爷立刻苦下脸来,将自己的计划和担忧和心疼一一道来,然后一脸控诉地瞅着宇文护,幽幽道:“祜祜,你太败家了。”
皇帝陛下闻言只是挑眉,等贾赦将一腔抱怨全倒了出来,才屈起手指敲了敲他脑门儿,眼带鄙视地道:“败家?贾赦赦,你心里就是这么编排朕的?该打!”
说罢也不管赦赦捂着脑门儿跟他瞪眼,接着道:“那些海船在你看来,或许只是过渡只用,可放在旁人的眼里,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等咱们用不上的时候,大可以明码标价地卖出去,多的是人会捧着银子求购。你在担心什么?”
“对啊。啊!疼……”一席话说得大老爷茅塞顿开,激动之下便是一拍脑门儿,正中被宇文祜敲过的地方,当即便是一声惨叫。
他这狼狈相逗笑了宇文祜,哈哈的大小声传出房外,被侍立在外的宫人、太监们收入耳中。不过半天的工夫,消息便已经传遍宫里宫外——当今圣上并没为河工工程的银子发愁,心情极佳笑容满面。
这让许多人都禁不住忖度起来,难道当今真的是个隐形的土财主,手里竟然能随随便便拿出几百万两银子?
便是坐镇大明宫的太上皇,心里也忍不住地嘀咕起来。老四这是故作姿态啊,还是真的胸有成竹呢?
不等他们猜测多久,关于远洋船队扩增的消息便传开了,登时整个京城都动了起来。十万两一个名额,五万两一条船,算下来其实是很划算的。跑一趟海贸,至少也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进账。
只是他们心中仍有疑虑,当今那船队到底有多大规模,竟然就敢这么敞开了让人报名,也不怕货物太多,压沉了他这艘船?
就在京中也为船队暗潮汹涌的时候,南边又有消息传来。远洋船队新增了百余艘铁甲大船,每一艘都能数百万斤,可谓是庞然大物。且试航之后,船只速度快,航行平稳,安全性很高。
这一下,京城的勋贵富绅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大明宫中,太上皇仍是捧着药碗,只是原没之前喝得痛快。碗中药还剩下一半的时候,便递给了戴权,自己低叹一声道:“老四是个有办法的,竟然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银子。去问问甄应嘉,那差事他还能不能干了?”
建造那样的海船,绝非一日之功,老四从尚未登基时便开始建了。可江南的甄应嘉却没有丝毫消息传来,是他太废物,还是有了异心呢?
第三十六回升佥事贾琏入锦衣盛夏天薛家进京城
在巨大利益之下,京城的各方势力没出任何幺蛾子,飞快地便完成了船队名额瓜分。便是老圣人和几位王爷都安静得很,事实上他们也不嫌银子太多。三月中才开始报名,只不过是五月底,远洋船队便完成了集结和载货,正式扬帆远航了。
送走了船队,赦大老爷躺在银票上睡了一觉,差点就没能爬起来上早朝。要知道,远洋船队可不是祜祜一个人的,那里面可有老爷的一半儿呢。
手头有了钱,南方长江沿岸的河工工程正式开始。大老爷不过是做了规划之后,便将一切事宜都交给了下面的两位侍郎。老爷他画画图纸,设计设计工艺还行,这种实干的事若是凑上去,一准儿是帮倒忙的。赦大老爷很有自知之明,利索地当了个甩手掌柜。
不过他也没有闲着,上回跟祜祜提了一嘴蒸汽机,就被惦记上了,整日里就催着他赶紧弄出来,皇帝陛下等着长见识呢。可那玩意儿嘴说容易,真要做出来就废姥姥劲儿了。赦大老爷连着在庄子上泡了两三个月,实在热得受不了,很干脆地撂挑子了。
回到他的伯爵府,坐在堆着冰山的书房里,灌下去两碗冰镇乌梅汤,赦大老爷舒畅地呻.吟一声,“爽,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琏儿如今忙什么呢,我在庄子上那么久,那孩子也不说去看看,就忙成这样?”大老爷正等着闺女和老儿子,顺口问一旁伺候的林之孝道。
