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赦归来作者:苍白少女
第7节
“不、不管她的事,是我,是我不喜欢那屋子,非要到这里来的。而且,可卿、可卿也不是她,是梦里仙子许配给我的,教我那、那个才……”贾宝玉最见不得女孩受罪,此时见秦氏因他受罚,哭成那个样子,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了,忙探出头来解释。
只他还没说完,便被王夫人一把捂了嘴。这话听着像解释,可却也难免越描越黑之嫌。就仿佛,贾宝玉对秦氏魂牵梦萦,平日里不得亲近,只能在梦中成就好事一样。屋里众人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
“噗……咳、咳!”赦大老爷被逗笑了,一口茶含在嘴里,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呛得直想咳嗽。只是见人都转过来瞪他,忙强咽了茶水,板起正经脸道:“忙你们的。”
贾敬白他一眼,却被他回了个笑脸,气得只能当他不存在。他心中已给秦氏定了罪,看看孙儿铁青的脸色,当下便有了计较——这个秦氏,不能留!
“宝玉年纪小,又刚睡醒就受了惊吓,想是这会儿还迷糊着,说两句胡话也是有的。”贾母心里叹孙子老实,也只好抓住他年纪小来说话。
然后,话锋一转,指向贾蓉道:“只是,蓉儿只凭不知听没听清的梦话,便敢以下犯上,对着长辈拳打脚踢,这成何体统?”
贾敬点点头,目光平静地对贾蓉道:“老太太说的是。蓉儿这回冲.动行事,虽然情有可原,可到底是有不敬长辈之嫌。我虽心疼他,却也不能不罚,不然无以正家风。蓉儿,我便罚你十记家法,并抄写礼记百遍。你可有不服?”
“孙儿全听祖父的,孙儿认罚。”贾蓉跪倒在贾敬面前,一个头磕下去,良久才抬起头来,求道:“祖父,孙儿自觉不肖,想要自罚从军,请祖父成全。”
“这……”贾敬有些犹豫,他明白孙子的意思,蓉哥儿这是觉得丢脸了,不愿再在这家里待下去。只是,他如今在军中并无人脉,哪放心唯一的孙子仓促从军,只道:“这个日后再说。”
对于贾敬对贾蓉的轻罚,贾母、王夫人俱是不满意的。只是,这事说到底也有宝玉的错,若是贾敬揪着不放的话,对宝玉的名声、前程都是损害。此时也只能暂且记上一笔,日后再跟贾蓉算账。贾敬左右还是要回道观的,还能护着他一辈子不成!
贾母冷哼一声,就要叫人抬着贾宝玉回去,赦大老爷却发话了。
“等等,这事可还没完呢。”大老爷将茶杯在几上轻轻一磕,冷眼对上贾母的冷眼,旋即笑开了转向贾政道:“老二啊,蓉哥儿犯了错,敬大哥哥说也说了,罚也罚了。那你家的宝玉呢,就这么过去了?”
自进了这屋子,贾政便如隐形人一般,一声儿不吭的。开始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就是不好张嘴,护着宝玉吧,有违他平日里端方君子的形象;罚了宝玉吧,他又心疼儿子已挨过一场,干脆就什么也不说,就当自己没在这儿了。
可此时被大老爷点了名,政二老爷便不能在隐形下去,阴沉地瞥了贾赦一眼。他就知道,这老大惯爱搅风搅雨的,今儿又怎会这么安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今日的事,宝玉不说别的,光是叔睡侄床便是大错。好在还有个年纪小的说法,能勉强堵住人口。若无人提起便罢了,可此时既然被贾赦点出来了,那他便不能不罚。
“罚宝玉什么,他有什么错?不过是说了句梦话罢了,一起子耳朵听瞎了的混账东西,便抓住不放了。我今儿倒要看看,谁敢罚我的宝玉。哼,我也看出来,这哪是为罚宝玉,是看我这老太婆不顺眼呢吧。行,我这就收拾行装,带着宝玉回金陵去……”
贾母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一双老眼恶狠狠滴盯着贾赦,恨不能吃了他似的。事情本来都要过去了,就是这个孽种多事,他怎么不死去呢!
赦大老爷根本不看贾母,单单拿眼睛盯着贾政,端看他如何。
第四十二回行家法贾珍下毒手提身世秦业被夸奖
察觉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自己,贾政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将目光放到懵懂害怕的贾宝玉身上。自己的儿子,他自然是心疼的,尤其是长子贾珠去了之后,宝玉就成了他的命根子。可是……
瞧着如今这情形,不罚宝玉一回怕是不行了。
“大哥说的没错,今日这事皆因宝玉而起,不罚不足以正族规。宝玉,我已罚你十记家法,抄写《礼记》百遍,你可服气?”贾政沉着脸色问贾宝玉,既疼惜他还要挨打,又深恨他丢了自己脸面。
贾母闻言怎可能同意,正要接着发作时,却被贾政一个眼色止住了。只好勉强压下怒火,打算看看贾政有何后手,若他不成了,她这老太太再出面不迟。
“不过,今日蓉儿和宝玉都有错,不如就将家法暂且几下,且看他们日后的表现。若是改好了,那家法便一笔勾销,若是不知悔改,再加倍罚了不迟,敬大哥哥意下如何啊?”贾政说话时径直盯着贾敬,希望两人能取得一致,免了那十记家法。
贾蓉却不愿意了,又跪倒在贾敬面前,冷睇着贾宝玉,说道:“祖父,孙儿犯了错自然该罚,用不着记着。请您用了家法,也好让孙儿痛改前非。”即便是两败俱伤,他也不想放过贾宝玉。不就是十记家法嘛,他年轻力壮的,受得起!
“好,好孩子!能如此坦然受罚,是个知错能改的。既如此,咱们便去祠堂吧,两个人各大十大板,谁也别嫌谁吃亏了。”赦大老爷闻言一拍巴掌,倒是用心打量了贾蓉,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道:“既想充军,等过了年便来寻我,自有你的去处。”
“蓉儿谢叔爷爷。”贾蓉不由大喜,利索地给大老爷磕了一个。他这位叔爷爷本事得很,将琏二叔弄进了锦衣卫不说,一上任便是正四品佥事。如今自己既然入了他的眼,不求他能像对琏二叔那般用心,前程也是可期的。
自觉一番好意被拒,政二老爷的脸色很难看,看着贾蓉的眼神明白地写着“好心当作驴肝肺”。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见贾敬点了头,已经在命贾珍去开祠堂请家法了。
“不……”贾母瞪着眼就要说话,她怎能看着宝玉受了伤还挨家法。
大老爷眼明嘴快地截住她的话,笑吟吟地说道:“老太太,今儿这事,行了家法受了罚,那便是哪说哪了,日后不会再有谁提起。可若是想拖下去,那也没什么,只是外头会不会有什么不堪之论,那就不一定了。您说呢?”
他虽是笑着说话,贾母等人却分明听见了威胁。贾赦分明在说,他们今儿若是护着宝玉不受家法,他就会传出些有损宝玉名声的言论。这孽种!
贾母转眼看向贾敬,这不是一家的事,若是事情传出去,丢人的可不止宝玉一个,她就不信贾敬能坐得住。可谁知敬大老爷还真坐住了,还有心情端着茶呷饮,仿佛根本没听见贾赦的话。
贾敬还真不太在意,左右不过是秦氏一条命罢了,他舍得。至于蓉儿,到时让恩侯安排到外面,过几年回来照样娶妻生子,碍不着什么的。
即便再舍不得,贾母为了宝玉的名声,咬着牙不吭声了。不过,今日的事她记下了,且看日后的。这孽种已经成气候了,她许是拿他没办法,可他不是还有妻儿嘛,且等着吧!
她这个做婆婆,做祖母的,往后可不定要怎么疼他们呢!