“可不是忙着呢。圣上正追查户部亏空和国库欠银的事,全指着锦衣卫和兵马司的效力呢。琏二爷有时候忙的啊,好几日都不着家呢。这不,前儿二爷让人回来去了几件衣裳,说是有个大案子,怕是小半个月都回不来呢。”林之孝又替大老爷斟上一盏乌梅汤,笑着回道。
大老爷笑着呷了一口,点点旁边的椅子让林之孝坐下,有些发愁道:“往常他总闲着,我就想给他找点事做。可谁知他偏偏进了那衙门,忙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让我连个影儿都摸不着。而且……那活儿也忒得罪人了。唉——”
也是今年三月左右,贾琏被宇文祜调入锦衣卫北镇抚司,任指挥佥事,正四品。琏二爷从一个五品的虚衔同知,一跃成为实权在握的锦衣卫。
原本赦大老爷是不太想让他进锦衣卫的,毕竟厂卫虽是天子亲卫,名头却并不太好听,他的儿子不用去那里熬资历。可谁想琏儿就求到他跟前来,就是想到锦衣卫去,大老爷就有些傻眼了。
结果父子俩深谈一次后,大老爷到底顺从了儿子的意思。锦衣卫就锦衣卫吧,儿子高兴就好。左右有他看着呢,真到关键的时候,舍了脸去求祜祜,总能把儿子捞出来的。
宇文祜说要追缴库银,并非一句虚言,从四月初便开始挨个儿跟欠库银的面谈。开始并没人太当回事,毕竟欠国库银子的官员太多了,圣上若真要治罪的话,打击面儿太大了,一准儿会影响朝廷的正常运转。法不责众嘛!
况且,每个人都觉得天塌了也有高个儿的顶着呢,要杀鸡儆猴也不定轮到谁呢。这样一来,皇帝陛下谈话了一个来月,竟然没什么收成。便是有那换库银的,也是象征性地还一点,反正还有三年呢,着什么急呀。
这白忙活的一个来月,宇文祜很是让老圣人、八王爷他们看了笑话,私底下说什么难听的都用。可赦大老爷都生气了,皇帝陛下却顶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当没有这回事似的,还能跟大老爷逗趣儿寻开心。
而就在众人觉得,圣上这是雷声大雨点小,追债的事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朝堂上忽然就风云变色了。
刚进入五月份,太上皇的兄弟礼诚王爷,被御史弹劾九九八十一条大罪。该御史在递上弹劾的奏章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触柱而亡了。对着这血染金殿的景象,一时间满朝哗然。
宇文祜盛怒之下,命锦衣卫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审此案。不过短短二十来天的功夫,从太.祖年间便屹立不倒的礼诚王爷便倒下了。自己及家眷被终身圈禁不说,家产又被抄了个干净。
待过了几日之后,眼花缭乱的朝臣勋贵们才陆续反应过来。圣上已经宰了礼诚王爷这只猴子,现在轮到他们这些鸡表现了。有那知道户部账务的,悄然告知同僚,欠国库银子数目最多的,便是这位倒下的王爷了。
第一单要账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让八王爷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待他们想为礼诚王爷奔走的时候,一切便已经尘埃落定了。到最后,除了慨叹宇文祜下手太过快、狠之外,便是感叹他目标选的准了。
而礼诚王爷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宇文祜又把目标对准了几个国库的欠债大户,皇帝亲兵的锦衣卫自然也陷入了忙碌的抄家业务之中。
“得亏老爷攒了些银子,不然儿子抄到老子头上,那多难看啊。”大老爷早先便筹划着还银子,只是没打算当出头鸟。一等礼诚王爷的惨剧吓住了不少人之后,便随着大流儿还了三分之一欠银。得意片刻之后,又问道:“琏儿家的呢,可还安分?”