一行人转战到祠堂,贾珍已经带了两个人在等着了。祠堂大门外放着两条春凳,只等着贾蓉、贾宝玉两个趴上去挨打了。
小蓉大爷很干脆,都不用人按着,自己往凳上一趴,那意思就是“来打吧”。可贾宝玉就弱得很,躲到贾母跟王夫人身后,摇着头掉着泪死活不往那边凑。
“啪啪啪……”十记板子下去,贾蓉虽已疼得额头冒汗,脸色变得雪白,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也不让人扶他,坚持自己从凳上爬起来,慢慢蹭到他祖父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贾宝玉。
贾蓉没听他祖父的话,回去上药养伤,为的就是等着贾宝玉挨家法。不亲眼看到那情形,他会终生遗憾的。
“我不、不要……啊——”纵使宝玉挣扎得厉害,贾母也有意无意地拦着,那家法板子终还是落到了贾宝玉的身上。指一记板子下去,便打得他惨嚎出来,杀猪一般的叫法。
赦大老爷听得一挑眉,看了看那行家法的,又将目光转向贾珍。这小子也是阴险的,难怪方才不开口,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许多人都知道,打板子有很多打法,有轻有重,也有似轻实重,也有似重实轻。但那也只是知道而已,能看出来的却不多。碰巧的是,赦大老爷便是能看出来的。
贾宝玉这顿板子的打法,打人的是下了狠手的,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可肯定会留下内伤。不过区区十记板子,让贾宝玉在床上躺半年都有可能。
他就说嘛,视作禁脔的秦氏被人觊觎了,贾珍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好在,这小子还知道亲疏,没在蓉儿的板子上动手脚,不然……老爷可容不下他。
“我的宝玉……啊——”儿子叫得那么惨,王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扑到儿子身上,替他挡住打下来的板子。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还不如让她挨了这打,也省得心疼死。
“继续!”贾敬见家法停下了,淡淡地道,并没有叫人把王氏拉开的意思。贾宝玉没教好,便是他们当爹娘的错,挨了那家法也不冤。
板子打得很快,但场面却十分惨不忍睹。
虽有王夫人相护,贾宝玉还是挨了五六板子,打得他像个白眼都翻出来了;王夫人也挨了五六板子,最后一板子打完便昏了过去,却还是紧抱着儿子不撒手;贾母早已哭得老泪纵横,扑到两人身边搂住了,悲泣着一声声地呼唤;贾政也是眼眶泛红,双拳紧握脸色青白,痛心疾首得很……
赦大老爷与贾敬面面相觑,深有自己罪大恶极之感。大老爷甚至心中感慨,他那爹死的时候,都没见贾史氏哭成这样。
明明是赏梅宴,最后却成了一场闹剧,赦大老爷看得很高兴,但也知道必有后遗症。是以,隔日便让邢夫人带着迎春和琮哥儿去了温泉庄子小住,正好过冬。便连琏儿媳妇,也叫邢夫人一并带走。整个大房就剩下他一个,还是个贾母轻易动不得的。
于是,等贾母从贾宝玉的伤情中抽出空来时,才发现她想要磋磨的儿媳妇跟孙子孙女都摸不着了。她心里那个恨啊,却又无可奈何,那庄子她根本摸不着。
宝玉伤得很重,太医说伤到了筋骨,少年人筋骨弱,若不好好养一样,怕是会留下残疾。这话把贾母吓得不轻,将宝贝孙子当成个瓷器似的捧着,生怕再磕碰了。
王夫人更惨,她本就是女子,身子骨比不得男人,几板子下来连肋骨都断了一根。整日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夜一夜疼得睡不着觉。偏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歇着,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还要她定夺呢。邢夫人和王熙凤都躲出去了,让她连个下家都找不着。
贾母也只是冷眼看着,她每日忙着照顾宝玉都来不及呢,又哪里顾得上王夫人和家事。王夫人实在支撑不住了,只好把李纨提起来,让她带着薛宝钗暂时管家。
这事贾母等人没意见,却实实碍了一个人的眼。
因着大老爷的关系,宇文祜对贾家的事了若指掌。这日便把贾赦叫进宫来,一则是共进午膳,二则是有事要说。
“宁府娶进门那个秦氏,她的身世你可了解?”看着贾赦吃得差不多了,宇文祜端着茶问道。
“秦氏?我不清楚啊,她又不是我孙媳妇,用得着让我清楚么?不过,我记得好像是个小官家的闺女。当初订下她的时候,我还跟珍儿提过,门户上有些不登对。只是当时敬大哥哥都不管,我也没再过问。怎么了,她的身世有什么问题?”赦大老爷擦了擦嘴问道。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祜祜既然有此一问,这秦氏的身世必有内情。果然……
宇文祜身子向后靠到椅上,目光有些放空,似乎在回忆什么。等回过神来,又逗贾赦道:“她是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生母是谁已不可考,但她的生父是个人物。你猜是谁?”
“谁啊?”大老爷看他那神情,不由得有了猜测,“反贼?前朝余孽?罪臣之女?……”
“我哥!”宇文祜被他那不着边的推测气笑,凑过身弹他额头一记,“太上皇的废太子,先义忠亲王之女,私生的,没记入玉牒。”
大老爷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秦氏竟还有这样的身世。只是,她那为人品性,可是看不出来啊。
“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秦业应该是为了保护她。那秦业,当年是废太子的家仆出身,只是知道并不多。在他坏事之后,便将这废太子唯一的血脉抱养,指望着给主子留条根。他,倒是个难得忠心的。”宇文祜说起秦业来,对其作为倒颇为赞赏。
“那……祜祜想她怎样?”
第四十三回刘姥姥一进伯爵府大老爷授鱼又授渔
在宇文祜的要求下,贾赦带着“留秦氏一命的”的口谕去见了贾敬,两人头碰着头嘀咕了一阵之后,便命人将秦氏送进个小院子,放她自生自灭去了。
贾赦从宁国府出来,正碰上一个老婆子领着个小孩儿,蹲在荣府大门外一个背风些的角落里,时不时便往大门处张望一眼。他本没在意,毕竟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荣国府也免不了这事。
只是大老爷进自己伯府大门的时候,顺耳听到了被风送来的对话,不由便顿住了脚步。
“姥姥,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冷。”如今已入腊月,小孩儿整个蜷缩在他姥姥怀里,却还是被冻得只打哆嗦,说起话来都不利索了。
老婆子也是心疼外孙子的,只是来这一趟并没办成事,再想想家里的情况,她便不甘心白来这一趟,看天色尚早便想着再等等。
此时见外孙子冻得厉害,敞开自己的棉袄将他包紧,两个人的身子越发挤在一起取暖。只嘴上还是哄道:“板儿乖,咱们再等等,再等等啊。今儿若是能讨些好处,姥姥给你买板鸭吃。”
“真的,那、那就等吧,我不冷了。”听说有板鸭吃,叫做板儿的小孩儿就舔了舔嘴唇,挤在他姥姥怀里笑开,仿佛把板鸭已经吃到了嘴里。
板儿?!
听到这个名字,赦大老爷心中便是一动。当年他在边城充军,曾收到琏儿的家书,说是将他孙女儿许配给了个叫王板儿的,又详述了两家的渊源,已经板儿家对孙女儿的恩情。莫非,此板儿便是彼板儿?
“老爷?”林之孝本是来迎大老爷的,见老爷立在门口不动,不由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见大老爷正望着那祖孙两个出神,赶紧解释道:“听那边门上说,这两个是来寻二太太陪房周瑞的,说是二太太家的亲戚。只是没找到人,一大早便来,一直等在这儿呢。我看是快过年了,来打秋风的。”
赦大老爷听了点点头,这便差不多对上了。他一转身便朝那两人过去,顺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抖开了将那小孩儿包住。然后,摆出一张最慈祥地笑脸,邀请道:“大娘可是在等人,不如到我府上坐坐,顺便给孩子取取暖,不然怕是要冻坏了。”
刘姥姥瞪着眼张着大嘴,不明白这位老爷是个什么意思。方才见他过来时,她还当是自己祖孙碍了人家的眼,还担心被撵挨打什么的。谁知道,这位老爷竟如此和颜悦色的,还要叫她们进屋里取暖?