“二奶奶没什么动静,整日里不是呆在屋子里,就是去太太那里说话。只是前些日子,我听我婆娘说,平儿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二奶奶赏了身契打发出去了。”这个林之孝也很好奇,平儿向来就是二奶奶的代言人,也不知做错了什么,竟然直接就撵出去了。
“还有这事儿?”贾赦闻言也起了好奇,只并没有问下去。毕竟那是儿子屋里的事,他这做老子的又怎好多嘴。他还记得,日后琏儿是扶正了平儿的,如今看却是不会了。
“她安分便好,早早把我的孙女、孙儿生下来,比什么都强。”大老爷没想起来,便会掐着指头算孙女巧姐儿的生日,盼得眼睛都要红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一声清亮的喊爹声传进来,大老爷登时便把什么都忘了,站起来就去迎接宝贝老儿子。正赶上贾小琮蹬蹬蹬地冲进来,立时一弯腰抱了个满怀,然后就被老儿子蹭了一身汗。
“这是去哪玩儿了,怎么出这些汗?林之孝,去拿乌梅汤来,那些微温的来,不要冰镇的啊。再让人给琮儿送套衣裳来,看看这后背都湿透了。”被当成汗巾,大老爷也不生气,反而心疼地掏出帕子给儿子擦汗。
贾小琮坐在他老子腿上,不老实地去够桌上的茶盏,上头漂的碎冰他都瞧见了,才不要喝温的呢,仰着小脸儿要求,“爹,要喝冰的,我热!”
“不行,你小孩儿肠胃弱,又刚从外面太阳底下跑回来,不能用太冰的东西。”
在那小胖脸上掐一把,大老爷笑呵呵地拒绝了儿子的无理要求,然后手脚利索地扒掉他身上汗湿的衣服。用帕子擦干了汗之后,便把光嘟嘟的儿子用薄毯包起来放在腿上。
大老爷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做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完全印证了熟能生巧的含义。想当初,赦大老爷照顾儿子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把裤子穿到胳膊上的蠢事儿,也不是没干过的。
“哦。”贾小琮如今虽然被宠着,却很是听话乖巧。既然爹说不行了,即便心里不情愿,也不过给个鬼脸便作罢了。
宇文祜便很喜欢这孩子,曾说照恩侯这么宠溺出来的孩子,竟然没被宠成个任性妄为的小霸王,可见是个本性好的。但实际上,贾小琮没能养成个霸王性子,全亏了客串严母角色的邢夫人。
每当看到老爷无原则地宠溺琮哥儿,邢夫人都想冲上去跟他干一架,只是没胆子实现罢了。琮哥儿这孩子可是她日后的依靠,若是被老爷宠坏了可怎么得了!是以,邢夫人虽然也疼爱贾琮,却从不放纵宠溺,很有严母的风范。
“爹,今天隔壁可热闹呢,说是二太太的亲戚来了。一大早上就听他们折腾,方才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好多人在门口候着迎接,连侧门都开了呢。”贾小琮就着他爹的手喝乌梅汤,待喝得差不多了就撇过头去,仰起脸跟他爹说话。
他是很喜欢这个爹啦,就是爹总是很忙,老是一眼不看着他,爹就跑丢不见了。所以每回见着爹了,贾小琮都喜欢贴着、腻着,什么都愿意跟爹说。
“弟弟说的是薛家,我听太太提起过的。”这时迎春也从外面过来,姑娘就是贞静些,素白的脸上只微微见了几点香汗。进来后对着她老子福身一礼后,才道:“薛家太太是二太太的亲妹妹,膝下有一儿一女。今次举家进京,听说是为了薛姑娘待选来的。”
赦大老爷没想到他今儿回来,倒跟薛家进京碰上了。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闻言也只是道:“管她来干什么呢,你也别靠那冰山太近,女孩子家身子弱,受不得凉气。”
“是。”贾迎春甜甜一笑,挑了个挨着大老爷的位置坐了,同他一起逗着琮哥儿说话。父子、父女三人其乐融融,再不能更让人惬意了。
第三十七回荣庆堂聚首宝黛钗思诫言黛玉若有悟
从薛王氏内心来讲,她是不愿意进京投靠她姐姐贾王氏的。
两人同是金陵王家的嫡女,一个嫁进了国公府第,一个却只能委身商家,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当初薛王氏也不是没怨过,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她一个姑娘家能违逆的。
如今,姐姐乃是国公府的当家太太,丈夫在官场上四平八稳,膝下儿女双全,更是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连孙子也已经抱上。再看看她呢?