亲娘啊,这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善人?!
姥姥虽是乡下妇人,但自认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却绝没想到会有这遭,心中不免十分忐忑。这老爷不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想要对他们祖孙做什么呢吧?
那边荣国府大门房见了大老爷,也忙跑过来请安。此时见刘姥姥呆着不动,不免大声啐道:“大老爷心善怜悯你们,还不赶紧给大老爷磕头致谢。快啊!”
听了这个,刘姥姥才知道这老爷的身份,忙拉着外孙子要跪着磕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了,总算能见到荣国府一位主子,也不枉她带着板子等这一场。
“不必了,还不快拉起来。”赦大老爷一闪身,避开刘姥姥的跪拜,伸手将懵懂的板儿抱起来,留给门房一个眼神之后,道:“大娘不要客气,还是快进府暖和暖和才是正经。”
一眨眼的工夫,外孙子就被人抱走了,刘姥姥赶紧爬起来要追,又被自认为弄懂大老爷眼神的门房拉住。只听他低声道:“这位是咱们府上的大老爷,你不是说你跟王家连了宗嘛,大老爷的儿媳妇便是王家大老爷的闺女。”
刘姥姥的心全在外孙子身上,闻言只是讷讷地点头,见他松手便赶紧去追贾赦。
却说这刘姥姥,因膝下只有一女,便跟着女儿女婿一起过日子。她女儿嫁了姓王的,当年曾跟王夫人的娘家连过宗。如今家道中落,因知道王夫人嫁到荣国府,便想着到贾家来打打秋风,还能过去这个年。
她原想着先寻了周瑞家的,请她带着自己进贾府。只是,如今王夫人才挨了顿揍,整日昏昏沉沉地离不开人,周瑞家的不说没空见她,便是有空此时也不会因着这个去烦二太太。如此,刘姥姥便跑了一场空,若非正巧被大老爷看见,那才是挨冻受累不落好呢。
伯府的小花厅里,地龙烧得温暖如春。
过来这里的路上,赦大老爷已经问清楚了刘姥姥与板儿的身份,心下更加笃定。他腿上这个抱着冻梨不撒手,连鼻子底下挂着两通鼻涕也顾不得的,就是他未来的长孙女婿。
老爷他还没能抱到手的乖乖孙女儿,最后就便宜了这么个小屁孩儿。一想到这个,大老爷便下意识地用挑剔的眼光看过去。脑袋长得太圆下巴又太尖,又瘦又黑跟个猴儿似的,看见吃的挪不动眼,给他擦鼻涕都不知道配合,四岁了都还没开蒙……
沉浸在对未来孙女婿的挑剔中,赦大老爷根本没意识到,他家宝贝老儿子过年都六岁了,照样还可劲儿疯跑着玩儿呢,也是个没开蒙的。
“大娘,板儿这孩子我喜欢,日后当常带他来府里玩。我也有个五岁的小儿子,正是喜欢玩儿的时候,两个孩子也能做个玩伴。今日他不在,改日或我带着他到府上拜访,或您带着板儿过来都好。”大老爷笑着给刘姥姥让茶点,还要顾着给板儿送点心喂水,忙里偷闲道。
“是,是,您说的是,说的是呢。”刘姥姥简直受宠若惊,根本不敢乱动,给什么就吃什么,还得偷眼盯着外孙子,生怕他乱动胡闹惹了大老爷生气。大老爷的话听在耳里,也不等回过味来,便忙不迭地点着头连连答应。
“你们虽是我儿媳妇那边的亲戚,但既然咱们认识了,便要常来常往的。今日你们初次等我的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正碰上年下庄子上送了些年礼来。我瞧着那东西还算过得去,方才已命人备了些,等会儿你们用过了午饭,我让人给你们送回去。”
贾赦知道刘姥姥的来意,也不等她开口相求,便径自做了安排。东西也没多准备,不过是吃、穿、用的装了一马车而已,另命林之孝备了五十两的散碎银子,等会儿把人送到了留下便是了。
刘姥姥惊喜莫名,虽不知道这位老爷给了些什么,但能送到这府上的年礼,想来也不可能差了。这一趟便是没得着银子,有那些东西也是够了。她赶紧拉着板儿跪了,让外孙子给大老爷磕头。
板儿的头,赦大老爷心安理得地受了,另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并几本蒙书当做见面礼。记得琏儿信里说过,板儿日后是考了功名的,送这个也用得上。
“这、这好东西,给他可惜了……”嘴上虽然说着可惜,刘姥姥地眼睛却一瞬也离不开那些东西。他们这样的乡土人家,若是家里能出个读书人,那就是祖上修来的福分,可了不得呢。板儿他爷爷是认字的,到了他爹就成了睁眼瞎,就更别提板儿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些东西都是正合他用的。”大老爷明白刘姥姥的意思,开口建议道:“若是你们舍得,等过了年便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我那小儿子也该开蒙了,正好让他们做个伴儿一起读书。”
刘姥姥只觉得今天的惊喜已经太多,却没想到还能再喜上加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感激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腿脚很利索,不等大老爷闪避便头便磕了下去。
她虽是乡野村妇,却也是知道感恩的。她家与贾家说是亲戚,其实不知拐了多少弯,人家能这样帮衬扶持他们,这就是天大的恩情。日后家里若是有了起色,板儿若是学有所成,便都是这位大老爷的恩义,他们一家几辈子都还不完。
赦大老爷不惯这种场面,忙命人将刘姥姥扶起来,又命林之孝家的过来陪着他们用饭,自己便回了书房去。等那祖孙两个用完饭之后,又让林之孝亲自送到家去,顺便也认认门儿。
刘姥姥到坐上了马车,都还跟做梦一样,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才相信那竟都是真的。她跟板儿肚子饱饱地坐在摆着炭盆,铺着锦褥的马车上;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那上面堆满了好东西,都是给他们家的;她怀里还揣着一荷包银子,足有五十两呢;她的板儿兴许还能上学了,日后就是个读书人了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是给银子,给东西,只能救急却不能就穷,念着上辈子的恩情,大老爷自然要帮人帮到底的。
农户人家,一辈子都在那片田地上打转,庄稼伺候得好了,日子自然就好过。赦大老爷对务农没什么研究,但却能在农具上做做文章。
是以,头天上午刚从皇宫出来的赦大老爷,连夜便揣着一沓子图纸又进了宫。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宇文祜翻看着图纸,他对农具并不熟悉,有些根本就看不出用途来,便一一点出来询问,“这是做什么的……那个呢……能用得好么……”
说到自己专业上,赦大老爷就很兴奋,连长时间画图的疲惫都忘了,对着很有求知欲的祜祜便是一通儿讲,从工科基础到力学原理再到精确计算,一个个专有名词从嘴里冒出来。直听得皇帝陛下懵懵登登一头雾水,只想将那合不住地嘴堵上。
明明闭着的时候挺好看一张嘴,这絮叨起来怎么就这么聒噪呢,能堵上就好了!皇帝陛下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待回过神儿来时便有些尴尬,默默地承受着大老爷对他耳朵的摧残。
是的,摧残,耳朵都摧残红了嘛!
“行,明白,我明白了。这样,赦赦,等会儿我就命人将这些东西都做出来,到时咱们再试试效果如何,可好?”趁大老爷口干喝水的时候,宇文祜连忙说道。并且利索地将图纸都交给怀仁,让他赶紧带走。可不能再让赦赦说下去了,眼看都该上早朝的时候了。
赦大老爷瞪桃花眼,没说过瘾呢!