丈夫一病去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在族里挣命。因着贾家那祭田的事,阖族上下都没个好脸色给她,连带的一双儿女也被人欺辱。便是丈夫留下的产业,也被那些族人明抢暗夺,若非她背后还有个王家撑着,怕是她们母子三个都得要饭去了。
对了,还有那祭田的事,想起来薛王氏便一肚子气。当初她姐姐也不说清楚,哄得她掏银子买了来,结果白赔了两万两银子不说,银子要也要不回来,还落的个气死丈夫的恶名。她、她图的是什么啊!
可不进京却也不行,薛家那几房越发的变本加厉,这偌大个薛家就快没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再加上她哥哥来信说的事,薛王氏也有心将女儿送进宫去,好歹搏一搏。若真能搏出头,日后儿子也能多个倚靠。
就在这样的纠结中,儿子薛蟠闯下了一桩祸事,惹上了人命官司,让薛王氏不得不匆匆收拾了行装,带着儿女们进京去了。
结果他们来得就有些不凑巧,原本是奔着哥哥王子腾去的,快到京城了才听说,王子腾被调了外任,举家离京上任去了。这一下没奈何,也只有忍着心里的不痛快,登了荣国府的大门。
王夫人却对妹妹的到来期盼得很,一听说妹妹一家要进京,便紧着收拾出了院子,只等着他们赶紧住进来呢。
为什么呢?唉,最近她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啊!
自打上回贾赦查了公库之后,她取用东西就难得很,更别说往自己房里挪用了。荣国府的收益本就一般,往年倒还能勉强做到够花,可去年南边发了大水,许多收成就泡了汤,王夫人管起家来便不由捉襟见肘起来。
府里府外的架子不能倒,不然怎么维持国公府第的体面,老太太、老爷那里也不会答应。手里没银子却还要装面子,王夫人可是作了难。再加上宫里的元春,隔三差五就托人来要银子,让她越发艰难起来。
往日里,王夫人并不太看得上她那妹妹跟她夫家的,可如今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谁叫人家旁的没有,就是有银子呢!皇商薛家啊,手指缝里漏出一点,也够她支应了。
“妹妹,我可算把你盼来了。”一看见薛王氏进了二门,王夫人便快步迎上去,方说了一句话,眼泪就下来了,拉着薛王氏的手说不出话来。看上去,很是姐妹情深的模样。
“姐姐……”比起王夫人来,薛王氏也不遑多让,一手跟她姐姐相窝,一手拿着帕子拭泪,也是泣不成声的样子。
姐妹两个哭了一场之后,才被人劝好,王夫人又见了薛蟠、宝钗,将薛蟠打发去见贾政之后,才带着薛王氏母女往荣庆堂去。贾母带着宝玉和姑娘们,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路上王夫人便悄声与薛王氏道:“蟠儿的事你放心,我已与了信给那边,恰巧那新任的知府,乃是出自我家老爷的门下,如今案子已是了了的。你只叫蟠儿安心在京留几年,别再纵性胡闹便是。”
她深知妹妹的命门,也知妹妹必会为了祭田的事抱怨,是以一见面就将薛蟠的人命官司拿出来说,一则是安妹妹的心,二则也是让她怀了感激忘了怨气。
果然,薛王氏一听之下便欣喜不已,拉着王夫人的手都更紧了些。见周围人多,又强压了喜意,低声跟王夫人道谢,便是心中那腔怨气也登时去了大半。
她这辈子能指望的,也就剩下这么个儿子了,若是蟠儿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如今姐姐能助蟠儿脱罪,可见是心里顾念着他们的,以前倒是她为了银子小家子气了。再说,只要能让儿子平安,别说两万两,便是二十万两也值得啊。
王夫人见她妹妹的脸色,心中也是一松,想来那两万两的事便算过去了。不然,若是让妹妹当面跟她要银子,她可就要没脸了。
进了荣庆堂,薛王氏带着薛宝钗见过贾母,王夫人便抬手一拉宝玉,笑道:“宝玉,还不快见过你姨妈和宝姐姐。”
贾宝玉自从在佛堂受了罪之后,贾母便哪里也不叫他去了,就叫他在碧纱橱里养着,一眼看不见便会急着要找。他倒也不嫌拘得慌,倒比那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姑娘还安分些,整日里带着丫鬟陪着妹妹们,倒是乐在其中得很。
许是衔玉而诞果然有些奇处,被大老爷那么折腾一个月,贾宝玉却半个月就养回来了,竟比之前还要珠圆玉润些。也只有那手脚上的冻疮,麻麻痒痒得折磨了他许久,却连块疤也没留下。这让大老爷知道后,气得想摔了他那块玉。
“宝姐姐。”贾宝玉匆匆向薛姨妈见礼之后,便盯着薛宝钗不放了。方才这姐姐一进门,就让他移不开眼睛了,如今离近了看,更是美得紧。便是比起林妹妹来也毫不逊色,春梅秋菊各擅胜场啊。
那边表姐弟两个说话,林黛玉坐在贾母身边看着,原本带笑的眼睛便忍不住落寞下来。
往日没有旁人比对着,她便认为宝玉对自己是不一样的,便是比起外祖家的姐妹来,也是他们两个更亲密些,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如今瞧这情形,仿佛并非如她所想。
当年她初到外祖家的时候,宝玉也是如此这般围着自己打转的,将旁的姐妹们都比下去了。可今儿这薛家的宝姐姐以来,宝玉也是去围着人家打转了,倒是将自己忘到了脑后。这算是什么?
从那宝姐姐进来,林黛玉就没见宝玉移开过眼睛,旁的人全成了陪衬。她如今方八、九岁,正是小姑娘争强好胜的时候,对着贾宝玉又自有股子小性儿,心里便不由郁郁起来。
黛玉攥着帕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当日初来时,赦大舅舅告诫她的那番话。难道……她真的该离宝玉远一些?
当日林黛玉初到贾府,赦大老爷心疼小姑娘孤苦无依,便开口告诫了几句。只希望她能听得进去,莫要对宝玉情根深种,生生祸害了自己的名声与身子,落得个少年夭亡的下场。
只等着小姑娘到了年纪,不说她是老爷的亲外甥女,便是只看着这姑娘自个儿,大老爷也会给她寻门好亲事,妥妥当当地发嫁了。
林黛玉此时想到的,便是当日她大舅舅的话,那些话她听了,却没能听进去。起初她的确并不太亲近宝玉,大多都同姐妹们在一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她与宝玉便亲近起来,便连外祖母也乐见其成,她渐渐就忘了大舅舅的那番告诫。
此时见了宝玉同薛宝钗的情形,黛玉便不由想到,若是她听了大舅舅的话,是不是现在就不用如此难受了?