第四十四回降雪灾请下罪己诏慰灾民筹建火柴坊
为着新式农具的事,赦大老爷连着几日都窝在工部作坊,直到连着几日天降暴雪,京郊内外多处民房都被雪压塌,才被宇文祜叫回了宫里。
“我登基第一年是南边发大水;这一年又是北方连降暴雪,天灾人祸不断,好像老天都看不过眼一样。”宇文祜站在靠着宫墙的一座假山上,眯眼眺望着宫墙外的雪白世界,身边陪着的正是贾赦。
他这话说得有些心灰意冷,眼神却丝毫不见颓丧,反而锐利更盛以往几分。水灾的账算不到他头上,可这回的雪灾就让那些不安分的,都蠢蠢欲动起来。
京城遭雪灾不过短短两日工夫,请求当今圣上下罪己诏的说法,已经甚嚣尘上。若说这背后无人推动,皇帝陛下怕是会哭,他未免也太不得人心了些。
“如今京城周边的灾情都在控制之中,这半年多的清查以来,国库的空虚也暂时缓解。哈欠……灾民们都得到了赈济安置,有吃有穿有住,日后还会统一重新建房,有什么好下罪己诏的?”赦大老爷拢紧身上的大毛斗篷,说一句话就是一个喷嚏。
他本就着了凉,此刻又站在没有遮挡的寒风之中,鹅毛般的雪花刮在脸上,那股子透侧骨缝的冰凉就别提了。若非见祜祜心情不愉,他早动手将人扯回暖阁去了。
宇文祜也意识到他冷了,看一眼那通红的鼻头,转身拉着人回了养心殿暖阁。一进暖阁,热气骤然铺面儿来,赦大老爷不受控制地连打几个喷嚏,登时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被按到炕上坐下,手里又塞了杯姜茶,才算缓过来些。
“既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也不说一声,偏要跟我去吹那冷风。等会儿让御医看看,便回去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都等到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宇文祜心里有些愧疚,亲自塞了手炉到贾赦怀里,让他抱着暖和暖和。
“那不行,你不是还说,想微服到城外去看看,让我陪着的嘛。”大老爷坐在暖炕上,抱着微微发烫的手炉,又捏着鼻子灌了碗姜茶,这才觉得身上有了暖和气儿,“再说,我也想到受灾的地方看看,他们的房子都压塌了,等开了春少不得要规划重建,这都是工部的差事,总要早做打算。”
宇文祜看他没有大碍,又是执意要去看看,便道:“那明天你也歇一天,后日一早咱们再到受灾的百姓间走一走,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这场大雪来得突然,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又正赶上要过年,总要让他们能把这年过去。”
大老爷看他皱着眉头,便劝解道:“你也别太操心了,老圣人他们也没闲着,都在替你分忧呢。昨儿还挺旗子跟我说,你外婆家、八王爷家、八王妃的娘家等,都在设了粥棚,还纷纷施粮施衣,让灾民们受益不少呢。”当然,人家的目的是不是为祜祜分忧,那就……
“说得也是,且让他们先忙着吧。”宇文祜粲然一笑,没对太上皇等人的行动多说什么,“过了年便是恩科,他们怕是都盯着这个呢,有个事能让他们分分神,也是好的。”
新帝登基,本该去年春就开设恩科的,只因当是南方水患未竟,宇文祜为了照顾南方举子们,特意将恩科推迟了一年,定下明年二月开考。新帝临朝的第一次会试,朝中各方的眼睛都在盯着,储备人才者有之,蓄意捣乱者亦不少。
赦大老爷对春闱什么的并不关心,那种.子曰孟云的深奥学问离他太过遥远,几辈子都没太弄明白过。至于儿子们,大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小的那个还只知道疯玩儿,至少十年之内,老爷他都不会关注春闱会试。不过,大老爷对那些落榜的举子,倒是有些想法。
贾家也有族学,但其中的乌烟瘴气,赦大老爷即便没有亲见,却也能想象得到。偌大个族学,只有个上了岁数、糊弄事的老童生看着,能教出什么好学问来?这两年他忙着自己的事,便没顾得上族学,如今琮哥儿同板儿都要开蒙了,也该是好好整顿族学的时候了。
“这次春闱怕是不会太平,你这里可有什么消息?”贾赦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有些心疼祜祜。不过是一年多的工夫,祜祜眉心就添了一道皱痕,那都是总拧眉头的结果。
即便身为帝王至尊又如何,上面有个不服老的老圣人,下面还有贼心不死的兄弟。太上皇在宫里虎视眈眈,八王爷在朝堂卧薪藏胆,都在盯着宇文祜,等着他犯错,好能或重临朝堂,或篡位称皇。
每日里除了忙不完的政务,还要防着至亲们的暗招,能不心累嘛?!也唯有在他这幼年玩伴跟前儿,祜祜才会放松些吧。想到这些,赦大老爷心里就有些抽抽,疼啊!