就在林黛玉垂首出神儿的时候,薛宝钗一边同贾宝玉说话,一边悄悄地打量起黛玉来。
女孩子间见面,自觉不自觉地就会比较,贾宝玉虽然是同她说话,可五句里倒有三句离不开“林妹妹”,怎会不让薛宝钗对林黛玉好奇。
八、九岁的小姑娘尚未长开,一张脸虽然秀美却未脱稚气,身子看上去十分单薄,也唯有那份楚楚动人的气韵最能入眼了。对,还有那出身姑苏林家,巡盐御史嫡女的身份,也是她比不上的。
薛宝钗如今十一岁,心思本就是个玲珑的,这半年来又帮着其母料理家务,尝过了人情冷暖,此时自然看到了林黛玉瞅宝玉的眼神儿,也看出她的郁郁寡欢。但她却没打算提醒贾宝玉,仍旧笑着同宝玉说话,看向他的眼神也越发柔和。
“老太太,我在金陵就听说,那独一门儿的香皂生意,竟是府上的产业?”这边薛姨妈也陪着贾母说话,有意无意地便提起香皂来,“如今这香皂可了不得,别看是个不起眼不能吃不能喝的物件儿,可竟也成了出入离不了的。”
贾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那些个产业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罢了,不值当一提的。倒是姨太太,家里的生意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给二太太。她在京里也有些情面,想是能帮得上忙。”
香皂,香皂,看得见的好处却摸不到分毫,贾母如今简直都不能听这俩字儿,听见了就胸闷气喘的。若不是实在用习惯了,她连香皂都不要用呢。
薛姨妈惯会察言观色的,见贾母似乎不太高兴了,立刻便把话题给引开,气氛转眼又热闹起来。只是,香皂的事却仍放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跟姐姐打听打听。
当初香皂在金陵找代理的时候,薛家并没看得上那小东西,等后悔了再想插一手的时候,人家却根本就不卖皇商的面子。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是贾家的产业,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薛姨妈便想着,若是能把这事做成了,看金陵那边的族人,还怎么说她败事。只没想到才刚提了个话头,便被贾母挡住了。
第三十八回问忌讳王氏诉不孝制冰块老爷又立功
上房里正说着话,只听竹帘一阵响动,有人笑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姨妈,真是罪过。”众人皆看过去,却是王熙凤来了。
薛家进京这事,王夫人早早告诉过她,嘱咐凤姐儿早些过来。只如今凤姐儿与往日有些不同,定要待服侍婆婆邢夫人用过午膳,又被她笑着撵了两回,才姗姗向荣庆堂而来。
不过她这性子倒也没大变,仍是人还未露面便先声夺人。她来了自又是一番厮见,待落了座便拉住宝钗的手,仔细打量了几眼,笑赞道:“原我就知道,宝丫头定是个标致的,没想到不过几年工夫,竟出落得如此模样。可见,姨妈是个会养人的。”
一席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都顺她的话去夸宝钗。
王熙凤看人时目光实在太直,将个落落大方的宝姑娘,也看得红了脸低了头。两人原是姑表亲,当年又同住在金陵,王熙凤出嫁前自然见过这个小表妹。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丫头已长成了含苞待放的姑娘,让她心里有了些怅然。
回首她嫁过来这些年,似乎除了个辣子的泼辣名声,什么都没落着。公婆不疼丈夫不爱,小姑子小叔子不亲,膝下儿女一个也无……有个心腹吧,还是拿着她作伐子,给自己树名声的。如今回头想想,她当初掐尖要强的,图的什么!
“你姨妈刚来,不是叫你早些过来,怎么耽误到这早晚。”丫鬟给凤姐儿上了茶果后,王夫人在边上问道。
王夫人如今到底上了年纪,并不想整日里都忙着打理这一大家子的琐事,仍希望凤姐儿能够过来帮她。就像两年前那样,她有什么事吩咐下去,凤姐儿有多为难她却不管了,只管看最后的结果。做得好了也不过是夸一句,做不好那就打回去重做,轻省得很。
原本她瞧着,凤姐儿还是很有管家的意思,只是上头有公婆拦着罢了。可最近这两三个月却不同了,这侄女很少跟她照面儿,便是让人去叫,十回里倒有八回见不着人,也不知是怎么了。
“今儿老爷回府,带着二姑娘跟琮哥儿一块儿吃饭,太太那里便有些孤单了。正好她最近害暑,吃不下什么东西,也就是我在旁边讲讲笑话,她才能多用两口。所以就陪着太太用了饭之后,才过来见姨妈。我跟姨妈赔罪了,姨妈和妹妹可不能怪我。”
凤姐儿说着便站起来,笑着做出赔礼的样子,被薛姨妈急忙一把搂住,抱着亲昵道:“哪里用得着这样,咱们往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那在乎这一会儿半会儿的。你婆婆既然身子不适,难怪我在这里没看见她呢,说不得等会儿我便带着宝丫头去看看她。”
同香皂差不多,“邢夫人”三个字在荣庆堂也是禁忌,贾母根本不愿意让人提起。此时这一个两个的犯她忌讳,贾母便有些恹恹起来,连笑脸儿都要看不见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也静了下来,那丫鬟们根本就不敢再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