大老爷眼里的怜惜太过露骨,宇文祜怎会感受不到,他默默回望半晌,才拍拍贾赦的手背,笑道:“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我倒不是不怕他们作怪,反担心他们都老老实实的,让我找不到发作的理由。老八想策划科举弊案,也要看他能不能承受后果。”
“嗯,那就好。”听出宇文祜话语间的自信笃定,赦大老爷不由也对他笑起来,即便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兴许就是觉得安心了吧。
宇文祜也目不转睛地对着贾赦笑,暖阁里虽有两个大活人,却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无。一股无法言喻的莫名暧昧,在两个年已四十的大老爷们儿之间流淌。
直到怀仁带着御医进来,才打破了那弥散在两人之间的静谧。虽然谁都没再提起这回事,但当时相对而笑的感觉,却已经刻在了两人的心底。
转过天来,两人便一起到了京城郊外,打算微服看一看灾民的状况。在离城不到三里的一处空地,有几排砖瓦盖起来的联排房子,那便是暂时安置灾民的地方。两人借着赈济衣食的名义,到这里走走看看。
这些房子都是板砖、水泥、预制板构造的,里面只简单盘了炕和灶台,一间屋子挤下两家人没问题。在材料、人手充足的情况下,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这样的房子便建了好几排。又用了连通的烟道烤了整整一天,便能住人了。
受了雪灾又无亲戚投奔的百姓们,都被集中到了这里,帮着将房子建起来后,便都收拾收拾残存的家当住了进去。新房子让灾民们很惊喜,这虽只是两三天便建起来的,可竟比他们原先住得房子都要好,遮风挡雪不说,看着就比那土坯、茅草的结实。若是能一直住下去,倒是他们因祸得福了。
“这里看情形还好,这么大的雪灾,没人冻、饿而死,若是换了老圣人当朝时,怕是早已经满朝歌功颂德之声了,哪会有不长眼地提什么罪己诏。”赦大老爷对灾民区的情况比较满意,更是为受委屈的祜祜不平起来。
能被暴雪压塌房子的,多是京城周边最贫苦的一群百姓,每日连生计也艰难。如今有暖和房子住,有饭吃有衣穿,便是比起他们平常也不遑多让。
“理他们做什么,不过是被推出来的马前卒罢了。”宇文祜却并不在意,还细心地帮大老爷拢了拢斗篷,侧着身子帮他挡挡风,“这不过是刚开始罢了,日后还要安置灾民们回归原住地,倒是的房子重建,生计维持等,事情还多着呢,有的是被挑毛病的时候。”
“另外,”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拧眉道:“今日随意放晴,可看着天色怕是还要下雪的。京城已是如此,周边的灾情怕是更严重,过年前后怕是会有灾民陆续上京,到时还不知能不能都安置下来。到时候,那耳根子怕是更不得清净,便是老圣人……”也要出来跳一跳呢。
“那就谁挑毛病,让谁干活去呗。谁敢往外跳,就踢过来安置灾民好了。”大老爷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将喷嚏逼回去,觍着脸道:“占着茅坑不拉屎,尸位素餐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想当初,老爷他虽然是个老纨绔,但到底从不到朝堂上碍事啊。当然,那也是他没机会罢了。